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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温柔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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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的空画框,我就像一颗逆行的星,渴望光明,却又痴迷温软的黑暗。
李娜捥住我脖子,她的红唇在我眼前跳动,我的眼睛无处躲藏。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了那张我最珍惜的照片。照片里,妹妹林晓正紧紧搂着我,笑得眼睛弯成钩子。她俏皮地翘起右腿,整个人几乎挂在我身上——像抱着一棵她信赖的大树。
“这张照片行吗?”我双手递过照片。
李娜看着我手里的照片,把手揣进裤兜,脚后跟轻轻一垫,把下巴扬起,又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高跟鞋尖。
“林默,你可真逗。”她捏起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我胸口,“怎么和张姐一个样?自己刚吃饱,就担心起腹中孩子饿着。”
说完话,她便背过身去,用手指一点点戳破墙角残留的蜘蛛网。动作很慢,却又异常认真,直到最后一缕游丝也被清理干净。
“蜘蛛很可爱,”她声音轻了下来,转身正视我,“在它没织网的时候。”
我握住照片,紧紧锁住她的眼睛。此时的她,就像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既操心我的学业,又责备我的叛逆。
我淡淡一笑,将照片仔细收进钱包夹层。
她忽然伸手,“唰”地一下,在我合上钱包前将照片抽走。指尖捏着照片小小的一角,她盯着我的眼睛,刺向我瞳孔里的她:
“小气鬼。”她声音很低,像一块磨刀石,“我不过是……羡慕你妹妹。”
照片在她指间微微发颤。
“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哥哥。”
画廊里,所有的肖像仿佛在那一瞬都屏住了呼吸。没有声音,只有无数道来自画框深处的视线,重量地叩在照片上。
我伸出手,紧紧拉住照片另一角。
“可她的哥哥,”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遇到了一个更爱他的人。”
“——他的妻子。”
李娜猛地从我手里抽出相片,在空相框里来回折腾,开心得像一个初办画展的不入流画家。
“你看你那样,又丑又呆,还好有你妹妹作为陪衬……”她把照片按在画框的中心,扭头看着我,“……就这样定了。”
她脚后跟轻轻一磕,声控灯骤然亮起。惨白的光泼满过道那一瞬间——
我看见了那柄断刃。
呼吸骤停。
它曾反复切割我的梦境:昏暗楼道,看不清脸的女人,还有……始终悬在我额前、未曾落下的刃尖。
此刻它就在她手中。
手腕翻转,刃锋无声划开空气——
整条楼道猛地一颤,灯光在沸腾的气流中开始扭曲、拉长,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攥住、拧紧——
然后,所有的光突然向两侧褪去。
黑暗的正中央,一道灼热的裂痕笔直睁开。
如同一只竖瞳,静静凝视着我。
几十道的笑声交织,分离,重叠。像旧唱片断裂、破碎的声响。
笑声停止的刹那,声音凝滞在空气里,拼合成无数张光影模糊的脸,无声浮现。
模糊的脸上,映着我熟悉或模糊的模样。它们开始旋转,越转越快,每一张咧开的嘴角都迸发出先前的笑声。
而居于中央,静止不动的那张脸,正是李娜的容颜。她含笑的眉眼,静静地注视那些模糊的脸,注视着我。
在她的注视下,那些模糊的脸、重叠的笑组成的漩涡,产生了可怖的吸力。我的视线被强行绞入那旋转的核心,意识如沙从指缝流走,坠向无尽的、重复的笑。
“咿——!”
“啪”地一声,我手机重重摔在地上。
我猛地抽回几乎被漩涡吞没的视线,如梦初醒。
我捡起手机,破碎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早已沉寂的微信信息:「快逃,这栋公寓里……没有活人。」
李娜看着我手机破碎的屏幕,看了很久,她伸出手,替我按熄了屏幕。
“碎了就碎了。”她说,语气还是一贯的温柔,“明天我陪你重新换一个。”
回去的路上,我们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也没说话。
电梯从5楼降到3楼,数字跳动得异常缓慢。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也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道不清的气味。
那气味,和晴空里乌云密布,一模一样。
回到房间,我把手习惯性伸向脖颈,扭了妞,拉了拉。仿佛那根领带时时刻刻控制着我的呼吸。
脖颈上的空洞,才让我意识到我穿着的是休闲套装。
我躺在床上,抽出夹在钱包里的那张照片,盖在眼上,缓缓入睡。
天已大亮,一觉安稳。这一场睡眠没有吵闹,没有噩梦,就像养熟的猫一样温顺。
跳进房间的光,总是忙碌的。它一会儿蹦在我脸上,一会儿钻进衣柜,整个屋子都成了它的游乐场。
我走到窗前,看见一只塑料袋。
它孤零零地走在街头,想找一点有趣的事干。可街上什么也没有,除了几片树叶在掉落,此时的它无聊极了。
它开始在风里打转,风也很无聊,把它吹到了马路中间的隔离带上。于是,它索性贴在那里,作璧上观。
它仿佛在说:凡事要想通。
它装过鱼,装过肉,也装过各式各样的水果与零食。
那就是命。
此生,它就是一只口袋。
而口袋,总是要奔向能将它装满的东西。
我走出房间,敲响了李娜的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
“早啊。”透亮的声音像一辆小火车撞进我耳朵里。
我瞬间愣住。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站在门里,头上的马尾辫轻轻摇晃,素面朝天,阳光嵌进她浅浅的酒窝里,漂亮得让我神魂颠倒。
她的笑,在我灵魂边缘疯狂跳动,直到将我无力的倔强彻底绞杀。
就像道士下山抓鬼,却被女鬼缴了木剑,还夸女鬼的绣花鞋好看。
“早……早啊。”盯着她那白得发光的大长腿,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翻滚。
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脚上,捂嘴扑哧一笑:“赤脚配清晨,倒也别致。”
“窗外的阳光问你,”她凝滞了两秒,顺着我的目光往下扫,停在自己腿上,“你能不能像它一样,漂亮地笑一个。”
她歪着头嘟起嘴,笑着拉我进屋,我的眼球被她那双笔直的双腿串在一起,架在火上,来回翻烤。
她把我推到床上,压在我身上,修长的手指在我耳廓环绕,吐出滚烫的话:“两个煎蛋,够不够?”
没等我回应,她撑住我肩膀,起身走向厨房。
厨房里顿时传来各种声响,我打开门,像走错窝的野兔子,灰溜溜地撒腿跑回自己房间。
我捡起床上的照片,闭上眼睛。
开始编造一个荒谬的理由,骗照片,骗自己。
枫叶再美,也会在它最红的时候凋落。
药片再小,也会在它最苦的时候起效。
那我……
把手机屏幕修好,把照片交给李娜,把自己嫁给爱情?
或,把一生献给公寓。
我拿起照片推开门,再次闯入李娜房间,我忘了告诉她,鸡蛋只要八分熟。
我钻进厨房,关掉火,按住她握住锅铲的手,贴紧她后背。
她用柔软的发丝蹭着我的鼻尖,转过身,把我搂得更紧。
她身上芬芳的花香,紧紧把我包裹,让我无处可逃。
“以后,你负责炒鸡蛋。”她双臂再次勒紧,跺着脚撒娇道,“我刚才被油烫着了。”
陪她吃完早餐,我回到自己宿舍,准备换套衣服出门,更换碎掉的手机屏幕。
正当我换衣服时,门缝里传来烧焦的塑料味。
我赶紧打开门,朝过道望去,只见一股白烟从李娜房间飘出。
闯进她房间才知道,她屋里没有着火,锅里一堆还未燃尽的照片,泛着幽蓝火焰。
而她手上握着的,正是张姐捂着肚子的照片。
“他们说……想出门看看。”她望着锅里燃烧的照片,面无表情。
我从她手里抢走张姐的照片,死死捏在手里。
但一切,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
照片在我指尖燃烧,直到化为灰烬,变成一缕青烟,飘进最灿烂的阳光里。
从李娜房间回来后,我站在浴室的水槽前,拧开水龙头。
看着水流。
看水一直流。
看水无可奈何的流。
我关掉水龙头,想把手在裤子上擦干。
最后,还是放弃了。
让它们,在我手上多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