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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

  •   闹钟响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谢辰从床上坐起来,头有些昏沉。房间里很冷,他没找到暖气开关。摸黑穿上衣服——最旧的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深色卫衣,外面套上昨天那件西装外套。不合适,但也没别的选择。

      厨房里,亚历克斯留了张纸条在餐桌上,压在一把钥匙下面:“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走时锁门。”

      字迹很工整,英文花体。谢辰打开冰箱,果然有半瓶牛奶和一袋切片面包。他做了两片吐司,站着匆匆吃完,喝了杯冷水。凌晨五点十五分,整栋楼静悄悄的。

      他带上钥匙出门。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路灯还亮着,地上有夜里下雨留下的水洼。空气湿冷,呼出的气变成白雾。他按照地址找过去,坐了一班很早的地铁,车厢里只有几个穿着工装、满脸倦容的人。

      东区码头比他想象的大。巨大的仓库像灰色怪兽蹲在河边,起重机在雾蒙蒙的天际线上静止不动。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和铁锈味。他找到三号仓库,门口停着几辆货车,引擎还冒着热气。

      仓库的灯白得刺眼。

      谢辰抱起第四个箱子时,腰部的剧痛让他眼前黑了一瞬。这箱子比早上说的二十公斤重得多,至少有四十公斤,棱角狠狠硌进他手臂的皮肉里。

      “快点!”旁边监工的安德烈叼着烟,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呵斥,“没吃饭吗?”

      谢辰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向货架。汗水已经浸透卫衣的后背,每走一步,脚掌都在酸痛的腿上打颤。从早上六点到现在,他没停过。搬的箱子一个比一个重,位置一个比一个刁钻,其他工人远远分散在仓库各处,只有他被指使得团团转。

      中午休息时,他瘫坐在角落里,连去拿三明治的力气都没有。手心昨天磨破的水泡全烂了,和手套的纤维粘在一起,一碰就钻心地疼。

      “喂,新来的。”安德烈走过来,踢了踢他的脚,“下午去搬化工原料桶,在七号区。”

      化工原料。谢辰知道那些蓝色塑料桶,每个都贴着危险品标识,沉得两个老工人都要一起抬。

      “我一个人?”他哑着嗓子问。

      安德烈咧嘴笑了,露出一颗金牙:“怎么,干不了?干不了现在就走,钱一分没有。”

      谢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撑着墙站起来。“干。”

      下午的五个小时像一场漫长的刑罚。化工原料桶的气味刺鼻,即使戴了口罩也熏得人头晕。桶身湿滑,他几次差点脱手,每次都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肩膀和腰背的肌肉已经痛到麻木,只剩机械的重复:弯腰,抱住,抬起,挪步,放下。再重复。

      傍晚六点收工时,谢辰几乎站不直。安德烈走过来,数了七十镑给他。

      “不是说一百?”谢辰盯着那几张纸币。

      “你弄洒了一桶原料,扣三十。”安德烈说得理所当然,“明天还来吗?”

      谢辰的手在身侧攥紧,指甲陷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他清醒了一些。他接过钱。“来。”

      走出仓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河风带着腥气刮过来,他浑身湿透的衣裳瞬间变得冰凉。他一步步挪向地铁站,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回到公寓时,玄关的灯亮着。亚历克斯站在客厅的窗边,背对着门,手里端着一杯水。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谢辰没力气说话,扶着墙脱了鞋。袜子黏在脚底的血泡上,他倒抽一口冷气。

      “今天怎么样?”亚历克斯问,声音很平静。

      “死不了。”谢辰哑声答,径直走向自己房间。他只想躺下。

      “我煮了姜汤。”亚历克斯在他身后说,“驱寒。”

      谢辰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看着亚历克斯。那人穿着家居服,灰色毛衣衬得他肩线平直,金发在灯光下很柔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看着谢辰,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

      “为什么?”谢辰问,声音很累,“为什么给我住处,介绍工作,现在又煮汤?”

      亚历克斯放下水杯,走过来。他在离谢辰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他破烂的手套、脏污的裤腿和苍白的脸上。

      “因为你可以不用这样。”亚历克斯说,中文清晰得像播音员,“和我在一起,谢辰。你不用再去码头搬货,不用住便宜旅馆,不用为下个月的学费发愁。因为我有钱!你在英国所有的花销,我包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远处街道传来隐约的车声。

      谢辰盯着他,像是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说,跟我。”亚历克斯重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需要钱,我有钱。你需要住处,我有房子。你需要安稳,我能给你。条件只有一个:在我身边待着。”

      谢辰的脑子嗡嗡作响。疲惫、疼痛和这句话的荒唐感混在一起,让他几乎笑出来。

      “靠!老子是直男!”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嘶哑但清晰。

      亚历克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很深,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又像在等一个早就知道的答案。

      谢辰转身进了自己房间。他没开灯,在黑暗里站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很快,把不多的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洗漱用品胡乱扔进去。掌心伤口被粗糙的布料摩擦,疼得他直抽气,但他没停。

      五分钟后,他拖着箱子走出房间。亚历克斯还站在客厅原来的位置,没动。

      “钥匙。”谢辰把公寓钥匙扔在茶几上,金属撞击玻璃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没再看亚历克斯,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一片黑暗。

      谢辰拖着箱子下楼,每一步都震得浑身酸痛的骨头发疼。走到街上时,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他找了个附近的廉价旅馆住下,用今天挣的七十镑付了三天的房钱。房间比上次那家更小,墙纸发霉,床单有股消毒水味。他倒在床上,几乎立刻昏睡过去。

      接下来三天,他试了所有能找的工作。

      餐馆不要他,说他没有经验。超市说招满了。快递分拣中心让他等通知,然后石沉大海。就连之前那个码头,他再打电话去问,鲍里斯直接说“不缺人”。

      第四天,他去一家中餐馆试工,在后厨洗盘子。干了两个小时,老板走过来,表情为难:“小谢啊,你看……我们这儿可能不太适合你。”

      “我能干好。”谢辰手上还沾着泡沫。

      “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压低声音,“有人打过招呼了……你看,我这小店,惹不起。”

      谢辰站在那儿,手里的盘子沉甸甸的。热水器的蒸汽模糊了眼镜片。

      他明白了。

      走出餐馆时,下午的阳光刺眼。他站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口袋里只剩不到二十镑。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国际长途。

      他接起来。

      “谢辰?”是个女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我是王慧文。”

      他父亲的原配夫人。

      谢辰没说话。

      “听说你在伦敦混不下去了?”王慧文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不是挺有骨气的吗?怎么,没你爸的钱,连饭都吃不上了?”

      谢辰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我早就说过,你跟你妈一样,都是靠男人养的货色。”她慢悠悠地说,“现在怎么样?求到你爸那儿了?我告诉你,没用。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休想从谢家拿到一分钱。”

      街上的车流声、人声,都变得模糊。只有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得像刀子。

      “你要是现在回来,跪在我面前认个错,我或许还能考虑让你在分公司当个普通职员。”她笑了,“不过嘛,你得先学会怎么当条听话的狗。”

      谢辰闭上眼睛。掌心还没愈合的伤口被指甲掐得重新渗出血。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王慧文问

      谢辰挂了电话。

      他站在街边,站了很久。太阳慢慢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然后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五声,接通了。

      “喂。”亚历克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辰深吸一口气。街对面商店的橱窗里映出他的脸,苍白,疲惫,眼睛很红。

      “我给你在一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

      “好。”亚历克斯说,“你现在在哪?”

      谢辰报出旅馆地址。

      “在那儿等着。”亚历克斯说,“二十分钟到。”

      电话挂断。

      谢辰慢慢蹲下来,坐在马路牙子上。行李箱搁在脚边,轮子上还沾着码头的泥。

      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很短,很黑。

      他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点上,深吸一口,烟雾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散开。

      半年。等到硕士一毕业马上就走!

      就当是被狗咬了。他对自己说。

      烟烧到滤嘴,烫了手。他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转过街角,朝着这个方向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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