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半缘修道半缘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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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师黎谌从袖中取了截断香，阮轻罗接下，丢到殿中央的炉鼎中燃了。一段香幽幽飘来，使人昏然欲睡。我把帕子塞到师兄手里，想让他堵住口鼻，他却是不接，从我身后绕出，神情从容，站定在晏寰面前。
晏寰眸如寒星，嘴角一勾：“养你育你的授业恩师成了挡在你成神之路上的绊脚石，心中爱慕的师妹非但用穿云弓对准你，还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屠尽你的子民。俊沅，今日的生辰过得可尽兴？”
师兄不言语，手指一颤，便有剑锋从指尖弹出，不是清随，却是师父那一柄玄黑佩剑。晏寰的目光飘在玄剑上，浓烈的仇恨在眼底流转，他忽然抬头，不知是使了什么咒法，轻而易举地就把剑夺走，师兄顺势单膝跪地，捂着胸口，不住地颤抖。
纤细的指尖在剑刃上游走，仿佛稍有不慎，就要把他的指腹割破。只闻得一声突兀的铮鸣，玄剑落地，截为两半。他冷笑着说：“现在的你对于我来说，甚至都比不上这柄剑。我与俊沅斗了一辈子，身上有三千八百个窟窿是被这柄剑捅的，一直到见了这柄剑，才忽然有了见到仇人的感觉。”
看到师兄挣扎地想要起来，他又道：“对付你师父誉婓，我或许还需用上七成的修为，杀掉现在的你，我连一成修为都不需要动用。如今的你实在太不堪一击了，我若是素素，自然也选你师父。”
“闭嘴.....”迷香起了药用，师兄渐渐萎靡下去，我试图用手撑住他的身子，他加之在我身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他反过来抓住我的手，吃力地说：“你走吧，别管我。”
我的身子也是摇摇欲坠，最后只能双膝跪地，让师兄的头枕在我的膝上。我抬目，愤怒
地望着晏寰，质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杀掉每一个你所认识的人。”晏寰的话如同魔音，一字一句都砸得我的意志越发消沉下去。
上辈子我帮俊沅禁锢他，这辈子我用性命威胁他。有时候也想问一问自己，前世今生，究竟彼此该有多少怨恨，才会走到如此地步。
晏寰的影子我眼里黯淡下去，我恍惚着神思，说：“原来你这样恨我，比我想象中得还要恨。”
他的唇微微嚅喏了一下，我努力去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整个人就像是坠入一个幽暗的深渊，那里没有光亮，没有声响，空荡荡的，只余我一人。
一段幽香又把我从梦里引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置身蜀海。仍是从前住过的屋子，一应陈设，都与我离开时候一摸一样。
熏炉设在床头，氤氲的白烟蒸腾出来，忽然迷了我的眼睛。烟瘴之后，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似鬼魅般悄无声息，如阴影般挥之不去。我伸出手，把熏炉推到地上，炉灰洒了一地，飞出零星的火苗。白烟顺时散了，晏寰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用袖子掩住口鼻，尽量不去吸那些香料。
他先开口：“那不过是些安神的香料，并没有毒。”
我放开口鼻，并不理睬他，下床想要往屋外走。他伸手拉住我，有些生气：“俊沅还活着，不必这样急着去看他。”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怒问：“晏寰，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只想我们死，不如干脆利落一些。我现在就去帮你杀了师兄，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尽。到那时，什么都了结了，你看怎么样？”
“死是最简单的方法，我不会那么蠢。”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要以俊沅的元神，祭三柄龙脊剑，唤醒烛九阴，令他生不能。我要留誉婓于世，看江山异姓，生灵涂炭，令他恨不能。我要你嫁于我，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受尽苦难，令你死不能。”
藏于冰魄下的幽冥之火，孤寂了万年，终于于这一刻爆发。
我身上的温度被一点一点抽走，我竟不住大叫：“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心口，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过，你要记着这一道伤口，在我的心口，终有一天，我要你还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放开我！”我拼命想要抽手，他却死死按住，仿佛是要我把他的心掏出来，看清他所受的伤。
“你若一辈子记不起从前，我便一辈子折磨你。”他冷不丁地拥我入怀，咬住我的耳垂，留恋缠绵。
我脑袋一蒙，惊慌地闭眼，整个身子僵硬在那里，不敢动弹丝毫。他在我的脖子上落下浅浅的吻，手下的力道有些大，不断地将我往后面推。我回过神，奋力将他推开，抹着自己滚烫的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晏寰冷笑一声，说：“对于女子来说，成亲是大事。我特地派人去请你师父来蜀海，想必再过一刻，你们师徒三人便可团聚了。”说完，他转身离开。
火红的火红被捧到眼前，那是缠成一团炙热的烈火，烧得我心神不宁。
阮轻罗的眼中有着无尽的落寞，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竟托不住薄如蝉翼的嫁衣。嫁衣飘落在地上，我们谁也没有捡起来。我抓住她的手，哀求她：“阮姐姐，你一定要帮师兄和我离开这里。我不能嫁给他，更不能让师兄和师父落在他手里。”
阮轻罗惘若未闻，目光缓缓落在我脸上，露出一丝笑，说：“你若真是她，便该高兴。不要再想离开的事，好好睡一觉，明日做个最美的新娘，了却你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不是！我不是！你们究竟明不明白，我已经不是陵素了！我不想你们再来告诉我本该是怎样的，我做不到那样，一辈子也做不到！”我重重推开她，阔步往屋外。
我要告诉晏寰，无论他以后再杀多少人，再造多少孽，那个叫陵素的女人都不会再为他流半滴泪，因为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我白执素根本不欠他什么，他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晏寰并没有走，只是在我屋外站着。他听到我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底忽然有我看不懂的黯淡，“你说你不是她。”
我咬牙，直视他的眼睛，说：“是，我从来都不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的不是她吗？你以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前世你伤我心口一箭，囚我万年？”他近乎发疯，扳着我的肩膀怒吼。
难道不是因为那样吗？难道不是因为恨我才要娶我吗？
他的眼底本是最难平复的狂澜，却在荡进一个茫然无措的我之后，忽然平静下来。他放弃了，退缩了，松手放开我，望着空无一物的天际，不再言语。
他在我面前很少如此沉静，我亦罕有这样仔细看他。若这才是真实的他，或许这么久以来，是我一直错看了他。有太多话他不愿告诉我，又太多事他想要瞒着我，他选择沉默的方式，究竟是想要折磨我，还是只想掩住自己的伤痛。
雨前闷热的空气，逐渐滴下雨珠的屋瓦，我与他并肩看雨，恍若回到无法找寻的前世。脑袋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断对我说：“细水长流，便这样走下去，也好。”我被这个声音吓得胆颤惊醒，木然回神，身旁之人却早已回到从前样子。他的目光飘向无尽的前方，点点寒光，又见摆脱不得的恨意。
顺着晏寰的目光，我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空早已飘起绵绵细雨，在我与他之间隔起一道朦胧的烟瘴，我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之声，却看不清他的眼。他没有撑伞，似是站在那里已久。从竹上飘落的叶，碧绿可爱，顷刻就要浸染他的衣。
我颤抖地跨出一步，悲戚地喊着：“师父。”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为什么要来，他不可以来。
我跌跌冲冲走过去，冲他拼命地喊，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形如一座落了地的雕像，移不开脚。
我什么也不管，我只要他平平安安。我加快了脚步，想要冲上去抱住他，晏寰却在我身后说：“他来了就代表他服了黎谌的药，十二个时辰内，若是妄动修为，失魂落魄，化得一点不剩。”
我的脚步停在那里，转身看晏寰，他说：“可记得我的话？我本是想他生的，你若要他救你，只会害得他立刻死掉。”
冰凉的雨珠自眼睫处落下，如同一滴泪，划破脸颊。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手中早已化了一把尖利的匕首，朝着他的心间直直刺下，他不躲，我亦不怕。钻心的疼痛袭来，手中的匕首瞬间落了地，我不自觉地弓起背，蹲缩在地上，捂着心口剧烈喘息。
晏寰甚至都没有动，依然站在那里，即使鲜血滴落，染红了他的衣袍。他说：“此生，我痛一分，你便痛一分。”
我抬头说：“那好，上辈子的那一箭我不记得了，没法还你，这辈子的这一刀我记着，我会还的，只要你放过他们。”
“明日成婚，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他的话似是命令，我无法反驳。
他们只能活一个，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分开？如今一生一死，又要让我如何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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