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化龙形状已依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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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轻罗小产后的第一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只想找到离开蜀海的方法。
第二天，我施了个小法术，期望可以让师父找来蜀海，救我出去。
到了第三天，我去找龙师黎谌，求他帮我离开蜀海，黎谌没有答应。回屋的时候，发现昨天放出的蝶子稀稀落落地坠在地上，它们并没有冲出毒瘴，全都死了。
想了很久，终是决定凭自己的力量冲出蜀海。不管这幽深的院落外面有什么，与晏寰的所作所为相比，我更愿意去面对它们。
离开所住的小院，才发现蜀海只是一座很小的岛屿，除了大片的竹林，岛上几乎什么也没有。我无法驾云，九霄之上的浓雾实在太容易让人迷失方向，我只能依靠两条腿，拼命朝着那看似近在咫尺，却又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的海岸奔跑。
黎谌所设的毒瘴实在比我想象得要厉害得多。
起先，烟尘会随着喘息吸入咽喉，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两片肺叶在腔内无法抑制地膨胀，它们将我的五脏六腑挤成一团，逐渐抑制住我的呼吸。没过多久，喉咙中溢出浓烈的血腥味，肚子里似猛然多出个重物，不断地在往下坠，这是穿肠破肚的折磨，绞得我蜷缩在地上，竟连喊一声的力气也没有。
我背靠在竹枝上，猛烈地喘息，疼痛让我的意识很清醒，我紧咬住牙，松开紧握的拳，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弓”字。流光环绕，穿云弓浮于我的掌心，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弓起弦。
“白泽，找到我。”箭化白光，掠过空际，转眼便不见了。
我顺着竹枝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更加紊乱。眼睛里忽然冒出无数个极小的白点，它们如小虫般在我眼睛里蠕动，随后又似雪花般缓缓化开，我反复去揉眼睛，却只使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楚东西。
眼前的一切如同隔了重重纱帐，四周逐渐陷入无边的昏暗。我忽然被人拉了起来，他带我在竹林里狂奔，我根本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却下意识地死死扣住他的手。在我眼里，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身形很高大，握着我的手很有力。我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蜀海，我不想一个人被留下，即使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也要捉住这活下来的机会。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毫无预兆地停下，我撞进他的怀里，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触到光洁的地面，我忽然明白自己身处何方，灰色的影子在我的眼底晃动，我的心随之一紧，我害怕，却更加感激。
四周越来越昏暗，我逐渐失去视觉，伴随着猛烈的咳嗽，胸腔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嘴里五味具杂，在吐了一地的污秽之后，我软软地倒在他脚边，喘息微弱。
晏寰至始至终没有扶起我，他从我的屋子离开，一句话也未说。很快，黎谌赶来，他将我从地上扶起，细心为我诊脉。
“我是不是会死掉？”
“不会，你在竹海待了不到半个时辰，若是按我的方法调养，过一阵便可无事。”
“可我什么也看不，我是不是瞎了？”
“白姑娘放心，只是暂时的目盲，敷几次药就好了。”
我的意识很散，黎谌起先还同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最后却不做声了。或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我害怕极了这忽然而至的安静，我紧紧抓住黎谌的手，恳求他：“别停下说话，这样的寂静让我觉得很害怕。”
黎谌却道：“说话太费精神，你需要好好休息。开始的时候可能是有些不习惯，可等你的心真正平静下来，就什么也不怕了。”我竟然忘了，黎谌也是个眇目之人。我试着按照他的嘱咐，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黎谌一边轻缓地给我眼睛擦药，一边提点我这些日子该如何修养。他真是我所见过的大夫中，医术最高明的一位，最难得的是他更擅长施毒，若不是他在蜀海施了毒瘴，我恐怕还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黎谌走后，我独自一人面对这无边的黑暗，我做不到心静，更无法安然入眠。恐惧源自对周遭事物的一无所知，我无法清晰地去窥见它们，更无法去掌控它们，我只能陷在各种猜测与疑虑之中，心神不宁。我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窥视着我，而我却只能躺在黑暗里，脆弱到无法抵御任何毒计。
身子冷一阵热一阵，汗闷在身体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屋子里有极其轻微的声响，我神经紧绷，刻意大吵大嚷：“你是谁？”很久都没有人回答，直到黎谌的声音传来，“白姑娘，是我，我来给你送药。”
感觉到身旁的被子陷下，立刻有浓烈的药味传到鼻子中，黎谌说：“药要有些烫，放在旁边先凉一凉吧。”
有人在我身旁，我便觉得很安心。虽然黎谌不许我多说话，我却还是忍不住问他：“先生，我一直很想问，你的眼睛是天生便如此吗？”黎谌没有很快回答，我立刻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没关系，这件事情告诉你也无妨，毕竟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龙渊部族与九尾翕貂族曾经发生过一场很大的战争，我便是在那场战争失去眼睛与五识的，虽然用过不少药，却始终无妨恢复。”
我问他：“为了什么，要发动那样的战争？”
他一声叹息，说：“为了许多千金之珠。”
“千金之珠和......”还未等我说完，他便打断我，“白姑娘，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情了，说些其他的吧。”
我想了想，犹犹豫豫地问黎谌：“他知道我逃跑，是不是很生气？”
黎谌说：“君上只是担心你......”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是了，我死了，他也要死，他是应该担心我的。”黎谌忽然摸我的额头，轻声说：“白姑娘，你发热症了，别再说话，把药喝了，睡下吧。”我起身喝下汤药，头晕目眩，居然尝不出半点药的味道。
我想我是真的烧得迷糊了，依然对晏寰的问题不依不饶，“他是不是想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一直到我老死？”
“你若想走，我并不阻拦你，只要你能告诉我一件事。”
原来晏寰一直都在，他至始至终都在听我与黎谌说话。
听了晏寰的话，我竟一时无法猜透他的真实想法，我问他：“什么事？”
有重物抛在我的身上，我触手去摸，发现那是我遗留在竹海的弓。晏寰一字一顿地问我：“你从哪里得到的穿云弓？”
我忽然想起这柄弓本在昆仑之上，自白泽从陵素的冰冢中取出，便一直放在我身边。这百年来，我几乎已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兵器，运用自如。陵素是晏寰的师父，他自然应该认得这柄弓，我知道瞒不了他，只得如实回答：“昆仑山上，白泽赠我的。”
晏寰冷言：“你可知这是我师父的东西，他是不可能转赠他人的？”
我反问他：“阿寰，你这百年来难道就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外面所发生的事吗？”
“我不需要去了解。”他这话说得奇怪，语气中似刻意表现自己的莫不关心。
我对他说：“一百年前，白泽带我上昆仑，我在山上发现了陵素的冰冢，里面没有她的尸骨，只有这柄穿云弓。我不知道在你师父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从没有见过她，更不了解她，你是她的弟子，我以为你会比我更加清楚她的事情。”
“我是比你了解她，她嫁了天君，当了天妃常羲。”
天妃常羲，那个早在万余年前就患病而死的女人，她居然是晏寰的师父！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天君俊沅居然娶了自己的师父！我不禁开始猜测，或许当年，在晏寰、陵素和俊沅之间，真的发生过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们本是四海八荒最为了不起的三位上神，最终却死的死，贬的贬，晏寰更是被囚血河池底一万年，直到今日也不知陵素已死，天君下凡尘历劫的事情。
他的不知，到底是幸，或是不幸？我无从知晓。
我或许不该告诉晏寰这一万年四海八荒所发生的事情，从前的他一心想要毁掉俊沅统治的天下，如今若是被他知道天君历劫不在天宫，他可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这一百年来，他对四海八荒之事不闻不问，并不代表他已没有了野心，这只能说明他顾忌天君，懂得在最危险的时候韬光养晦。他就是凭着这一百年来的销声匿迹，没有让无相师伯找到他，甚至连少帝也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这样的蓄势待发跟让人觉得他在蓄谋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
我被我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到，居然闷出了一身冷汗，出人意料地逼走了热症。我整个人顿时清爽了不少，我向晏寰撒谎：“我与缪音容是好友，天妃既然是你的师父，可要让我传话给她？”
没想到只为了我这么一句谎话，晏寰居然真的就答应放我离开，他将一封信塞在我的枕下，对我说：“等你好了，带着这封信去找她。”我虚心地说了一个“好”字，将被子蒙过头，对晏寰与黎谌说：“我累了，想要睡了。”
黎谌和晏寰离开，我用被子裹住身体，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我听到窗子轻轻被开启的声音，随后肉爪着地，一个巨大柔软团子扑到我怀里，用湿润的舌头舔我。我惊喜，抱着白泽就流下泪来，我说：“白泽，马上带我离开这里。”
白泽娴熟地背起我，因是察觉到了我的伤势，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我奇怪它为何如此轻易就冲过毒瘴，后来才知是晏寰下的命令，黎谌已散了毒瘴，蜀海再也不不是那个隐没在浓雾之中的小小孤岛。
人之极哀，莫过于灾祸连连，还不免雪上加霜。刚逃蜀海，又入火海，上天似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只想回到瑶碧，安心妥帖地躲在师父羽翼下，继续生活，老天却突然告诉你，白执素，你要成仙了。于是，就是在我受了如此重伤的情况下，我经历了我人生中第一道天劫。受劫之后，我便是天地间最年轻的仙君，只是受劫之时，我真想问问老天，你是想渡我成仙，还是存心想让我死。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化龙形状已依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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