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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半缘修道半缘君(九) ...


  •   在冰凉的屋顶窝了一夜,不但有些冷,而且睡得极为不安稳。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背脊发硬,四肢疲软,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不难受。有些出人意外是,我和俐绫身上都被裹了一褥薄薄的被子,睡得恍惚,也不知道是谁给盖的。

      因为夜晚露水重,被子早就潮了,盖在身上又冷又闷。我尝试着掀开被子一角,却不料身后的屋瓦经过一夜寒露,实在是滑得紧,只是稍稍伸了个脖子,就那么连人带被地滑了下去。下意识地想要拽住什么东西,却只胡乱扯到俐绫的被子,于是,尚在睡梦中的俐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闷头栽倒地上,随后愕然清醒,抱臂皱眉。

      我捧起她红肿的手肘,鼓嘴不断吹凉气,“你说我怎么这么笨,明知道屋檐太滑,还去扯你的被子,害你现在把手摔肿了。你动一动,看有没有伤到骨头。疼不疼?”

      俐绫先把缠在我与她之间的被子挪开,然后尝试着转了转手臂,毫不在意地说:“不碍事,没有伤到骨头,一会儿我擦点药就好了。”

      我扶她起来,又顺手将被子团了抱起,说:“小铃铛那有药膏,我去讨来,给你上药。”

      把俐绫扶到小铃铛的房前,叩响了房门。小铃铛开门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后一脸紧张,伸手就将我和俐绫往屋子里拽,嘴里嚷着:“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别被人瞧见了!”

      我急忙道:“别拖我,俐绫的手还伤着呐。”

      小铃铛一点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更加粗鲁地把我与俐绫往里屋推,在将我们按到椅子上后,干脆关了屋里所有的窗户,怒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教训我:“仙君是嫌自己小命太硬,在小华山的悠闲日子过得不够是吧!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跑回这里,是想作死吗!”

      小铃铛虽在嘴上骂我,心里却是惦念我的安危。我鼻子有些酸,低头暗暗扯她的衣角,轻声嚅喏:“我还以为我走了以后,你不会想我。”她像是泄了气一般坐到椅子上,似是无法再生我的气,她的目光移到俐绫那里,喊道:“呀,俐绫的手怎么伤了!”

      还未等我解释,小铃铛就取了一众瓶瓶罐罐来,埋头仔细查看俐绫的伤势,嘴里还不忘唠叨:“我们仙君刚来的时候,磕磕碰碰向来是家常便饭,我帮她上药次数多了,都可以顶上半个丹药房的瑞芝了。”

      俐绫嗤笑:“看来小师叔从小就是个闯祸精,没少让铃铛你操心。”

      小铃铛一边替俐绫擦药,一边说:“嗯,简直是操透了心,好不容易看她长大了,成仙了,以为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结果,她去把祸闯得更大了,弄得天下人都要杀她。我现在不仅劳心劳力,还被她催着命,就怕有朝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们的话我听得格外别扭,不为别的,什么叫好不容易看着她长大了?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再这样让她们说下去,小铃铛俨然要便成我娘了。我一拍桌子,大喝:“我可是你们的长辈,别把我说得像个小孩子!”

      小铃铛狠狠瞪我一眼,“辈分在我们这是虚的,论年龄,我和俐绫仙君长你近千岁,你叫我们姐姐阿姨姑姑都不为过。”

      “哦,铃铛婆婆!”我本想气她,她却不理我,甚为利索地给俐绫上好药,就要赶我走:“好了,不管你回瑶宫做什么,今时不比往昔,你还是赶紧离开,不然被人发现了,可没人再救得了你!”

      我本想向她解释,俐绫却抢在我前面说话:“你可能还不知道,如今九天御殿上已经不是少帝青祈掌事,历劫的天君找到了,虽然还没有完成历劫,但听闻是已准备重新统御四海八荒。师尊回瑶碧守龙脊剑的那一天,他便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再逼迫小师叔,也不许别人囚禁她,所以小师叔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回瑶碧,无需再为性命担忧了。”

      俐绫的话却是让我愣了好半天,脑海里浮现出师兄苍白的脸庞,慌忙闭眼想要忘记,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你说天君是怎么找到的?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玄机在里面一样。”

      “不知道,听说连见过他样子的人都不多。”

      “......”

      这么多年来,小铃铛爱说话的性子一直都没变,从前只觉得聒噪,不知为何,如今却觉得分外怀念。看着她与俐绫在我身旁说话,我仿佛回到了那个久别的年少,欢歌笑语,魂牵梦绕,分外地怀念。

      岁月是那些回不去的年,对于岁月的怀念,扯着心中似有若无的苦。师兄终是做回了天君俊沅,我不再是他的师妹,亦不是前世的天妃陵素。千丝万缕的前世,随着我与他今生的淡忘,与他注定的离去,顿时烟消云散。忽然就觉得可以松下一口气,仿佛是在打开了一个久久都不能解开的心结之后,变得豁然开朗。

      从此,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喜怒哀乐,呼风唤雨,与我,都再无半点关系。我只需守着我一个人,一颗心,再无半点旁念。

      小铃铛用指头戳我,回过神就发现她正用奇怪的目光盯我,问:“什么东西,需要捏得那么牢?”

      我这才发现装文书的荷包不知为何落到了衣服外头,并且还被我牢牢捏在手心。未免她们起疑,我立刻又把荷包塞回衣襟,却在心里暗暗担心,生怕并非是它自己掉出来,而是昨夜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出于好奇,取了里面的文书来看。

      因为后怕,所以并没有在意俐绫她们的谈话,直到她们又来摇我,我茫然地望着她们,问:“怎么了?”

      “我想不到,你居然爱慕神君!”小铃铛的眼睛鼻子挤到了一块,说不出是气是喜。俐绫在一旁偷笑,看样子已丝毫不在意我与师父是师徒关系,不该有那男女私情。

      我虽然敢于在人前承认自己喜欢师父,但终归是女子,不知不觉就红了脸。没想到小铃铛倒是思想开化得多,看出我是默认了以后,坐定沉思,随后严肃地问我:“神君可有察觉?”

      我轻声“嗯”了一句。

      “神君最近对你一定有些冷淡。”

      我落寞地点头,却见小铃铛皱眉,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她似是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随又俏皮一笑,道:“要不然让我给你谋划谋划,帮你试一试咱们神君的一颗真心是不是也在你身上。”

      俐绫抢话:“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是风月场上的军师智囊?你可别给瞎出主意,免得反倒坏事。”

      小铃铛跳起来,叉腰大声说:“你为站在你们面前是谁?我可是九霄天上,缱绻司中,统管天下姻缘的氤氲大使手中的一颗......”

      我和俐绫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铃铛,就等她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来,谁知她却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一颗骰子。”

      “骰子?”
      “骰子!骰子也可以说话?”

      小铃铛怒道:“自然是可以的,就连琵琶、灯芯、锁都可以成精说话,凭什么我们骰子不可以?”

      俐绫忍笑:“那你怎么叫小铃铛?不该叫......”

      小铃铛白了俐绫一眼,扯着嗓子问:“问这么多做什么,你们到底要不要试?”

      见她转眼就要生气了,我与俐绫只能吐舌不再取笑她,心下虽然犯嘀咕,却仍是细心听她安排。

      师父的职责虽说是守剑,却因为剑就在他脚下踩着,所以饮食起居,看书品茶仍是与往常一样。唯一与从前不同之处,便是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回避我,接连几天,我同他说过的话没有超过十句。

      早上,小铃铛要我服侍师父穿衣洗漱,他不准。
      中午,小铃铛要我陪师父吃饭,他不准。
      晚上,小铃铛要我陪师傅睡觉,他自然也是不准。
      所以同我说过的十句话中,几乎每一句都带了一个不字。

      小铃铛又让我每日炖汤给师父喝,起先师父还会把汤喝完,随后就一日比一日喝得少。到最后,在我还没明白过来小铃铛此举背后的深意之前,师父已经明白过来,于是彻底不喝我煮的汤,连接都不会接。

      小铃铛又让我学曲,顶着清凉的明月,夜夜把《蒹葭》唱到天明。我都不知这瑶宫之内,有多少人一到了晚上,就要掩被嘲笑我又在思念良人,又不知有多少人,是需在我的歌声中才能安然入眠的。只是到头来,一切的一切只换来师父一句:“夜莺的嗓子虽美,却扰人清梦。”

      小铃铛见前头的法子都不灵光,左思右想,又心生一毒计。我听后顿觉五雷轰顶,昏天黑地,这一次定然不能依她,我咬牙说:“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折腾了。”

      她却对我的好惘若未闻,依旧在那里自顾自说:“一定要真病,不然神君一定会看出破绽,那样的话,事情反倒遭了。”

      她拖我出屋,水缸旁的瓢子被她一把抓起,说着就舀水往我身上淋。我躲闪,急忙说:“说了到此为止,我的事,你怎么就不能依我?”

      她手下并未停,泼水的频率反倒越来越快,嘴里说着:“最后这一次,这个方法最直接,若是还不成,我就再也不插手你们的事了。”

      听了小铃铛的这句话,我倒是不再反抗了,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她折腾。或许是觉得泼水的方法不够直接,她最后竟指了指水缸,说:“你爬进去,呆上一时半刻便成了。”

      于是,在泡了一个时辰凉水,又在更深露重的庭院里站了一夜之后,我顺利发起了热。小铃铛不给吃药,于是我烧得越发得重,待她又给我换上一件干净衣服,日头又落,夜渐渐深了。

      彼时,俐绫伸出手指,问我:“这是几根手指?”

      我回答她:“四根。”

      俐绫嚷着:“遭了,小师叔这是烧糊涂了,事情恐怕要办砸。”

      小铃铛不以为然,拉着我就往师父的屋前这么一站,随后丢下我一人,领着俐绫就跑。我恍惚听闻她们在说话,俐绫似在说:“小师叔的衣衫是不是太薄太透了,要不换上一件?”小铃铛回答:“不用,这样穿才好。”

      “这个方法有用吗?”
      “有用......咱们神君是正常男人,知道该怎么做。”
      “小师叔好危险......”
      “是君子就该不妄动欲念,动了就是情根深种,用这个办法试最好,有什么危险的......”

      她们渐渐离我远了,我又头晕目眩,更加不愿费心思去在意她们的话。脚下似踩了棉花,一路磕磕撞撞攀上屋门,费力喊着:”师父......开门......“

      与其说是师父自己开的门,倒不如说是我强行把门撞开的。因为身子软,抬脚的时候一不注意,就被门槛绊倒,整个人顺势倒下去,不偏不倚,正巧跌到他怀里。没有想象中的小鹿乱撞,更没有衣衫凌乱黑发飞散风情饶。春意阑珊得紧,缱绻浮云得快。膝盖被磕疼了,脑子一抽一抽地犹如针扎,天地在我眼前颠了个,我好难受!

      师父抱我回屋,起先他问一句,我还能迷迷糊糊地答一句,到最后连说话想事都抽得脑袋疼,便干脆只是死死抱着他,一句话不说。头枕在他的肩上,手滑进他宽大的衣袖,顺着冰凉的触感一点一点往上摸。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巨大的冰,让我抱得好不舒服。

      他放我到床上,捋开我的裤管,摊开手掌,匀匀地揉着。一会儿又有冰凉的水洒在我脸上,驱走我脸上的火烫。我睁开眼睛,滚烫的额触到他冰凉而又略略扎人的下巴,目光越发迷离。他的脸庞在我眼底叠成了三个,我艰难而又缓慢地依偎上去,才刚刚触到他的唇,就失了全身的力气,栽倒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没有做什么梦,睡得安稳而又甜蜜。醒来的时候,发觉他还抱着我,原来是我睡着的时候,牢牢抱住他的缘故。我把头藏在他肘里,偷偷地笑。细微的动作把他惊醒,我这才发现他眼底的血丝,倦容满面,仿佛一夜不得安稳地睡过。

      “醒了?”他轻声问我,却又没有听我的回答,把我从他身上小心挪开,重新掩好被角,起身要离开。

      “师父......”

      他转过身来,担忧地说:“睡着的时候身体还在打颤,虽然稍稍退了点热,但仍是病得不轻,你好好休息,我找瑞芝来给你看病。”

      “我......”还未等我说话,就听到屋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因为被师父挡着视线,我看不清来人,却在心底猜测是谁,如此风风火火地赶来,怎么进屋了却又不开口说话。

      师父身形一顿,“灏朗......”

      竟然是师兄!我急忙从床上腾起来,一时冲了头,便天旋地转起来。师父转头,让我恰逢瞥见师兄寒凉如冰的眼睛,我心底一刹,瞧了一眼自己身上小铃铛特提为自己的准备的薄透衣衫,又望了一眼师父身上的睡袍,知道自己纵使生了一百张嘴,也市和师兄解释不清楚了。

      师父在我房里歇下了,我们不是纯洁的师徒关系了,我们败坏门风了。

      我又急又气,想着小铃铛怎么就给我出了这么一个荒唐注意,自己偏偏还答应了。一动气就觉得头越发疼了,捂着嘴在那里干呕。

      只听到师兄冷冷甩下一句:“刚回瑶宫,就听闻师妹病了,本来想探望一下,如今看来师妹的病倒是并不严重。我这就回去,师父和师妹多加保重!”

      师兄的话险些让我重新晕过去,如果这都不算病得严重,那我以前岂不是从没病过?师兄丝毫不作停留,转身就走了。

      到了这个地步,我那个心思不知比我多打上几个弯,玲珑剔透到人神共愤的师父总算是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冷情地望一眼,道:“以后若是再这般用尽心思骗我,为师会将你逐出师门。”说完,也甩袖离开。

      我一愣,突然有点想哭。小铃铛走了进来,我努努嘴,刚想要说话,她就叹了一口气,说:“别说了,我都看见了。我有几句话,你听不听?”

      我茫然点头,她说:“虽然我从前也看出神君对你心思过重,一举一动,不似师徒,倒像是上心已久,只是一直未曾开口。可后来,又觉得神君对你又似根本不存那样的心思,他对你与灏朗仙君的事非但毫不在意,隐隐还有纵容的样子,若说真心,绝不该如此。神君对你的感情,时浓时淡,似有若无,仿佛是察觉到自己过分亲近了便会刻意疏远,太过冷淡了又忍不住待你比以往更好。细细品味下来,颇有些挥剑无法斩断情丝的意味在里面。”

      原来我竟没有一个旁观之人看得清楚!

      我讷讷地听着小铃铛的话,万般情愫绕在九曲回肠,从前竟是自己窥不透,猜不明。回想过往,正如小铃铛所说,师父对我的好,就如送到我面前的凉水,只要我渴了,便能轻易喝到,只是他的水永远只够解渴,若是我再主动汲取,师父便会把水杯拿走,剩我呆呆望着,直等到下一次我再口渴。

      “据我观察,神君并非心底无你,相反,都已到了极力掩盖,都无法不让别人感觉出来的地步。只是他在心底顾虑一件事,这件事对他很重要,若是没有发生,他便可大大方方留你在身边,但若是发生了,后果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小铃铛不知那是怎样一件事会让师父如此害怕,我却已经猜到了。无相曾说师父是继承为前世而活,他有着师兄没有的记忆,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一魂一魄,明白自己终究是要把命还给师兄的。不说别的,就算是我怀中的伏羲文书,就足以让他从我的世界里彻底离开。所以即使再难以不舍,也不会轻易对我说一个情字

      清冷落于眼底,眷恋藏于心中,不知用情之深,如何情浅情淡。世间有一种极其残忍的惩罚,就是触手可得的幸福放在你手边,你却患得患失,终是把它当做是遥不可及的梦来呵护。我想师父这些年,一定活得很辛苦。

      想到这里,我不顾小铃铛的阻挠,从床上跳了下来,拖了鞋就往外跑。到处都没有师父的踪影,猛然一个回头,就发现师父立在瑶宫的最高处,目光穿透云层,不知在想什么。待我跑到他身后,气息早就乱了,他没有回头,却知道是我,不说话。

      我气喘吁吁地大声问他:“师父,究竟我怎么做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他没有回答我,我咬牙倔强地说:“若是师父觉得师徒情分是一道不可逾越雷池,没有勇气跨过去,那便由徒儿来跨吧,徒儿不怕。”

      师父一怔,转头头来,却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他淡淡说了一句“随你”之后便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再也没有回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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