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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2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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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剑桥镇回到伦敦的这一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不过下午四点半,从火车站走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气温再度降低,道路上的雪积得有点厚,她们坐地铁回酒店。天寒地冻,到了酒店,迎来一室暖气,任谁也舍不得再往外跑,一直到入夜时分。
几天下来都不见莫太太打电话来,恋尘心里开始有了异样的感受。
她跟心陶说:“我妈妈那天在视频里,好像哭了…。”
心陶有点诧异,“为什么?”
恋尘望着天花板,轻轻叹息,“我总觉得,为了这个旅程,我伤害了一些人…。”
心陶趴在床上,若有所思地托着腮凝望着恋尘。
恋尘说:“好些年没跟他们一起过圣诞了,今年回国,理应在家过的,来临的新年,又没能在他们身边。”
心陶说:“后悔了吧?千方百计漂洋过海跑得老远来嫁人。”
恋尘笑了,翻一个身,也趴着,也托着腮望着心陶:“无论如何,我总算嫁给你了呀,虽然,是付出了一些代价。”
心陶笑着叹息,“真不容易,飞得那么老远,连一个结婚见证人一纸婚书都无。”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这叫爱的代价。”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无端端我多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带回去。”
恋尘一头扎进心陶的怀里,心陶抱住她,衣服穿得厚,就像抱住一个太空人。
恋尘高举自己的右手,在大亮的灯光下端详起那只精致的螺丝纹镶钻指环,然后傻气的笑起来。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几天下来实在发生过太多次,心陶每次看在眼里都觉得有些心酸。一直到了最近,她才好像懂得提醒自己:这不是一场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她的生命中有了莫恋尘。
她搂住她问:“嫁给我以后究竟是什么感觉?”
“咸咸的感觉。”
心陶迷惑,“为什么是咸不是甜?”
恋尘笑,“心亿则乐,窕则不咸。”
心陶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女孩古灵精怪,思维逻辑向来跟别人不同。
七点钟,两个人终于眷恋不舍地从暖气房离开,步行一段不算太远的路程到泰晤士河畔看夜景。
这时候的夜色早已浓的化不开,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再下,那座巍巍伫立的大钟楼和整排的哥特式建筑群就像披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金色衣裳,浑身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恋尘取出相机,替心陶拍下不少照片,随手又抓了个路人来替她们合影。
倚靠在人行道的栏杆前,望着那座壮丽的伦敦塔桥,心陶轻轻松松哼起了一支歌,恋尘一听,不停的笑,是那首无人不晓的民谣:
London's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London's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恋尘对这里到底有着深厚的情感,她说:“伦敦桥倒塌已经是历史的忧患,历史翻新后,绝对没有倒塌的风险。”
心陶微笑看着她,“看来这里真的有你的许多回忆。”
恋尘有些感慨,“想想,我人生中有一半的记忆都在这里,我是在这里长大成人的。”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遇见。”心陶搂住她,突然望着对岸的摩天轮,指着它说:“你怎么就不带我去坐伦敦眼看看伦敦的夜色呢?人家说,到伦敦不坐伦敦眼,等于未到过伦敦。”
恋尘也望着那个庞然大物,半天不说话,片刻之后她才说:“那个票是很贵的咧。”
心陶没好气的捏捏她的鼻子,“有多贵?你连酒店套房都住了。”
恋尘只好煞有其事的说:“这里有个传说,伦敦眼被诅咒过,情人坐上去,分手下场。”
看见心陶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恋尘挽住她的手,露出求饶的表情说:“你不信啊?我以前的那些同学,成双成对坐上去以后下来没多久真的都分了。”
见心陶笑得起劲,她质问她:“蒋心陶,你是不是也想跟我分手?你想分手的直接提出就好,不必逼我上摩天轮。”
看见恋尘这样的无理取闹,心陶更是笑不可仰。
软硬兼施,未能凑效,恋尘很无奈,只得妥协的说:“坐就做坐呗,反正,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让你离开我,人定胜天,谁怕谁嘛。”
心陶忍住笑意,拉住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事实上她也不想坐摩天轮,她有恐高症。
“不坐啦?”
“票价贵,算了。”
恋尘笑起来:“我有一个更刺激的地方带你去。”
“哪里?”
“地牢。”
“地牢?”
恋尘恶作剧的舌头半吐,发出凄厉鬼叫声,说:“地牢就是鬼屋。”
心陶却突然一脸委屈的说:“我倒想去吃顿好的,哪里吃不到炸鱼和薯条呢,要跑到英国来吃,实在太悲惨。”
恋尘笑,“那倒是,英国菜谱据说是全世界最薄的,炸鱼薯条已经列入国菜了,英国人的菜式简单,肯定没有我们中国人的菜色丰富。”
漫无目的散步,恋尘说:“明天我们去逛牛津街吧,那里够繁荣够热闹,我要在那里给你和依依及曼丽保姆挑份礼物。”
心陶看着她,“你净想到我们三个人?就没想过给你爸爸妈妈买份礼物?”
恋尘沉默下来。
现在只要脑海中一浮现出父母的脸,神经线总是下意识的紧绷一下,她顾左右而言他,“中国城距离牛津街不远,那天说好要介绍你认识我的一个剑桥大学的好朋友,她就在中国城….。”
牛津街的夜,比心陶想象中热闹得多,圣诞节尽管已经过去,那些七彩缤纷挂在建筑物和树梢上的灯饰却仍未卸下。
这条街让她很自然的想起多伦多繁华的Yonge Street。那长长的街道,据说是全世界之最,走整个晚上都走不完,一间挨着一间的商店,像是整晚都没有打烊的意思,活力四射。
中国城小有风味,恋尘的同学是个颇有底蕴的女子,恋尘为两个人介绍彼此。
“我的同学,珍妮花,十岁就随父母从广州过来伦敦了,我们从小认识到现在;心陶,跟我一起飞过来的,我的朋友,我的同胞…。”介绍的分外落力,差点把“我的情人”也说出了口。
高高胖胖的珍妮花,比恋尘更爱笑,眼睛笑不笑都是弯弯的,她比她俩的个子大出许多,两人一重逢,都显得异常雀跃,仿佛一个世纪不见,有一箩筐的话等着要倾诉。
珍妮花很敏感,偷偷瞄一眼坐在她们身后的心陶,心领神会的对恋尘说:“我还以为你会带男朋友来给我认识呢,不过,带女朋友来也很好。”这种口吻,自是非常了解恋尘的性格和作风——认识多年,从不见她与同性朋友过分亲密,她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
莫恋尘虽然脸红心跳,但还是默认了一些事。
珍妮花看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忍俊不禁,下意识朝心陶笑了笑,心陶正好望过来,也笑了笑,她正坐在餐厅的座位上,喝着珍妮花泡的香醇奶茶,让两个女孩有自己的空间叙叙旧。
“你们很登对呀,两个人都那么苗条,我真羡慕。”珍妮花最羡慕瘦的女孩。
珍妮花是那种Happy Go Lucky的人,恋尘倒是羡慕她的这种性情,她笑说:“珍妮花,你过得无忧无虑,多好。”
“你的语气老成了许多啊,难道一年不见,你经历风雨了?”
恋尘只觉得自己情路坎坷,有苦自知。
那一晚,她们就在珍妮花家人所开的这家烧腊店吃了很丰富的一顿中国餐。
回国前一天,正好是新年前夕。
新旧年交接的入夜时分,她们来到泰晤士河畔跨年。
这一晚的河畔是空前的拥挤,那些等着跨年的人们,似乎每分每秒钟都在增加,万人空巷的景象非常壮观。
恋尘一直紧紧牵住心陶的手,深怕她被拥挤的人潮给冲散了去。
大本钟这一晚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没有人的目光不是紧紧锁在它的身上,大家都在等待它敲响历史性的一刻。
心陶回忆着说:“上一次参加新年倒数,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恋尘跟心陶不一样,她说:“我有好几个新年都跟同学领着学生的半价车票乘坐四十几分钟的火车到这里跨年,还疯狂地跟着人群拉开嗓门大声倒数。”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新的一年,她有了心陶,心境已经跟从前相差甚远。
激动人心的一刻,在人潮的簇拥之下,她们相拥在一起。
只见大本钟的两支时针还差几厘米才要重叠一起,钟楼顶端的火花却早已迫不可待的欢迸乱跳,群众的倒数声就像涛涛不绝的浪潮声,一波接着一波,声势尽管再浩大,却始终未能掩盖住那一声接一声缓缓敲响的钟声。
仰起了头,只见发着荧光的巨大摩天轮上空是璀璨的火花迸发,晕染了整个漆黑的夜空。
现场已经陷入了一片疯狂的欢声雷动之中。
心陶对恋尘说:“亲爱的,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一切真像一个梦,一个让恋尘不愿意醒来的美梦,纵然有再多的依恋和不舍,终究还是得踏上归途。
一大清早的班机回国,抵达时只觉得一天的时光被偷去了三分一,两个人依然很有默契的分头走。
莫太太早早就守在侯客室的出口处。
看见恋尘风尘仆仆的拉着行李从人群中走出来,第一时间迎前去,也不想去留意她身后的人潮中有谁,更不想再去搜索任何让自己心脏难以负荷的线索,一把紧紧牵住女儿的手。
恋尘见她母亲如此态度,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展露笑容的说:“妈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莫太太搂住恋尘,不禁扭过身去打量起她,说:“都没睡好吧,两个黑眼圈都出来了。”
恋尘有点心虚,下意识按按眼肚。难得可以心无旁骛地跟心陶在一起,十天下来可说夜夜笙歌,哪里舍得睡?
她早把心陶送的指环系到项链戴到了脖子上,此刻衣服小心翼翼的将之掩护在胸前。这是她们的定情物件,她不想把它脱下。
恋尘问母亲:“爸爸没来接我?”
莫太太笑了,说:“你爸爸一早到菜市场买菜,今天亲自下厨,要给你做顿丰富的晚餐,为你洗尘。”
恋尘没好气,“我又不是才毕业回国,何须洗尘那么大阵仗?”
莫太太温柔的责备她,“自己也不想想,之前多久没回家吃过一顿饭了?”
司机把车开过来,为她们打开车门,恋尘让母亲先上车。
她下意识回过头,试图寻找心陶的身影,人群中还真的发现了她,似乎已经到柜台买好机场德士固本,正在一边的车站候车。
莫太太原本不想再刻意观察,却还是无意将一切收在眼底,她深深叹息。
到了家,恋尘第一时间冲进厨房跟父亲打招呼。
父亲下厨,佣人放假,在她家是经常会出现的奇景。莫先生是餐饮业经营者,本身练就一手好厨艺。他知道恋尘最爱吃海鲜,所以海鲜是今晚的重头菜。
在心陶的鼓动之下,恋尘在牛津街给父母挑选了不少漂亮耐看的高跟鞋和皮鞋。
莫太太试穿其中一双鱼嘴露趾高跟,发现竟然十分合适,起身跨了几步也舒服自在,一下像是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忍不住说:“这太不像我的女儿,我女儿从不给妈妈买鞋子,现在也太会买了。”
恋尘一怔,鞋子是心陶选购,甚至也是由她试穿的。办婚庆的那一次,心陶曾陪同母亲去鞋店试穿过一双又一双搭配晚礼服的高跟鞋,因此记住了她的鞋号,她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
恋尘怯怯的问她母亲:“妈妈,你可喜欢?”
莫太太说:“只要是你亲手选购的,妈妈没理由不喜欢。”
恋尘呆了半晌,现在听什么都是敏感的,都像是话中有话的,她隐隐觉得母亲好像知道一些什么,又不好说穿。
也没时间和心思去深入这个问题,门铃大响,恋尘回过神,一马当先去开门,意外地看到施远志和阮珍珍同时出现在门口。
还来不及开口,莫太太已经走了过来,一把亲热的拉起珍珍的手,又看了看远志,微微笑对女儿说:“多久没叫珍珍回家吃过饭啊,远志也是第一次来吃饭呢,今晚我们够热闹的。”
远志手里拿着一支红酒,在恋尘眼前高举着晃了一晃,说:“我们今晚才庆祝新年。”
恋尘只是微笑。
远志问她:“在伦敦跨年,气氛总比在国内热闹吧?”
恋尘笑笑,说:“不过就人多一些而已。”
“在那里,你可是识途老马。”
恋尘转过头去找珍珍,她已经走到客厅坐下,她随着坐到她对面,看着她,问:“你好吗?”
珍珍有点别扭,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今晚是你妈妈要我来的。”
那个意思恋尘当然听得明白:我纯粹为你妈来,不为你来。
恋尘轻轻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珍珍抄起茶几上一份报纸,倒进沙发,嚓一声打开,漫不经心的说:“跟蒋心陶一起游伦敦,回来应该很高兴才是的。” 好像非要把自己的脸遮住,隔着一层才能自然的说话似的。
恋尘连惊讶的表情也直接省去,她知道珍珍早已洞悉一切,她的行动再精密始终瞒不过她的眼睛,也不敢奢望她愿意接纳她的感情。
“有勇气做的事,何以没勇气对你的父母坦白,这是弱者的行为。”依然隔着报纸。
弱者就弱者了,她从不与人争眼前一口气,这叫打落门牙和血吞,更不愿意去当一个撞到头破血流,然后换不回半点好处的所谓强者。
“对了,慢一点会把相机的钱还给你。”
珍珍放下报纸,恋尘却已经起身离开,转身之际,差点撞进远志怀里。
今晚把远志和珍珍都叫了过来,母亲的这番用心,恋尘隐隐还是有所体会,可惜她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力。
晚饭后,她并没有逗留在客厅太久,一来跟珍珍已经聊不进去,话题守在一潭死水里,没意思,二来今晚也实在没有精力跟远志打招呼,她不愿意敷衍自己的这个好表哥。
莫太太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她上楼找女儿,却发现房门已上锁。
乌烟瘴气的环境,让恋尘感到沮丧,于是越发想念在伦敦时。她牵挂心陶,想给她打电话,最后还是忍下来,不过才刚分手,她有她的天伦要叙。
心陶一进家门,也顾不上身体疲惫,行李撇一边,便迫不及待上楼看女儿。
曼丽小声说:“玩了一个下午,才睡去没多久。”
终于回到家,终于看到健康沉睡中的女儿,心陶的心踏实了。
从卧房出来的时候,曼丽告诉她:“你父亲昨天打电话回来找你。”
心陶一怔,“他并没有打到我的手机。”
曼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的作风,向来找你都打回家里,他不习惯手机,说手机辐射强,我只能坦白告诉他你去了英国。”
“父亲还说了什么?”
“自然是关心你跟谁去,为何去,何时归,一连串的问题发下来,叫人招架不住,他找你干啥,没说。”
心陶不得不追问:“你都坦白告诉他了?”
曼丽凑在她耳边说:“你父亲若知道你是去旅行,肯定对你有意见。我瞎掰,说你和公司员工到英国观摩人家的婚纱展,这么说,很聪明吧?”
心陶苦笑,真难为了曼丽,竟然愿意与她狼狈为奸。
“明天还是尽快给你父亲回个电话,免得说我没通传你。”
心陶正要回房,曼丽又说:“对了,梁先生圣诞节那天曾到家里找过你。”
心陶好奇,“他找我有事?”
曼丽忍不住白她一眼,“笨蛋,难道来看杜鹃花开了没,他想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