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少年不知愁滋味（十四） ...
-
第十四章
走过黄泉路，到了尽头就能看见奈何桥，奈何桥的东边有一座巨大城池，雄伟的轮廓笼在阴暗的浓雾中，看不真切，桥下正是血河池。还未走近血河池，就有一股刺激的气味直往鼻子里冲，那气味又腥又臭，直叫人恶心。我见那血河池水血红浓稠，就犹如沸腾的新鲜血液，不免觉得害怕，走上奈何桥时也就格外得小心。
奈何桥上站着个奇怪的老婆婆，面容慈祥却没有一丝人的生气，她睁着一红一碧的阴阳眼，剌开血红的嘴，露出里面仅存的几颗牙齿，对着我们众人笑。老婆婆弓着腰先向顾宜念行礼，随后她诡异的目光从师父的脸上擦过，随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上，她佝偻的身子向我耸了耸，笑得越发让人心怖，一双枯藤般的鬼爪扣住我，我吓得哆嗦，拼命想要推开她，“你做什么，放开我！”
老婆婆根本不理睬我，只是将我的骨头摸了个遍，她随后猛然放手，干笑了几声，“他给你寻了副好仙骨，以后入仙入神都是方便。只是不知道您如今还受不受用得起，老身的那碗孟婆汤倒是还给您留着，毕竟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不管是人家的仙骨还是别人的魂魄，保不住时机一到，就有人会向你们来讨了。”
孟婆的目光又瞟向师父，一字一顿地道：“与天斗，与命争，不管那人曾经是如何得了不起，在老身看来终是做了件蠢事，还是应该乘早回头是岸！”师父的脸色白了白，神色幽思，随后莫名奇妙地说了“多谢”二字。
孟婆随后问顾宜念：“公子突然回鬼都可是来看公主的？”顾宜念摇头，回答：“这一次并不打算入城。孟婆你负责看守奈何桥，近日可曾察觉到血河池底有异？”孟婆看了一眼血河池，叹了口气，道：“上古一战，无争将军与手下将士葬身忘川，自那以后忘川就成了血肉充斥的埋骨之所，改名血河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冤魂滋事，哪里还有安生的时候？”
我大大吃惊，原来血河池的池水之所以是红色的，并非是自然天成，原是因为上古时期这里面死过很多人，原本清澈的池水就被染红了。不要脸师伯说血河池底下有东西在活动，不会是那些战死的冤魂吧？想到这我不寒而栗。师父忽然问：“晚辈得知，万余年前血河池曾遭一位不知名的高人施以上古的混魔经纶，至今没有人能够破除，不知此事当不当真？若是真有此事，可否告知晚辈此事的经过？”
孟婆避而不答，她又用那双诡异的眼睛望着我，仿佛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干脆躲到师父背后，只听她道：“老身是见惯了生死与秘密的人，若是事事都记，事事都告与他人，这天地间的秩序恐怕早就乱了。所以神君这个问题，恕老身得罪，没有办法回答您。”
“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婆婆了，我会亲自到血河池底一探。”师父如是说，那孟婆道：“你既然要下血河池底，老身破例给你提一个醒，你一定要带上她。”我因为躲在师父背后，看不见孟婆只得是谁，只听四周一片寂静，谁都不说话了，我耐不住好奇，偷偷将头探出，却见孟婆是盯着我讲的。只见师父一愣，随后嗓音柔和，缓缓摸着我的头，道：“小徒法力低微，连遁水都是个问题，还是不带她去了。”我在心里暗暗叹气，师父又在外人面前强调我的没用了。
孟婆的脚下腾起氤氲的雾气，身影恍惚起来，她的嗓音低沉飘渺，却声声飘入我的耳中：“姑娘，既然前世记忆已灭，今生又何苦再踏上这寻仙问道之路，需知前路凶险，你多走一步便是多错一步，还是该及早抽身才是。”她的话刚说完，便消失在了我们眼前。
我趴在桥栏上，向下打量血河池，只见池水混浊肮脏，涟漪张弛，根本忘不到底。望着深不见底的池水，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在我看来，池底似乎沉睡着一只巨大的怪物，它的一声喘息就是一次池水的澎湃，我生怕它会突然醒来，转眼就将我卷进水里。
我不喜欢这里给我的感觉，熟悉却又悸怖，好似牵连着我内心深处的某一段记忆，说不清也道不尽，这种莫名的恐惧好似一根针刺得我心口深疼。我死死拉住师父的衣服，就是不让他下水，师父一次又一次扯开我的手，他的手指凉凉的，触得我浑身冰冷，我见他执意要下水，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苦苦求他：“师父，不要，我觉得这下面有很可怕的东西，你别下去！”
师父面对我的反常，伸手摸上我的额头，他的声音略带担忧，问我：“素素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病了？”我只是抑制不住地哭，我真的很怕他下水，我冲上去牢牢抱着他，仍是恳求他：“这里让我真的很害怕，我们回瑶碧山好不好？”师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愣地望着我，眉头微皱，唇翼紧抿。
只听俐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竖起食指在脸上比划，“羞！羞！羞！小师叔不知羞，这么大了还抱着师尊哭鼻子！”我的睫毛湿漉漉的，心里空空荡荡，根本无心和俐绫开玩笑，只能呆呆望着她。
俐绫仍在掩嘴笑，她站在奈何桥头，离血河池最近，我眼见一个黑影自血河池升腾而起，缓缓飘到俐绫身后。我嘶声向俐绫喊，俐绫只是身子一僵，惊叫尚卡在吼中，就闷闷地被拖进血河池中。池面只是荡起轻微的涟漪，很快就归为平静，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顾宜念跳下血河池，去救落水的俐绫，我感到师父身子动了动，我下意识地抱他更紧，却听他微有怒气地道：“素素，别胡闹了！”我双手瞬时一松，师父嘱咐我好好在桥上待着，他紫色的袍子在我眼前一甩，便消失在了我眼前。我脑子一片空白，早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滞地盯血河池，一动不动。
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神志不清的新魂，他们因为魂魄轻，暂时还入不了轮回井，所以只能在鬼都郊野随处乱晃。这些新魂不断从我身侧擦过，扰得我更加心慌，我一方面担心俐绫他们会出事，一方面又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真是把我的心厮磨得不轻。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河池底涌出很多泡沫，一个巨大漩涡猛然出现在池面上，我以为是俐绫他们回来了，连忙跑下奈何桥，等在河岸边。那个漩涡果然朝我这里来，我不敢沾水，只得耐心地等着漩涡接近。
身前两个身影一晃，温热的池水撒了我一面，顾宜念直直地出现在我眼前，他的怀里抱着溺水的俐绫，嗓音沙哑地对我说：“你扶俐绫一下。”我点头，不自觉地向前一步，跨进水里，这池水是滚烫的，无形中似在吞噬我的力量。原来这池水是会消磨入水之人的修为，难怪顾宜念此刻面色苍白，脚步也不稳，显得很虚弱。
我扶住俐绫，将她拼命往岸上拉，将她安置好后，我拉着顾宜念问：“师父呐？师父为什么没有上来？”顾宜念剧烈喘息着，缓缓道：“你别担心，师尊修为不凡，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沉了又沉，真是沉到了谷底，顾宜念说师父修为好，不会有事，那现在为什么连顾宜念和俐绫都已经出来，师父却还没有上来？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与血河池的羁绊，无关修为，似在前世。我转身跑进血河池，朝着四周大声呼喊师父，却久久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顾宜念朝我大喊，让我赶快上岸。
不是都说我资质差、修为低吗？就算血河池水会化人的修为，我通共只有那么点不痛不痒的修为，化了干净！我只要师父没事，可以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再笑着叫我一声“素素”，仅仅是这样而已，其余的我都可以不计较。
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习以为常的人忽然从你眼前消失，你才会记起他的好，连他以前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也会变得格外怀念。记得以前，师父总是喜欢揉我的头发，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乐此不疲，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师父笑着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已成了我与他共同的习惯，要是师父几日没这样做，我都会怀疑师父是不是疼我了。我才知道，依赖是会成瘾的，而我显然已经上瘾成疾。
或许是上天终于不忍心看我这样无端折腾自己的情绪，胡思乱地想下去，师父终于缓缓从血河池底腾起身子。他神色如常，也不似顾宜念那样被血河池吸了修为，只是当他望见我脸上早已坠得一塌糊涂的泪珠时，整个脸色都是一白，随后问我：“素素，你怎么了？”
师父问我怎么了，我却要怎么回答他？从踏上黄泉路看到相思树的一刻，我的情绪就好像已经失了控，心头总好似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我既贪恋那相思花瓣触目惊心的美，却又害怕看见它们，这种心情很矛盾，一直延续到我来到血河池，见到孟婆。
那时，简单的压抑已经彻底变成了恐慌不安。直到看俐绫被冤魂拖下血河池，顾宜念和师父下血河池寻她，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这是我二十多年来，内心第一次禁受这样大的起伏，那简直是一道惊涛骇浪，惊得我手足无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我忽然长大了，明白身边之人的重要性了，还是因为这脚下的血河池，魂牵梦绕，引来我这样莫名的情愫。
我此刻已经不敢在胡思乱想下去，既然师父没事，我就该快快回到岸上，血河的池水当真搅得我心慌。我脚下刚一动，却忽然蒙头栽了下去，脚踝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拼命将我往下拖。
我的四周是旋转着的水流，我就好像是被包围在一个水涡中，奇快的是，我却感觉不到水的复利，甚至没有一点窒息的感觉。我的眼前是拼命想要抓住我的师父，可不管他怎么样努力，他的手总是离我有一段距离。我可以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混杂着自己混乱的呼吸。我的思绪混乱，四周一直都只有锋利的水声，直到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我听到“噗啦”的声响，似丝锦撕裂的声音，随后我重重载到坚硬的地上，满目都是晃动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十四）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