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栖凤枝梢犹软弱（七） ...
-
昆仑之上，漫天大雪，一对散着熠熠精光的眼珠此刻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我，仅仅一次喘息的间隙，怪物锋利的巨爪就已落到了我的头顶，我惊恐地咬住舌头，拼尽全身的气力，把银弓当成长剑挥了出去。利爪与弓相撞的一瞬，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弓中迸裂出来，这股力量将我与怪物同时弹开数丈，我狠狠地栽进雪地里，几近失去意识。
眼前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自己明明清醒着，却对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这种恍惚的感觉有些像刺伤师父的那一晚，修为在体内横冲直撞，根本不受控制。我害怕自己是入了魔，又要像上次那样伤害无辜。我奋力挣扎，那感觉就像是要把三魂七魄从身体里硬生生给剥离开来，虽然看似竭尽全力，却是惧由心生，力所不能从心。
沉于混沌，我渐渐于意识中捕捉到一声飘渺的人声，循着这似有若无的人声，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暗劲落于我手，这股力量一下子就将我从恍惚的意识中给拽了出来，我迷茫地看向前方，正对上师父沉如黑夜的眼睛。
师父的脸色苍白，眼有厉色，一双毫无温度的大手紧紧禁锢住我的手腕，他呵斥我：“放下！”
这一次，我又做了什么？我愣愣发怔，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师父身后。
眼前是触目惊心的一幕，大神白泽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捅满了血窟窿，在它身后的雪地上，怪物的尸身早已被卸成了十多块，零星地散落雪地各处。银弓自我手中摔落，我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上面沾满了它们的鲜血，我难以置信，哆嗦地问师父：“是......是我杀了它们？”
师父未作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向后跌了几步，双膝砸地，跪着求他：“师父，徒儿恐怕是入魔了，连自己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以后，徒儿真的连师父和师兄都认不得了，只知到处滥杀无辜，还请师父干脆杀了徒儿，徒儿不想变成个大魔头。”
师父嗓音平静，淡淡地说：“你只是鬼力扰神，并不是入魔。”我一愣，反问师父：“真的？”师父点头，说了句：“你先起来。”我不肯，依然坚持跪在地上，他看我的眼神沉了沉，问我：“素素，知错了？”我向他一拜，慎重地道：“徒儿......知错了。”
师父说：“知错了便好，带上白泽，随我去一个地方。”
“师父，你难道不想知道血河池底.....”还未等我说完，师父就朝我摇了摇头，他道：“血河池之事我已知十分有九，其余的那些你不说也罢。”我不觉握拳，指甲深深嵌进手心，却不知疼。
师父，你可知那十分之一的不知，才是我所不敢告诉你的。
我问他：“师父，你会如何处置我和晏寰？”
师父走到白泽身边，蹲下身子，查看白泽的伤势，他为白泽施了些疗伤的法术，缓缓道：“追寻晏寰的差事已落到我三哥头上，我也答应了少帝为他寻找天君转世，此事于你，已到此为止。”
“这是少帝交换我平安无事的条件吗？”我知他神农氏族向来少管四海八荒之事，如今无相和师父却要担下天下最重的两个担子，这算什么？
师父说：“多想也无意，走吧。”
师父带我来到一处隐秘的山谷，谷中云蒸霞蔚，桃李盛开，是个难得的绝美仙境。谷中有一潭清澈的泉水，泉中有芙蕖数株，皆是雪白丰盈，雅淡清香。师父跳下水，泉水漫过他的腰际，他忽然转身朝我张开手，说：“素素，跳下来。”我不解地问他：“师父，这是做什么？”
他道：“此谷叫月谷，谷中之水名冷暖溪，是太阴女洗浴月魄的地方，此水可以洗去一切极阴之力，鬼力为阴，你只要在水中呆上半日，便可彻底洗去身上蓄养的鬼力。”原来师父是怕我再次鬼力扰神，丧失理智，才把我带到这里的，只是去除鬼力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现在下水又是做什么？
面对师父张开的双手，我竟有些脸红心跳，咬着唇从岸上跳了下去，他稳稳当当地接住我，我与他的视线相撞，看到他眼眸里闪烁着的小小人影，我心神一晃，羞涩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师父对我说：“鬼力虽阴，龙气却是天下至阳之物。若是你冒然下到冷暖溪，必然会使阴阳之力相抵，到时你刚摆脱鬼力，却又要被龙气所迫，最是一桩头疼的事情，所以为师才要陪同你下来，将你体内的两种修为牵制调和，直至你彻底摆脱鬼力。”
师父的话音刚落，就伸手与我食指紧扣，我轻声惊叫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狠狠咬住自己的唇，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我微抬头，偷偷凝望他细如白瓷的脸庞，呆呆地发着怔。从前的我可以毫不避讳看他，从前的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握住他的手，只是如今为何偏偏不可以了？
“素素，凡尘三月，似乎让你沾染了不少红尘眷顾。”他道破。
我朝他笑笑，说：“师父，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凡人。”
他沉默下来，我抬起头，问他：“师父，徒儿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师父，你为什么愿意收我这样的人为徒？”犹犹豫豫那么多日子，终是问出了口。
他并没有很快回答我，皱眉沉吟了一番，反问我：“素素，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我如实告诉他：“我身上的骨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了，你给我一副仙骨，却把我的记忆抹掉，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他叹息一声，随后道：“素素应知因果轮回，我只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偿还罢了。至于换骨之事也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换骨之后，你对我很是惧怕，怎样也不愿随我上瑶碧，我别无他法，只能抹去你的那段记忆，让你不至于那样惧怕于我。”
师父的话就像砸石入潭，“咕咚”沉水后，在心间泛起层层涟漪，我诧异，惊叹，更是无比好奇。我与他竟是相识在前世，他说他欠了我，却又欠了我什么？望着师父凝结在眸中的抑郁，我忽然也就释然了，不管他欠了我什么，既然忘了，就不该拾起，我对他慎重地道：“不管师父以前做过些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师父的嘴角缓缓向上一牵，明明是在笑，却从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笑意，他有些神不守舍，或许是因为泉水反射的关系，脸色有些苍白。我的心头一动，问他：“师父，我和上辈子的那个我像吗？”师父但笑不语，轻轻将我放到水中，随后就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我见他要离我上岸，连忙暗中扯住他的衣袍，他的衣服早已被泉水浸湿了，单薄的身体贴着透明的衣衫，骨骼的形状清晰可见，他似乎又消瘦了不少，我心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肩上，我曾亲手用剑穿过他的身体，不知这几月，他的伤好些了没有。师父背对着我，没有回头，道：“你的身体已适应这泉水了，为师上岸去看看白泽的情况。”
我最后问他一句：“师父，徒儿这么些年来不思上进，总是闯祸，是不是让你操透了心？”
他回答：“为师此生，只愿你能够平安如意，其余的一切，为师从未放在心上。”他的话语似是被施了法术，忽然就乱了我的呼吸，扰了我的神思，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心中有某种情愫，顺着清透身体的脉脉泉水逐渐膨胀开来，我“咕噜噜”地吐着水泡，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得的热症。
冷暖溪的水泡得我十分舒服，枕在岸边的我竟在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有柔软的手掌轻擦我的脸庞，我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肉鼓鼓，毛茸茸的，我猛然从睡梦中惊觉，却发觉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英俊男人，从头到脚的白衣白靴，眼似冰魄，正含笑看着我。
我盯着手中只那纤细白皙的人手，愣了半响，方才意识到是那个陌生男人的，我惊慌失措地将手甩开，脚上一蹬，刻意离开那个男人一段距离，大声质问：“你是谁？”男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嘴边笑意浅浅。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对视着，直到他白色的衣衫上忽然渗出血迹，他忽然转身走了，我立刻从水中跃起，追了上去。
他的速度超乎常人得快，我只得动用法术，才不至于被他甩掉，我一直追他入了一条没有前路的小道，他却出人意料地在小道尽头消失不见了。我观察四周，只发现一块巨大的青石，我转到青石后面，竟发现化成白团的白泽，我把它抱了起来，轻揉它的白毛，责怪它：“受了重伤还到处乱跑，真当自己命大！”
我找不到那个奇怪男人，只得抱了白泽往回走。等我回到冷暖溪，却发现溪边婷婷立了一人，那样的身姿容貌，让我一眼便认出了她，我即感到吃惊，又感到疑惑，若是阮轻罗如果出现在这里，那晏寰是不是也可能在附近？
“阮姐姐！”我忐忑地唤了那个女子一声。
她此刻正将手伸到冷暖溪中，有一颗玄色的珠子拖在手中，那珠子笼着一层银光，似有东西在其中蠕动。猛然间，从珠子里跳出一只玄色的蟾蜍，沉入冷暖溪后不久，就游到了溪水深处。
直到这时，女子才缓缓转过身来，不知为何，虽然她们有着同样的容貌，我却能感觉到她并不是阮轻罗，阮轻罗的眉宇间总有排遣不去的哀愁，而这个女子没有，除了那份清冷，我从她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感，她启唇问我：“你是何人？来我月谷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栖凤枝梢犹软弱（七）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