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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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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的时候,深圳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把街边的紫荆花洗得发亮。
“逢意”的生意在年后的清淡期后,又重新热闹起来。文创园里开了几家新店,有做手工皮具的,有烧陶艺的,都跟“逢意”一样,是些慢悠悠的手艺活。园区的负责人老吴挺喜欢这些小店,说园区要的就是这个调性——“快城市里的慢生活”。
郑逢时的裁缝铺来了个新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姓王,在附近开了家茶馆。她想做件旗袍,参加儿子的婚礼。
“要红色的,”王姐说,“但不要太艳,要那种……沉稳的红。”
郑逢时从布料架上抽出一块正红真丝,一块酒红丝绒,一块暗红提花绸,一字排开在桌上:“您摸摸,看喜欢哪种手感。”
王姐挨个摸过去,最后停在提花绸上:“这个好,有暗纹,不俗气。”
“那就这个。”郑逢时拿出软尺,“我给您量尺寸。”
量尺寸时,王姐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子的事——在银行工作,找了个护士女朋友,婚礼定在五月。她说儿子小时候调皮,没少让她操心,现在总算要成家了。
“郑师傅,”王姐突然问,“你结婚了吗?”
郑逢时正在记腰围数字,闻言顿了顿:“还没。”
“那有对象了吧?”王姐笑了,“我看你店里常有个小伙子来,腿很长很瘦的那个,是不是?”
郑逢时也笑了:“嗯,是我对象。”
“那就好。”王姐说,“两个人互相扶持,日子才能过得好。像我,一个人带大儿子,累是累,但也熬过来了。”
量完尺寸,王姐付了定金,约好半个月后来试半成品。临走前,她又说:“郑师傅,我茶馆里缺些茶垫,你能不能帮我做些?就用做旗袍剩下的边角料就行,不浪费。”
“行。”郑逢时点头,“我试试。”
王姐走后,郑逢时看着那卷提花绸,突然想起张存意妈妈。
存意妈妈年轻时也有过一件旗袍,是外公外婆给她做的嫁妆。后来家里穷,她把旗袍当了,换了钱给张存意交学费。这事儿她从来没说过,是张存意有一次翻旧物时,在当票上看到的。
郑逢时决定,给张存意妈妈也做一件。
不用真丝,用棉布就好。素色的,绣点简单的花。他妈妈节俭,太贵重的她舍不得穿。
他把这个想法跟张存意说了,张存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但别告诉她,等做好了给她个惊喜。”
“嗯。”
张存意的线上店接了个新合作——一家本地食材品牌想请他做一期推广视频,内容是用他们的食材做三道家常菜。酬劳不错,一万五,但要求出镜。
“你愿意吗?”郑逢时问。
张存意皱着眉:“出镜……要说很多话吧?”
“应该要。”郑逢时说,“但你可以试试。总不能一辈子不跟人说话。”
张存意想了想,点头:“行吧。为了钱。”
拍摄那天,食材品牌派了个小团队来。导演是个年轻人,叫小刘,很客气:“张老板,您就自然点,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抓拍。”
张存意还是紧张。镜头一对准他,他就绷着脸,切菜的动作都比平时僵硬。
小刘看出来了,让摄像先停一下。
“张老板,”小刘说,“您别把我们当外人。就当……教朋友做饭。”
“我没朋友。”张存意说。
小刘:“……”
郑逢时在旁边笑出声。他走过来,拍了拍张存意的肩:“你就当教我。平时怎么教我的,就怎么说。”
张存意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行。”
重新开拍。这次张存意放松了些,一边切菜一边说:“这萝卜要切滚刀块,炖汤才入味。”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小刘在镜头后比了个大拇指。
拍了整整一下午,三道菜做完,张存意出了一身汗。小刘很满意:“张老板,您镜头感其实挺好的,就是太紧张了。以后多拍拍就好了。”
“以后再说。”张存意擦擦汗,“能吃饭了吗?”
“能能能,正好尝尝您的手艺。”
一行人坐下来吃饭。三道家常菜——萝卜炖牛腩,蒜蓉粉丝蒸虾,清炒时蔬。简单,但味道很好。
小刘边吃边夸:“张老板,您这手艺,真该开个班。”
“没时间。”张存意说,“店里忙。”
“也是。”小刘说,“不过这次视频拍出来,效果肯定好。您等着看吧。”
吃完饭,小团队收拾东西走了。郑逢时帮着张存意洗碗。
“感觉怎么样?”郑逢时问。
“累。”张存意说,“比做一天饭还累。”
“但挣得多。”
“嗯。”张存意点头,“一万五,够交两个月房租了。”
“那以后还接吗?”
“……接。”张存意说,“为了钱,接。”
郑逢时笑了:“财迷。”
“你才财迷。”张存意把洗碗布扔给他,“赶紧洗,洗完好睡觉。”
两人洗完碗,关店上楼。
母亲已经睡了。
屋里灯一盏一盏关掉,只剩走廊里一点昏黄的夜灯。两个人洗漱的时候都刻意放轻了动作,水龙头开得很小,说话几乎用气音。
躺到床上时,被子还带着白天晒过的味道。
黑暗里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变得很轻。
“郑逢时。”
张存意忽然开口,声音贴着枕头,有点软。
“嗯?”郑逢时侧过身,看向他。
“我今天……”张存意停了一下,像是在找词,“其实没那么紧张。”
“我看出来了。”郑逢时说,“你比我淡定。”
“少来。”张存意笑了一声,“有小刘他们在,我反而觉得……挺热闹的。”
郑逢时伸手,隔着被子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你这是终于习惯有人了。”
“嗯。”张存意应了一声,“以前在八卦岭,店里就我一个人。妈在楼上,来了客人也不怎么说话,做完就走。”
他说得很平,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有时候一天过去,嗓子都没怎么用过。”
郑逢时没接话,只是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张存意顺着那点力道靠过来,额头贴在他肩上,声音低下来:“现在不一样了。”
“不孤单了?”郑逢时问。
“嗯。”张存意点头,“吵是吵了点,但……挺好。”
郑逢时笑了一下,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以后会更吵。”
“怎么,还嫌不够?”张存意抬头。
“不是嫌。”郑逢时说,“是想让你忙得没空想别的。”
张存意哼了一声:“你这人心眼挺多。”
“只对你。”郑逢时低声说。
他说完这句,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很轻,像是随手落下的。
张存意没躲,反而往他怀里又靠近了一点,手指抓住他睡衣的一角:“那你别乱跑。”
“我跑哪儿去。”郑逢时说,“你都在这儿了。”
两个人贴得很近,呼吸慢慢对齐。
黑暗把所有多余的东西都遮住了,只剩□□温和声音。
“睡吧。”郑逢时轻声说。
“嗯。”张存意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呼吸声变得均匀。
夜很长,但床很安稳。
这一刻安静得不像告别一天,更像是——
在为以后的日子,慢慢打底。
食材品牌的视频上线后,效果确实好。
视频标题很朴实:“跟着沙县老板学做三道家常菜”。没有花哨的剪辑,就是张存意做饭的全过程。他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在点子上——“火要大”、“盐要后放”、“蒜要拍碎”。
评论区又炸了:
“老板居然说话了!”
“声音好好听”
“学会了,今晚就做”
“这才是真·美食教程”
“老板什么时候开课?”
视频的播放量破百万,食材品牌的销量涨了三成。赵磊看到后,又给张存意加了活儿——每周在真味堂的公众号上发一篇食谱专栏,稿费一千五一篇。
张存意接了。
他现在没那么排斥说话了。反正就是写写怎么做菜,不用露脸,不用跟人打交道。他写得很实在,步骤详细,注意事项清楚。真味堂的公众号粉丝涨了不少,后台留言都说“这专栏实用”。
郑逢时看着张存意的变化,心里挺高兴。
他知道张存意以前活得太封闭了——不是不想跟人交流,是不敢。怕被伤害,怕被拒绝,怕一开口就露怯。
现在慢慢打开了,是好事。
四月初,王姐的旗袍做好了。
她来试衣时,郑逢时特意把休息区清了场,让她慢慢试。
旗袍是暗红提花绸的,立领,斜襟,盘扣用的是同色真丝编的葡萄扣。下摆开衩不高,刚好到小腿。整件衣服没有多余的装饰,就靠剪裁和面料说话。
王姐从试衣间出来时,眼睛亮了。
“郑师傅,”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这……这太好看了。”
旗袍很合身——肩线平顺,腰身收得恰到好处,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暗红的颜色衬得她皮肤很白,整个人都精神了。
“您喜欢就好。”郑逢时说。
“喜欢,太喜欢了。”王姐摸着袖口的盘扣,“这扣子真精致。”
“是我师傅教的手法。”郑逢时说,“他说,盘扣是旗袍的眼睛,不能马虎。”
王姐又照了会儿镜子,才依依不舍地把旗袍换下来。付尾款时,她多给了五百:“郑师傅,这五百是茶垫的钱。你做的茶垫我收到了,客人都说好看。”
“不用这么多……”
“要的。”王姐说,“手艺值这个价。”
她拿着装旗袍的袋子,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郑师傅,我儿子婚礼那天,你也来吧?带上你对象。我介绍我儿子儿媳给你们认识。”
郑逢时愣了一下:“这……”
“来吧。”王姐笑着说,“就当给我个面子。”
“……好。”
王姐走后,郑逢时给张存意打电话:“王姐请咱们去参加她儿子的婚礼。”
“婚礼?”张存意正在切菜,“什么时候?”
“五月二号。”
“那……去吗?”
“去吧。”郑逢时说,“王姐人挺好的。”
“行。”
挂了电话,郑逢时继续干活。他给张存意妈妈做的旗袍也快好了——浅蓝色的棉布,绣了白色的玉兰花。针脚很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想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
四月中旬,文创园出了件事。
一家做银饰的工作室被偷了。小偷撬了锁,偷走了店里所有的银料和工具,损失好几万。工作室老板是个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
园区里其他店主都很气愤。大家开了个会,讨论怎么加强安保。
老吴说:“园区装了监控,但死角多。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可以组织个巡逻队?每天晚上轮流值班,两个人一组。”
没人说话。
大家白天忙生意,晚上都想休息。再说,值班也没报酬。
最后是郑逢时开口:“我报名。”
张存意看了他一眼,也说:“我也报。”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报了名。最后凑了十个人,分成五组,每晚一组,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
郑逢时和张存意被分到一组,值班时间是每周三。
第一次值班那天晚上,两人穿着厚外套,拿着手电筒,在园区里巡逻。
园区很安静,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各家店铺都关了门,黑漆漆的。
“冷吗?”郑逢时间。
“不冷。”张存意说,“就是……有点困。”
“那聊聊天。”
“聊什么?”
“聊……”郑逢时想了想,“聊以后。等咱们老了,店怎么办?”
张存意愣了一下:“没想过。”
“现在想想。”
张存意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传给徒弟?或者,干脆关了,咱们去旅游。”
“你想旅游?”
“想。”张存意说,“我想去看沙漠,看草原,看雪山。深圳待久了,总觉得……视野太小了。”
“那等妈身体彻底好了,咱们就去。”郑逢时说,“先去沙漠,骑骆驼。”
“你会骑吗?”
“不会。”郑逢时笑,“但可以学。”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从旅游聊到美食,从手艺聊到生活。夜很深,风很凉,但心里很暖。
巡逻到凌晨三点,两人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郑逢时从保温杯里倒出热茶。
“郑逢时,”张存意捧着茶杯,“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嗯?”
“就是……”张存意看着远处黑暗里的建筑轮廓,“虽然还是有压力,要挣钱,要还债,要照顾妈。但至少,咱们在一起。有事一起扛,有路一起走。这感觉……挺好的。”
郑逢时看着他,伸手揽住他的肩:“傻子,这叫过日子。”
“嗯。”张存意靠在他肩上,“过日子。”
两人就这么靠着,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晨曦微露时,园区里的鸟开始叫了。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王姐儿子的婚礼在五月二号,是个周六。
婚礼办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不大,但很温馨。来宾大多是亲戚朋友,也有王姐茶馆的熟客。
郑逢时和张存意穿了正装——郑逢时是自己做的灰色西装,张存意是郑逢时给他做的深蓝色衬衫配黑色长裤。两人站在一起,很登对。
王姐看见他们,笑着迎上来:“来了?快进来坐。”
她今天穿了那件暗红旗袍,化了淡妆,整个人容光焕发。
“王姐,您今天真好看。”郑逢时说。
“还不是你手艺好。”王姐笑,“来,介绍我儿子儿媳给你们认识。”
她领着两人走到一对新人面前。新郎穿着黑色西装,有点腼腆;新娘穿着白色婚纱,笑容甜美。
“这是我儿子小杰,儿媳小雅。”王姐说,“这是郑师傅,我旗袍就是他做的。这是张老板,开沙县店的,手艺可好了。”
“郑师傅好,张老板好。”小杰和小雅打招呼。
“恭喜你们。”郑逢时说。
“谢谢。”小雅看着郑逢时,“郑师傅,我听妈说了,您手艺特别好。等我以后也找您做衣服。”
“随时欢迎。”
婚礼仪式很简单,但很感人。小杰在台上说,小时候不懂事,总跟妈妈顶嘴,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妈妈有多不容易。他说以后会好好孝顺妈妈,好好爱妻子。
王姐在台下抹眼泪。
张存意看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母亲这辈子,也没穿过婚纱,没办过像样的婚礼。父亲跑路后,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握紧了郑逢时的手。
郑逢时察觉到了,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张存意说,“就是觉得……得对妈更好一点。”
“嗯。”
婚礼结束后,两人跟王姐道别。王姐送他们到门口,拉着郑逢时的手说:“郑师傅,谢谢你。那件旗袍,是我这辈子穿过最好看的衣服。”
“您喜欢就好。”
“喜欢,特别喜欢。”王姐眼睛又红了,“等小杰他们有了孩子,我还要找你做衣服。做给小孙子穿。”
“好。”
回去的路上,张存意一直没说话。
郑逢时开着车,偶尔看他一眼:“还在想王姐的事?”
“嗯。”张存意说,“我在想……咱们以后,能不能也这样?”
“哪样?”
“就是……”张存意顿了顿,“办个婚礼,请亲朋好友来,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咱们在一起了。”
郑逢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想办婚礼?”
“不是想办。”张存意说,“就是……想有个见证。告诉所有人,咱们是认真的。”
郑逢时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等妈身体再好点,咱们就办。不用多大,就请几个亲近的人。在店里办也行,自己做菜,自己做衣服,自己给自己当司仪。”
张存意看着他:“真的?”
“真的。”郑逢时说,“你想要见证,咱们就办个见证。”
张存意笑了,笑得很开心:“好。”
车窗外,深圳的夜晚灯火璀璨。
前路还长,但只要有彼此,就什么都不怕。
五月下旬,母亲生日。
张存意提前一天就跟郑逢时商量好了,生日当天关店一天,带母亲出去玩。
母亲一开始不同意:“关什么店,一天少挣多少钱。”
“钱挣不完。”张存意说,“一年就一次生日,得好好过。”
“就是。”郑逢时也说,“阿姨,您辛苦一辈子了,也该享享福了。”
母亲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了。
生日那天早上,张存意做了长寿面,郑逢时煎了荷包蛋。三人吃完早饭,开车去了大鹏较场尾——深圳东边的一片海滩,海水蓝得透明,沙滩细软,不像市区的海那么浑浊。
母亲很多年没看过真正的海了。她站在沙滩上,海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眼睛有点湿。
“妈,怎么了?”张存意问。
“没什么。”母亲抹了抹眼睛,“就是想起……你外公外婆以前带我来大鹏捡过海螺。那时候这里还没开发,全是渔村,我穿着塑料凉鞋,在礁石缝里找小螃蟹。”
“那咱们也捡海螺。”郑逢时说,“捡回去放店里。”
三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捡了些贝壳和海螺。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看到漂亮的就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装进袋子里。
中午,他们在海边的一家大排档吃饭。点了椒盐濑尿虾、蒜蓉蒸扇贝、清蒸石斑鱼,都是刚捞上来的,新鲜得很。母亲吃得不多,但一直笑着,说这鱼比市场的鲜。
吃完饭,三人又去看了附近的大鹏所城——一座明清时期的古城,城墙斑驳,石板路光滑。母亲走得很慢,摸着一块块青砖,说这些砖都有几百年了。
下午回去的路上,母亲在车上睡着了。张存意和郑逢时小声说话。
“郑逢时,”张存意说,“你看妈今天多开心。”
“嗯。”郑逢时从后视镜看了眼睡着的母亲,“以后每年都带妈出来玩。”
“你说……咱们要是真办那个仪式,妈会高兴吗?”
“会。”郑逢时说,“妈不是说了吗,她只要咱们过得好。”
张存意点点头,没再说话。
回到店里,天已经黑了。
郑逢时让母亲在休息区坐着,自己上楼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阿姨,”他把盒子递过去,“生日礼物。”
母亲愣了一下:“还有礼物?”
“打开看看。”
母亲打开盒子,看见那件浅蓝色的旗袍时,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灯光下,棉布泛着柔和的光泽,白色的玉兰花绣得很精致。
“这……”母亲声音有点抖,“这是……”
“我给您做的。”郑逢时说,“试试合不合身。”
母亲眼眶红了。她拿着旗袍去了试衣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旗袍很合身。浅蓝色衬得她气色很好,玉兰花绣在领口和袖口,素雅又别致。
“妈,”张存意看着她,“您真好看。”
母亲站在镜子前,看了很久,然后转过身,抱住了郑逢时。
“小郑,”她声音哽咽,“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家这么好。”
郑逢时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姨,您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
“对,一家人。”母亲松开他,擦了擦眼睛,“以后,你就是我另一个儿子。”
郑逢时鼻子一酸:“好。”
那天晚上,母亲穿着那件旗袍,坐在店里,让张存意拍了好多照片。
她说,要把照片寄给老家的亲戚看,告诉他们,她在深圳过得很好。
儿子有出息,还有个这么好的“儿婿”。
她知足了。
夜已经深了。
母亲回房休息,门合上时很轻,像怕惊动什么。走廊的灯没全关,留了一盏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铺出一条细细的亮线。
张存意和郑逢时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肩并着肩。
张存意靠着椅背,外套搭在椅子扶手上,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灯下显得偏白。郑逢时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枚纽扣,是白天改衣服时顺手揣进兜里的。
谁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张存意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房门的方向,那道光还在。
“郑逢时。”他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很稳。
郑逢时偏过头看他:“嗯?”
张存意没立刻说话。他的眉眼在灯影里显得很安静,睫毛垂着,像是在心里把一句话反复过了一遍。
“咱们……”他说,“开始准备那个仪式吧。”
郑逢时怔了一下。
“不是说,”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要等妈身体再好点吗?”
张存意这次看向了他。
目光很直,没有躲。
“等不及了。”他说。
那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很笃定。
他继续道:“我想跟你,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站在一起。”
郑逢时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我想让妈看着。”张存意说,“也想让王姐、老吴、钟导他们看着。让所有认识咱们的人都知道——不是偷偷的,不是凑合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不快,脸上也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反倒像是在说一件早就想清楚、终于决定要做的事。
“我不想再等等看了。”他低声说。
郑逢时看着他,看了很久。
张存意的脸在灯下显得有些清瘦,下颌线很干净,眼睛亮着,但不是张扬的那种亮,更像是夜里不肯熄的灯。
“你想好了?”郑逢时问。
“想好了。”张存意点头,“咱们不图法律承认——大家也不承认这个。”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很淡:“咱们就图个心安,图个仪式感。”
“在咱们自己的店里。”
“穿着咱们自己做的衣服。”
“请咱们在乎的人来。”
“吃咱们自己做的饭。”
他一条一条地说,像是在慢慢把一幅画铺开。
“这就够了。”
郑逢时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抬手抹了下眼角,又很快放下,像是怕被发现。
张存意看见了,没戳破,只是伸手碰了碰他的手指。
那一下很轻。
郑逢时忽然凑过去,扣住他的后颈,低头吻了上来。
这个吻一点都不克制。
急,却不乱,深,却不带侵略,像是把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情绪,一次性全压了进去。
张存意被他抱着,没有退。
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贴得很近。
过了很久,郑逢时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还有些乱。
“好。”他说。
声音哑得不像他。
“咱们办。”
张存意笑了。
不是大笑,是那种终于落地的笑,眼尾弯起来,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都没再说话。
窗外,深圳的夜晚灯火璀璨,车流不断,城市依旧喧哗。
但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很小。
只装得下彼此。
以及那个即将到来的——
属于他们的、
不被法律定义、却被所有爱意托住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