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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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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店开张第三个月,“逢意”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来吃饭的人大多是文创园里的租户和附近的居民,不像八卦岭那边鱼龙混杂。做衣服的客人也不着急,愿意等一件手工缝制的衬衫或一条合身的裤子。园区管理方还给他们办了场小型的“手艺市集”,让张存意现场做拌面,郑逢时现场演示裁布打版,吸引了不少年轻人。
日子平静下来,像一锅慢慢熬着的汤,不沸腾,但一直温热。
郑逢时在龙岗裁缝圈子里渐渐有了点名气。他手艺扎实,审美在线,价格公道,回头客越来越多。周师傅从老家寄来几本泛黄的服装图谱,附了张纸条:“小郑,好好学,别丢了。”
张存意在真味堂的顾问工作也顺利。他研发的几道汤品和小菜上了菜单,销量不错。赵磊很满意,又给他加了薪。
债还清了。
最后一笔钱打出去那天,张存意盯着手机银行页面看了很久,然后给郑逢时打电话:“还清了。”
郑逢时正在给一件西装上袖子,闻言放下针线:“全清了?”
“嗯。”张存意说,“连利息都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郑逢时说:“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做虾饺。”
“好。”
挂了电话,张存意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七年了,第一次肩上没有债务压着。他走到店门口,看着文创园里午后的阳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下午郑逢时提前回了家,真做了虾饺。一个个包得精致漂亮,摆在蒸笼里像艺术品。张存意进门时,他刚好掀开锅盖,热气蒸腾。
“回来了?”郑逢时头也不回,“洗手吃饭。”
张存意洗了手,在桌边坐下。郑逢时端来两盘虾饺,又盛了两碗汤。很简单,但热气腾腾。
“庆祝一下。”郑逢时在他对面坐下。
张存意夹起一个虾饺,咬了一口。虾肉鲜甜,皮薄透亮,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好吃吗?”郑逢时问。
张存意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吃。吃了几个,突然放下筷子。
“怎么了?”郑逢时问。
张存意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郑逢时,我这七年……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债还清了,妈病好了,店还在,你也在。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哑:“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郑逢时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抹掉他眼角那点湿意:“傻子。幸运什么,都是你自己挣来的。”
“但你……”
“我什么我。”郑逢时夹了个虾饺塞他嘴里,“吃饭。吃完还得去接妈复查。”
张存意嚼着虾饺,笑了。
是啊,都是自己挣来的。
但挣的路上,有个人陪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又来了。
这次麻烦来自网络。
有人在网上发了一篇长文,标题是《网红沙县老板的真面目》。文章里说,张存意根本不是“七年如一日”的坚守者,他早年为了还债,曾经在夜店打过工,还跟过“大哥”,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文章写得绘声绘色,时间地点人物俱全,还配了几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张存意穿着不合身的衬衫,站在灯红酒绿的夜店门口,脸色苍白。
文章一出来就火了。
评论更加不堪:
“早就说了是装的”
“夜店咖装什么清纯”
“取关取关,恶心”
“还七年如一日,笑死人了”
张存意看到这篇文章时,正在店里熬汤。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关了火,对郑逢时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郑逢时问。
“透透气。”
张存意走出店门,在文创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他走到园区角落的长椅上坐下,点了一支烟。
烟还没抽完,手机就响了。是钟千毓。
“张老板,”钟千毓的声音很急,“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看了。”
“那是假的,对吧?”钟千毓问。
张存意沉默了一会儿,说:“照片是真的。”
钟千毓愣住了:“什么?”
“照片是真的。”张存意重复了一遍,“十九岁那年,我爸跑了,债主堵门,我妈病了。我没钱,就去夜店打工。干了三个月,攒够了医药费就不干了。”
电话那头没声音。
“但那篇文章里说的其他事,”张存意继续说,“是假的。我没跟过什么‘大哥’,没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就是……端盘子,擦桌子,偶尔帮客人开酒。”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钟千毓问。
“解释什么?”张存意笑了,“解释我曾经穷到要去夜店打工?解释我曾经为了钱什么都肯干?没必要。我就是那样过来的,没什么好隐瞒的。”
钟千毓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张老板,你是我见过……最真实的人。”
“真实?”张存意苦笑,“真实有什么用?大家只想看他们想看的。”
“但总有人想看到真相。”钟千毓说,“我想帮你澄清。”
“不用了。”张存意说,“随他们去吧。”
挂了电话,张存意继续抽烟。
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身上有点凉。但他没动,只是坐着,看着雨丝在路灯下像银线一样坠落。
十九岁。
多好的年纪。
别人在读书,在恋爱,在憧憬未来的时候,
他在夜店端盘子。
灯光晃眼,音乐吵得人脑仁疼,托盘一趟一趟地跑。有人喝多了,手顺着盘子边滑过来,指尖黏在他手背上不肯松;有人不耐烦,敲着桌子喊酒;领班站在吧台后头,皱着眉骂他动作慢;同事背地里学他说话的口音,笑他“穷酸样”。
他当时只记得一件事——
别把盘子摔了。
后来他熬过来了。
用那双端过盘子的手,学会切菜,学会熬汤,学会在凌晨三点算账、在清晨六点进货,学会一个人把日子往前推。
他没什么好羞耻的。
只是有点累。
累于解释,累于辩解,累于一次次把自己摊开,给别人看那些早就结痂的地方,还要装作没事。
郑逢时找到他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密了。
张存意坐在街角的长椅上,没打伞,衣服湿了大半,头发贴在额角,像是忘了躲。
“你傻啊?”
郑逢时跑过来,把伞撑在他头顶,语气有点急,“下雨不知道躲?”
张存意抬起头,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掉:“郑逢时,你看那篇文章了吗?”
“看了。”郑逢时说。
“那你怎么想?”
郑逢时在他身边坐下,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自己半个肩膀露在雨里:“我想……你十九岁那年,一定很难。”
这句话像是突然松了一道绷了很久的线。
张存意没出声,只是喉咙发紧,鼻子一酸。
“但我很高兴。”郑逢时继续说,语气很稳,“你熬过来了。而且现在,你有了自己的店,有了我,有了新生活。”
张存意偏过头看他,眼睛红得厉害:“你不觉得……我脏吗?”
郑逢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脏什么?”
他侧过身,伸手把张存意湿透的袖口往里拢了拢:“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脏的?我在奢侈品店干了五年,见过的脏事儿多了去了。你比那些人干净一百倍。”
他说到这儿,手落在张存意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把那点湿乱的头发顺开:“再说,你要是脏,那我算什么?我还在柜台前陪过笑呢。”
张存意终于笑了出来,笑得有点发颤:“你怎么总是这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郑逢时低声说。
他站起来,把伞递到张存意那边,又伸手去拉他。张存意的手冰凉,被他握住的时候,指尖下意识收紧了一下。
“走吧,回家。”郑逢时说,“淋雨会感冒。”
他们并肩往前走。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世界吵得不行。
可伞下很安静。
郑逢时的肩贴着他的肩,手一直没松。
那点温度,稳稳地托着他——像在告诉他:
你已经走到这里了,不用再一个人撑了。
第二天,店里的生意明显冷清了。
平时中午会坐满的休息区,今天只坐了两三桌。来做衣服的客人也少了,只有两个熟客来取衣服,匆匆付了钱就走了。
张存意照常开店,照常熬汤,照常面无表情地做拌面。
郑逢时也照常量尺寸,照常缝衣服,照常安静地工作。
但两人都知道,那篇文章的影响,比想象中大。
下午,赵磊打来电话。
“张老板,”赵磊的声音很客气,但很严肃,“那篇文章……对我们品牌有点影响。公司那边建议,先暂停你的顾问工作,等风波过去再说。”
张存意沉默了几秒,说:“好。”
“你别误会,”赵磊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但生意就是这样,得考虑舆论。”
“我明白。”张存意说,“谢谢赵总这段时间的照顾。”
挂了电话,张存意继续切菜。
刀起刀落,很稳。
但郑逢时能看出来,他在用力。
晚上关店后,两人坐在休息区,谁也没说话。
最后是郑逢时先开口:“真味堂那边……”
“停了。”张存意说,“等风波过去再说。”
“那收入……”
“没事。”张存意说,“店里还能撑。”
但郑逢时知道,光靠店里,收入会少一大截。母亲的化疗还要钱,店里的租金还要交,日子会很难。
“张存意,”他说,“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我……”郑逢时顿了顿,“我去找我以前的同事,看看能不能接点私活。给剧组做戏服,或者给网红定制衣服。”
张存意看着他:“你愿意吗?”
“愿意。”郑逢时说,“只要能挣钱。”
张存意笑了,笑得很苦:“咱们俩,怎么总是这么难?”
“不难。”郑逢时说,“只要人在,手艺在,就饿不死。”
“嗯。”
那天晚上,两人睡得很早。
灯关得也早。窗帘没拉严,外头的霓虹被雨水泡得发虚,映进屋里,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光影。
可谁都没睡着。
张存意在被子里翻了几次。他瘦,却不是单薄的那种,肩背线条很清楚,只是这会儿缩着,像是把所有力气都收了回去。额前的头发有点乱,贴着眼尾,衬得那张脸显得更年轻,也更疲惫。
“睡不着?”郑逢时低声问。
张存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郑逢时,要不咱们离开深圳吧。”
郑逢时愣了一下,看向他:“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张存意盯着天花板,喉结轻轻动了一下,“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雨声压下来,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
“你舍得?”郑逢时问。
“……舍不得。”张存意扯了下嘴角,笑得很浅,“但太累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眼睛有点发红,却没掉眼泪,只是那种忍久了的倦意,全写在脸上。
郑逢时没再追问,伸手把他拉了过来。
张存意翻身,被他圈进怀里。郑逢时的手臂结实,贴着他的后背,下巴抵在他发顶。张存意的头发带着一点洗发水的味道,很淡,却很安心。
“再坚持一下。”郑逢时低声说,“等这阵风波过去,就好了。等妈病好了,咱们想去哪儿都行。”
张存意闭着眼,额头贴在他锁骨那块温热的地方:“会过去吗?”
“会。”郑逢时说,“一切都会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却很稳。那种稳,是被生活反复磕过之后留下来的。
张存意没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那动作很轻,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靠的地方。
郑逢时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很短,很轻。
张存意睫毛颤了一下,抬头看他。暗光里,郑逢时的眼睛很近,带着一点没来得及藏好的心疼。
郑逢时又在他唇角碰了一下,比刚才稍微久一点,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你在,我在。
“睡吧。”他说。
张存意伸手抓住他背后的衣服,指尖有点用力:“你别松手。”
“不松。”郑逢时应了一声,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
雨在窗外下了一整夜。
屋里很暗,被子里却很暖。
两个疲惫的人贴在一起,呼吸慢慢对齐——
像是在这座城市里,终于给彼此留了一小块可以安心躺下的地方。
第二天,钟千毓来了。
她带着摄像机,但这次不是来拍摄的。她把摄像机放在桌上,很认真地说:“张老板,郑先生,我想帮你们。”
“怎么帮?”张存意问。
“我想做一个专访。”钟千毓说,“请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们的过去,你们的现在,你们的真实。然后把专访发出去,让那些造谣的人闭嘴。”
张存意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再把自己的伤口撕开给别人看。”
“但……”
“钟导,”郑逢时开口,“谢谢你的好意。但存意说得对,没必要。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说再多也没用。”
钟千毓看着他们,看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你们俩……真是倔。”
“不是倔。”张存意说,“是累了。”
钟千毓没再劝,只是说:“那这样吧,我不做专访,但我可以发一条声明。就说我认识你们这么久,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那些谣言,我不信。”
“谢谢。”张存意说。
钟千毓走了。
但她的声明发出去后,作用不大。还是有很多人在骂,在质疑,在嘲笑。
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
到第五天,中午的营业额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
张存意坐在收银台后,看着空荡荡的休息区,很久没说话。
郑逢时走过来,把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手指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别想了。咱们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我想……”郑逢时说,“咱们可以做点别的。比如,开个线上店。你直播教做菜,我直播教做衣服。不靠流量,就靠手艺。”
张存意看着他:“你愿意露脸?”
“为了你,我愿意。”郑逢时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再说,我这张脸,不露可惜了。”
张存意笑了,握住他捏着自己后颈的手:“郑逢时,你怎么这么好?”
“我不好。”郑逢时低头,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就是……见不得你难过。”
两人开始筹备线上店。
郑逢时找了以前在万象城认识的做电商的朋友,请教怎么开网店,怎么做直播。张存意研究菜谱,想着教大家做什么菜既简单又好吃。
他们给线上店起了个名字,叫“逢意手艺”。
简介写得很简单:一个会做衣服,一个会做饭。想用一针一线,一菜一汤,记录真实的生活。
线上店开张那天,两人做了第一次直播。
没有美颜,没有滤镜,就素着一张脸,穿着日常的衣服。张存意教大家做家常拌面,郑逢时在旁边缝一件衬衫的扣子。
直播间里人不多,就几百个。但都是真喜欢他们的人,弹幕很温暖:
“老板终于开直播了!”
“裁缝小哥好帅!”
“拌面看起来好好吃”
“扣子缝得好整齐”
“这才是真实的手艺”
直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张存意对着镜头说:“谢谢大家来看。我们就是普通人,会做点东西。以后每周会直播两次,教做菜,教做衣服。喜欢的话,常来。”
弹幕刷了一排“一定来”。
关掉直播,张存意看向郑逢时:“怎么样?”
“挺好的。”郑逢时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特别好看。”
张存意耳朵红了:“……正经点。”
“我很正经。”郑逢时笑,“你就是好看。”
第一次直播的收入不多,打赏加卖出的几件手作衬衫,总收入两千多。但两人都很开心——不是因为钱,是因为那种“被认可”的感觉。
线上店慢慢有了起色。
来看直播的人越来越多,买衣服、买拌面调料包的人也多起来。虽然收入比不上最火的时候,但够生活,够交租,够给母亲治病。
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回了那种“靠手艺吃饭”的踏实感。
又过了一周,事情出现了转机。
一个粉丝在看了直播后,去扒了那篇造谣文章的作者。发现作者是个职业黑粉,专门收钱写黑稿。粉丝把证据整理成帖子发在网上,标题是《揭开黑稿作者的真面目》。
帖子一出来,舆论开始反转。
很多人开始为张存意说话:
“我就说老板不是那种人”
“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有什么可黑的”
“那些骂人的,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支持老板,支持裁缝小哥”
钟千毓也转发了那个帖子,配文:“真相永远不会被谣言掩盖。”
赵磊打来电话,说顾问工作可以恢复了,还给他加了薪,算是“精神损失费”。
店里的生意也慢慢恢复了。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但张存意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再那么执着于“证明自己”。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开店,做饭,直播,过日子。
郑逢时也一样。他接了一些私活——给一个小成本网剧做戏服,给几个网红定制拍照用的衣服。收入不错,但他最开心的,还是在裁缝铺里,一针一线地做衣服。
两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像两棵树,在风雨后扎得更深,长得更稳。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母亲最后一次化疗结束了。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以后每半年复查一次就行。
从医院出来那天,阳光很好。母亲坐在轮椅上,张存意推着她,郑逢时跟在旁边。三人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儿。
“妈,”张存意说,“医生说您恢复得很好。”
“我知道。”母亲笑了,“我自己能感觉到。身上有劲儿了,胃口也好了。”
“那以后您就好好歇着。”郑逢时说,“店里的事有我们。”
“我歇不住。”母亲说,“我想去店里帮忙。收收钱,擦擦桌子,总行吧?”
张存意看了看郑逢时,郑逢时点点头。
“行。”张存意说,“但别太累。”
“不累。”母亲说,“看着你们俩忙,我心里踏实。”
三人慢慢往回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存意,”母亲突然说,“等明年春天,咱们回一趟老家吧。”
“回老家?”
“嗯。”母亲说,“回去看看你外公外婆的坟。告诉他们,咱们现在……过得挺好的。”
张存意鼻子一酸:“好。”
“小郑也一起去。”母亲说,“让他们看看,咱们家……有新人了。”
郑逢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
张存意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是啊,新人。
新的家人,新的生活,新的开始。
冬天来了。
深圳的冬天不冷,但风大。文创园里的树叶子掉光了,枝干在风里摇晃。但“逢意”店里很暖和——张存意熬了热汤,郑逢时做了新衣服,母亲坐在收银台后,笑呵呵地招呼客人。
线上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每周直播两次,一次教做菜,一次教做衣服。粉丝多了,收入稳定了,还接了几个小品牌的合作——不是代言,是实实在在的手艺合作。
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充实。
这天晚上,关店后,两人坐在休息区算账。
“这个月收入,”张存意看着账本,“线上三万二,线下两万八,真味堂顾问费一万五。加起来七万五。”
郑逢时正在缝一件大衣的扣子,闻言抬起头:“这么多?”
“嗯。”张存意说,“除去成本、租金、妈的药费,还能剩三万。”
“那……咱们可以存点钱了。”郑逢时说。
“嗯。”张存意合上账本,“存钱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郑逢时说,“买房,买车,旅游……或者,就存着,以防万一。”
张存意想了想,说:“我想……给妈在老家修修房子。老房子太旧了,漏雨。”
“好。”郑逢时说,“那明年开春,咱们就回去修。”
“嗯。”
两人继续各忙各的。
张存意整理明天的食材清单,郑逢时缝完最后一颗扣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屋里很安静,很温暖。
“郑逢时,”张存意突然说,“快过年了。你爸那边……要回去看看吗?”
郑逢时缝扣子的手顿了顿。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跟父亲联系了。上次打电话还是中秋,父亲说在龙岗开滴滴,生意一般,但够生活。让他别担心。
“我爸……”郑逢时开口,“他可能……不太能接受咱们的事。”
“那也得过年啊。”张存意说,“要不……请他过来吃个饭?就咱们四个,简单点。”
郑逢时看着他:“你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张存意说,“他是你爸。”
郑逢时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我问问他。”
他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条微信:“爸,过年有空吗?来我们这儿吃个饭吧。还有……存意和他妈妈也在。”
消息发出去后,很久没回复。
就在郑逢时以为父亲不会回的时候,手机震了。
“好。年三十晚上吧。我带瓶酒。”
郑逢时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
“我爸说好。”他对张存意说,“年三十晚上来,带瓶酒。”
张存意也笑了:“那咱们得好好准备准备。”
“嗯。”
新年快到了。
文创园里挂起了红灯笼,各家店铺都贴了春联。“逢意”也贴了——是郑逢时写的,上联“一针一线缝岁月”,下联“一菜一汤暖人间”,横批“逢意如意”。
母亲看了很喜欢,说写得真好。
年三十那天,三人早早关了店,在店里准备年夜饭。
郑逢时一大清早起床,走出卧室。客厅里,母亲和张存意正在包饺子。面粉洒了一桌,擀面杖在张存意手里转得飞快,一张张饺子皮飞出来,圆圆的,薄厚均匀。
“醒了?”张存意抬头看他,“快去洗漱,过来帮忙。”
郑逢时洗漱完,也坐到桌边。母亲教他怎么包,怎么捏褶,怎么不露馅。
“你妈以前没教过你?”母亲问。
“教过。”郑逢时说,“但好久不包,忘了。”
“没事,多包几个就会了。”
郑逢时学着包,一开始歪歪扭扭,后来越包越好。张存意在旁边擀皮,速度很快,供得上两人包。
“你什么时候学的擀皮?”郑逢时问。
“小时候。”张存意说,“我妈教我的。她说,会做饭的男人才讨人喜欢。”
“那你讨到喜欢的人了吗?”
张存意瞪他:“你说呢?”
郑逢时笑了:“讨到了。”
母亲在一旁看着,也笑了。
张存意作为主厨,策划了红烧鱼、白切鸡、蒜蓉粉丝蒸虾、清蒸鲈鱼,还有一锅老火汤。郑逢时打下手,洗菜切菜摆盘。母亲坐在收银台后包红包,一边包一边笑。
傍晚六点,郑逢时的父亲来了。
他拎着一瓶白酒,站在店门口有点局促。郑逢时走过去:“爸,来了。”
“嗯。”父亲把酒递给他,“路上堵车,来晚了。”
“不晚,正好。”郑逢时说,“进来吧。”
父亲走进店里,看见张存意和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你们好。”
“叔叔好。”张存意擦擦手,“快坐,马上开饭。”
“下午好。”母亲也笑着打招呼,“之前听逢时提起过您。”
“哎,好好。”父亲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膝盖。
气氛有点微妙,但谁也没说破。
菜上齐了,五人围坐一桌。郑逢时开了父亲带来的酒,给父亲和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母亲和张存意倒了果汁。
“爸,”郑逢时举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父亲举起杯,看了看张存意和母亲,“也祝你们……新年快乐。”
“谢谢叔叔。”张存意说。
四人碰杯。
酒过三巡,气氛慢慢松弛下来。父亲话不多,但偶尔会问店里生意怎么样,母亲身体好不好。郑逢时一一回答,张存意偶尔补充。
吃到一半,父亲突然说:“逢时,你这店……开得挺好。”
郑逢时愣了一下:“还行。”
“不是还行,是挺好。”父亲说,“比我强。我开了这么多年车,还是开滴滴。你这店,至少是自己的。”
郑逢时没说话。
“我以前……总觉得你干那什么奢侈品销售,不踏实。”父亲继续说,“现在看你做裁缝,踏实了。挺好。”
郑逢时鼻子一酸:“爸……”
“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父亲摆摆手,“吃饭吃饭。”
但郑逢时知道,父亲这是……认可了。
认可他的选择,认可他的生活,也认可……他身边的人。
吃完饭,张存意的妈妈和郑逢时的爸爸一块儿坐在客厅的休息区看电视。
春晚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响着,主持人说着吉祥话,茶几上还摆着没来得及收的水果盘。两位长辈一边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评节目,气氛难得轻松。
厨房里亮着灯。
张存意在水槽前洗碗,袖子挽到手肘,水声哗啦。郑逢时站在旁边擦碗,动作慢条斯理,明显比洗碗更认真。
“你爸人挺好的。”张存意压低声音说。
“嗯。”郑逢时应了一声,“就那样。”
“哪样?”
“不太会表达关心,但事儿全做了。”郑逢时把碗转了个方向,“属于嘴上不说,背地里操心的那种。”
“看出来了。”张存意点头,“刚才我妈说一句‘别夹了’,他嘴上答应得挺干脆,转头又给她盛了半碗汤。”
郑逢时乐了:“那是他表达爱的方式。”
“跟你还挺像。”张存意随口说。
“我可比他会说。”郑逢时接得飞快。
“是吗?”张存意侧头看他,“那你说一句我听听。”
郑逢时把擦好的碗放进橱柜,关门的时候顺势靠近他:“我爱你。”
张存意动作一顿,水差点溅出来:“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
“突然吗?”郑逢时一脸无辜,“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我让你说一句,没让你——”张存意顿了顿,“没让你这么顺。”
“那不行。”郑逢时笑,“爱你这事儿,我熟练。”
张存意被他噎得没话说,低头继续洗碗:“少贫。”
“我哪儿贫了。”郑逢时凑过来,伸手帮他把一个碗冲干净,“我这是日常陈述事实。”
“事实你也说太多了。”张存意说,“一天说八百遍。”
“怕你忘。”郑逢时一本正经,“毕竟你记性一般。”
“你再说一遍?”张存意抬眼。
郑逢时立刻改口:“我错了,你记性特别好,尤其记得我爱你。”
张存意忍不住笑了,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你能不能正经点?”
“不能。”郑逢时说,“对你我正经不起来。”
这话说得太自然,张存意愣了一秒,低声骂了句:“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
“烦。”张存意说。
“那完了。”郑逢时叹气,“我还打算烦你一辈子。”
“油嘴滑舌,”张存意笑了笑,又道,“但你爸人挺实在。”
“哪儿实在了?”
“你没注意吗?”张存意往客厅方向努了努嘴,“刚才我妈给他夹菜,他一直说‘不用不用’,结果一口没剩。”
郑逢时乐了:“那是他客气。”
“客气得挺真实。”张存意说,“而且他今晚吃得比你还多。”
“那是因为你做得好吃。”郑逢时接得很快。
“少来。”张存意甩了甩手上的水,“我也就洗个菜,真正做菜的是我妈。”
郑逢时把擦干的碗摞好,偏头看他:“也是我妈。”
这话说得太顺,张存意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你占便宜占得挺自然啊?”
“提前适应家庭称呼。”郑逢时一本正经。
“谁跟你一个家庭。”张存意哼了一声,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他一下。
郑逢时没躲,反而顺势靠过来,把他往水槽那边挤了一点:“小心点,地滑。”
“你就是想挤我。”张存意说。
“被你发现了。”郑逢时笑。
两个人挤在不算大的厨房里,肩碰着肩。张存意洗碗的时候动作大了点,水溅到郑逢时袖口上。
“你看你。”郑逢时低头看了一眼。
“活该。”张存意笑得有点坏。
郑逢时伸手,在他腰侧轻轻捏了一下:“再闹我就报复了。”
“你敢?”
“你试试。”
张存意正要回嘴,郑逢时忽然低头,在他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
很轻,很短,像是趁乱偷的。
张存意一下愣住,下意识往客厅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你疯了?”
“没疯。”郑逢时凑近他,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洗碗奖励。”
“哪有这种奖励制度?”
“我定的。”
张存意忍不住笑了,抬手推了他一把:“赶紧擦你的碗。”
郑逢时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还是笑,顺手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水凉,别洗太久。”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张存意说。
“那不行。”郑逢时挑眉,“我比她管得多。”
窗外的鞭炮声零零散散地响着,电视里的歌舞热闹非凡。厨房这一角却安静又温热。
郑逢时低头擦着碗,忽然意识到——
他是真的站在一个家的中间。
一边是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边是他爱的人站在水槽前跟他斗嘴、被他亲一下就脸红。
不是想象里的家,
是此刻正在发生的、带着烟火气的那种。
完整的幸福。
大年初一,郑逢时的父亲一早就走了,说要出车,过年生意好。
张存意和郑逢时睡到自然醒,下楼时母亲已经在煮汤圆了。
“起来了?”母亲笑着,“快来吃汤圆,团团圆圆。”
“妈,新年好。”张存意说。
“新年好。”郑逢时也说。
三人坐在桌边吃汤圆。芝麻馅的,很甜。
“妈,”郑逢时说,“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旅游吧。”
“旅游?”母亲笑了,“去哪儿?”
“您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吃完汤圆,三人坐在店里晒太阳。
阳光很好,照得人懒洋洋的。
母亲拿出相册,翻看以前的照片。张存意和郑逢时坐在她两边,安静地听着。
翻到空白页时,母亲说:“以后,咱们把现在的照片也贴上去。贴你们的,贴咱们店的,贴以后去旅游的。”
“好。”张存意说。
母亲合上相册,看着他们俩,笑了:“我现在……真的很知足。儿子有出息,有人疼,店开得好,日子过得好。我呀,没什么遗憾了。”
张存意握住她的手:“妈,您得好好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嗯,长着呢。”母亲说,“我得看着你们,过得越来越好。”
郑逢时在一旁听着,突然伸手,把两人都搂进怀里。
母亲笑了,张存意耳朵红了,但谁也没躲。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照在三张幸福的脸上。
新的一年,开始了。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