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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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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是在下午四点半收到那条消息的。
手机震了一下,她瞥见屏幕上跳出的通知,手指停在键盘上没动。
【明天上午十点,幼儿园会议室。
将由投资方代表就昨日面试情况进行反馈。】
没有通过,也没有不通过。
只有“反馈”。
她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一截下巴和一小片苍白的唇色。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风声和键盘敲击声。旁边的同事在讨论晚饭点什么,笑声轻轻的,像隔着一层玻璃。
世界照常运转。
她也必须照常。
苏晚吸了口气,把文件翻到下一页,继续打字。只是每敲完一行,眼角都会不受控地往手机那边瞟一下。
十点。
会议室。
投资方代表。
这些词堆在一起,像一块硬石头,稳稳压在胸口最软的地方。
她起身去茶水间接水。
水壶“咔”地一声跳停,热气扑上来,她盯着水面出神。直到身后传来杯子放下的轻响,才回过头。
徐静站在一旁,正撕开红糖包。
“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她说得很平常,不像关心,更像判断。
“还行。”苏晚笑了笑,“幼儿园的事。”
徐静抬眼看了她一下:“昨天不是面试完了?结果出来了?”
“没。”苏晚顿了顿,“他们要约我明天过去,说投资方代表给反馈。”
徐静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把红糖搅开,语气压低了半分:“那就不太像正常流程了。”
苏晚没接话。
徐静也没有继续往下问“投资方是谁”,更没有追着问她为什么会被单独叫去。她只是把杯子往苏晚那边推了推:“喝点,别空着胃。你这身体,扛得住工作,扛不住瞎耗。”
苏晚接过杯子,热气烫了指尖一下,她没松手。
“徐姐。”她轻声问,“这种事……是不是有时候不是孩子的问题?”
徐静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惊讶,像是早就见过太多类似的故事。
“面试只是第一层。”她说,“你看到的规则,是他们愿意让你看到的那部分。”
苏晚点了点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把孩子准备好,就能通过一个公平的流程。可昨天站在那堆精致的衣料和香氛里,她就明白了——公平从来不是默认选项。
她回到工位,打开备忘录。
昨晚她已经把几家幼儿园的信息粗略记过一遍,那个名单很短,短得刺眼。她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能把希望押在一个入口上。
更不能把孩子的未来,押在一个人的一句“反馈”里。
午休的时候,她没有去餐厅。
苏晚拿着手机走进楼梯间,靠着墙站定,拨通了备选机构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双语幼儿园吗?我想咨询一下入园流程。”
对方语气客气、公式化,像开了自动回复。
“目前名额比较紧,需要先提交资料,统一评估。”
“面试安排会另行通知。”
“是否录取要看综合表现。”
苏晚听得很认真,问得也很细。
年龄段怎么分,材料清单有哪些,什么时候提交,排期大概多久。
挂断电话后,她把时间点记进备忘录。
门没关死。
但门也不会为她敞开。
下午她接到幼儿园发来的费用参考表。
一长串数字,学费只是第一行,后面还有校服、餐费、活动费、教材费、校车费。
苏晚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半天,把手机放下,打开了自己的记账软件。
她把这段时间的支出翻出来,看见“鱼油”“牛奶”“绘本”这些小额支出,像一排排不起眼的钉子,扎在日常里。她没有删掉任何一项,只把一些可有可无的消费划掉,重新排了优先级。
宝儿的,不能动。
能动的,只能是她自己。
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去接孩子,而是绕去照相馆。
“证件照?”摄影师看了一眼宝儿,“小朋友坐好,背挺直,看镜头。”
宝儿坐上小凳子,腿晃了晃,手指紧紧抓着衣角。
他不喜欢陌生地方。
苏晚蹲下去,帮他把衣领整平,低声说:“就一下,拍完我们就去吃你喜欢的馄饨。”
宝儿小声问:“妈妈,是不是要去新的幼儿园?”
苏晚的动作停了停。
“可能要。”她说,“先准备着。”
宝儿点点头,努力把背挺直,眼睛盯着镜头不眨。
闪光灯亮起,他还是眨了下眼。
照片出来并不完美。
但干净,清爽,眼神里有一种小孩子特有的认真。
苏晚把照片收好,牵着他走出照相馆,手里文件袋沉甸甸的,像装着一段新的路。
回到家,宝儿在餐桌上画画。苏晚打开电脑,把材料清单一项项对照,身份证、户口本、疫苗本、照片、家长信息。
写到“父亲信息”那一栏,她的手停住了。
光标在空白处闪了几下,像在提醒她某个她一直避开的事实。
她没有删掉那一栏,也没有填。
她只是把鼠标移到下一项,继续。
厨房里水声响着,她煮面、打蛋,顺手把第二天的请假信息发给主管。
主管回得很快:
【上午的会你能不能线上参加?】
苏晚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
她明白这不是为难,是现实。请假就意味着工作得有人扛,项目不会因为她是单亲妈妈就暂停。
她回了一个“可以”,又在日历里把明天的时间重新划开:
十点幼儿园会议室,九点半到;十一点半线上会议,十二点前赶回公司。
她算了一遍路线,发现最稳的是打车。
最稳,也最贵。
苏晚把打车费用写进备忘录,又把晚上的外卖取消了,改成自己做。
她不是在逞强。
她是在平衡。
把钱、时间、精力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像拼图一样重新拼到一起,只要拼得上,路就还能走。
夜里,宝儿洗完澡钻进被子里,突然翻了个身,看着她:“妈妈,你明天又要去幼儿园吗?”
“嗯。”
“那我能不能不去?”他小声说,“我怕你又不开心。”
苏晚怔了一下。
孩子说不出“羞辱”“阶层”“偏见”,他只记得昨天她抱着他走出去时,手抖得厉害。
苏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放得很轻:“妈妈明天去,是为了让你以后少遇到那种事。”
宝儿眨了眨眼,像听懂了,又像没完全懂。他想了想,伸出小手握住她的手指。
“那我会乖。”他说,“我乖一点,妈妈就不会那么累。”
苏晚鼻尖一酸,笑出来的时候却很稳:“你不用替妈妈扛。你只要长大。”
宝儿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不放,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苏晚坐在床边,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很清楚地意识到——
她已经开始付出代价了。
不是喊出来的那种决心,也不是被逼出来的那种硬扛,而是把生活的每一处缝隙重新缝合,把所有能挤出来的空间都挤出来,只为了给孩子铺一条更好的路。
明天的“反馈”她会去听。
但她不会把命运交出去。
她关掉灯,走出房间。
客厅里文件袋还放在桌角,整整齐齐。像一块沉默的锚,告诉她:路很难,但她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