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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爱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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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婆的话让僧装男子略感讶异:“北派仅存灵力深厚的传世符禄之一,岂会几年时间失却效力?”
婆子道:“我便是感觉有异,这才来禀告师兄。不过,那孩子若再次忆起前世,也是老天为她留的一线机缘,再者那孩子眼神澄澈干净,想来不会扰乱世事,若符果真失效,师兄,我觉咱们也可罢手不管,何如?”
僧装男子摇摇头:“师妹,你又在不恰当的时候心软了,便是那孩子真是个守规矩老实的,可也挡不住她无意间利用前世做了什么影响深远的事。”
婆子有些不以为然:“北派遇到这样的好苗子,便收归门墙,我们南派何必还死守着戒律。”
僧装男子双眉轻蹙:“北派修术不修德,如之奈何!”
“师兄,这宿慧可说是福报,何以这般招人忌讳?”
僧装男子叹口气:“先朝女帝干预,才有了南北分派,咱南派耆老为前事心痛,追悔之下才联手定了这条戒律:但凡女子宿慧觉醒,便要封印其前世记忆,以免再次阴阳、乾坤倒转。”
婆子不平道:“为何男子却无此劫?”
僧装男子见素来严谨自守的师妹一脸不忿,忍不住轻扯唇角:“男子或被佛家引进佛门,或被道家招了做弟子,不再沾染红尘。”
“女子也可收了做弟子。”
僧装男子摇摇头:“世上女子,大抵重情,爱父母长辈、恋夫婿、不舍儿女子孙……有几人可凭大毅力跳出来?当年女帝不也因爱生怨,因怨生恨,因恨而致心性转变,世间才添了许多杀孽?”
看自家师妹尤自不肯干休,僧装男子一摆手:“你不用再辩,仅凭咱二人,无法左右此事。”又道:“那封窍符若灵力不足,斗法时,北派是不会拿出来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至于引那孩子进门一事……咱们一门隐世时间方才过半,出世时间还未到,你不用徒费心力,更招来对头觑视。”
婆子仍有不甘:“若非那孩子,师妹现在必不得自由,承了她的情,我实在不能放着她不管。”
僧装男子叹口气,“你若喜欢她,平日照应一下也使得,只是,不能透露门中辛密。”
婆子带着满意笑容退出房门,僧装男子亦重新闭上双目:“封一世之灵智是为封窍,除非三世转生,封窍符不会失效……两次转生而灵智不昧,天地间有如此宠儿?!”
李花儿回到了外婆家,却不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这番影响深远的谈话,她正坐在一干长辈身畔翻那本梵文经书呢。
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后,李花儿失望地把书递给她娘:“娘呀,那个婆婆让我抄这个,我连笔顺也不知道,怎么抄?嗷,比小篆还难认——”
李花儿娘轻笑着指点:“笨孩子,求你太奶去。”
“啊?”李花儿惊讶极了,“我太奶认得梵文?真的?”
李花儿娘轻抬下颔,示意女儿把书拿给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老老太太。
李花儿一下蹦了起来,几步跑到竹椅边扑到她太奶膝上:“太奶,你好厉害,这么难认的梵文也认得。”
太奶靠在椅背上伸手摸摸膝头曾外孙女毛绒绒的小脑袋:“太奶啊,是跟你太祖爷爷学的,你太祖当年天资过人,除了梵文,还认得好些上古的文字,便是那刻在龟甲上的,他也识得……”说到这,太奶叹口气:“不知是聪颖太过招了天嫉还是心神耗干了,他弱冠刚过两年便撒手走了,留下我守着你外公一根儿独苗,那时节呀,我一个寡妇领着才两岁的儿子,哎,过得那个艰难呀……”
李花儿一听,不乐意了,柳眉一竖:“太奶,有人欺负你了?”
太奶眯着眼,哼道:“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谁都能欺负,谁都想从我们母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后来逼到绝境了,太奶呀,用锅烟墨把几个贪得无厌的人涂了一头一脸,惊动了几位耆老,才勉强保住了房子、地,只是,你太祖的收藏却十去其九。”
李花儿肃然起敬:“太奶,你好厉害!”
太奶哈哈大笑:“后来,再没人敢打我们母子的主意。”
李花儿仰着头,听太奶用一种胜利者的口吻说着当年的抗争,明明太奶在大笑,可是,李花儿心里却觉酸涩,逼得弱质女流与人动手,那得是怎样艰难的境地呀。
“太奶,我外公也懂梵文吗?”
太奶摇头:“有了你太祖的前车之鉴,我又怎敢再让他呕心沥血,我呀,没教你外公。”
“外公会什么?”
“你外公啊,考了个秀才。”
“没考举人?”
“哈哈,我们花儿还知道举人啊。”太奶乐完,又道:“秀才便尽够了!有了功名,便无人欺上门,地里的租子也免了,吃嚼尽够的,够了!你外公今年六十多,眼不花,耳不聋,这样好的身体比什么举人功名都好多了。”
李花儿肚内感慨,太奶真真是慈母心肠,怕外公步了太祖爷爷的后尘,干脆只求他活得长寿了。
“舅舅们呢?”
太奶叹口气:“你四个舅舅,都不中用,灵性连你娘也不如,只能种种地。”
“我爹呢?”
“你爹?”太奶笑了:“你爹现在不就在衙门做事吗?”
李花儿眨眨眼:“太奶,你怎么没给我找个状元爹呢?”
太奶一下乐坏了:“还状元呢,这孩子,你当状元是什么?咱们这样的穷山沟,哪里出得了状元哦,那状元都是生在灵气汇聚之地的。”
“我们这里没灵气吗?”
“灵气呢,是有的,只是,太稀薄了,出个举人进士便到头了。”
李花儿发现她太奶实在是个头脑清明的,只是,她生了个秀才外公,为何外公生下的舅舅们却没一个是读书的料呢?
“太奶?舅舅们怎么不接着考秀才?”
太奶无奈:“你娘亲最得我心,是他们六个兄弟姐妹中最聪慧的,你的舅舅们都是朽木,没一个读书种子,我呀,现今就指着你几个表哥表弟了,若他们再没个出息的,咱家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便是交租子,也够他们忙活的了。”
李花儿咬了咬唇:“我哥呢?太奶,我哥能考上秀才不?”
太奶想了想:“你哥若勤勉不缀,许能中个秀才。”
李花儿小拳头一握:“太奶,我一定要让我哥考上秀才,免得被欺负。”
太奶笑着点头:“花儿说得对,你哥若中了秀才,便是你将来嫁了人,在婆家腰杆儿也能更硬朗些。”
李花儿的脸一抽:“太奶——”
太奶坐在椅上看着李花儿的神情直乐。
“太奶,你教我梵文吧。”李花儿见势不妙,赶紧转移她太奶的视线:“垭口袁婆婆让我抄经文,太奶,袁婆婆很厉害吗?”
太奶接过经书的手顿了一下:“袁婆子……她在垭口住了快三十年了,我也看了她三十年,她呀,倒也有些道行。”
“太奶,袁婆婆信的到底是佛还是道?”
“听那婆子言谈,佛、道都有涉猎,便是医、卜、星、相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是个难得的。”
俗话说人老成精,树老成怪,太奶是八十多岁的高寿之人,至今不但神智清明,反应也一点不慢,她既认可那袁婆的能力,李花儿想,那个婆婆那儿,以后倒是可以常去走走的。
李花儿是个成人的灵魂,自然是坐得住的,饭后太奶歇午醒来,她便一直跟着学这种拐来拐去的文字,至太阳快落山时,已学了足有半本,倒让教导她的太奶很是惊骇。
临走前,太奶把自家大孙女叫到一旁,“惠兰啊,花儿这学得可太快了!这资质,比她太祖当年尤甚,别的倒也罢了,我只怕呀,这孩子别用心太过,步了、步了他太祖爷爷的后尘。”
李花儿娘听了这话,不自禁皱起眉头:“奶,花儿刚落地便异于常人,那时,袁婆婆一道符,封了她八年,袁婆婆今儿说,如今她长大了,身子骨儿也还成,只要不过于劳神,应无大碍。”
太奶忧心忡忡:“我怕呀!我一直就怕儿孙里有像你太祖的!”说着,老太太抹起了眼泪:“什么功名呀都是假的,人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花儿这孩子、这孩子可千万别招了天妒呀。”
一听祖母这话,李花儿娘眉头皱得更紧了,不过想着不能让老人太忧心,于是嘴上赶紧宽解:“她一个女子,一不考功名,二不顶门立户的,能有什么呢?再说,花儿生性懒散,奶,花儿不会和爷爷一样的。”
太奶抹一把泪,又想了想,方点了点头:“这孩子,还真是个懒的,打小瞧大的性子,没错!长这么多,可从没帮着我们洗过一次碗的。”太奶边说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便是煮饭腾不开手叫她烧个火,她也不乐意……这样就好,懒点好,懒点好。”
李花儿娘一笑,又复一愁,花儿以前倒真是懒,可是,现在这孩子眼瞅着变得勤快了,这,这可咋办?
这天下的父母,都盼着儿女勤劳能干、聪颖过人,李花儿的娘与曾外祖母却是盼着她懒点儿、笨点儿,可是这样,才是真正爱着她的长辈,正因爱重,故而才有这样违背常理的念想产生。是啊,谁家的长辈们在盼儿孙成才的同时,不是盼着他们无病无灾,长寿绵延呢!
太奶到底不放心,领着大孙女进了自己的卧房,打开一个褪色的红漆木箱子,从箱子最下面掏出一个纸包儿,打开纸包,将其中的薄片儿倒出一半,找了张麻纸包好:“这是百年好参,我分你一半,你拿回去,花儿身子虚的时候就熬一片儿给她吃。”
呆怔的李花儿娘此时醒过神来,急忙推拒:“奶呀,这参不多,您留着补身子,怎么能给一个黄毛小丫头用?我可怕她消受不了这个福气……”
太奶重重一拍大孙女:“胡说,花儿怎么就消受不得?啊?若是大户人家,儿孙中有像花儿这样天资的,补品必是不断的。有补品补着,孩子便是再灵性,也是不怕的。”太奶边说着边把包好的参片强塞到大孙女手上,末了又不甘心地一顿拐杖:“都怪咱家太穷,要不然,岂会委屈了我的花儿。”
李花儿娘看着自家老祖母抹着泪往外走,一边也心酸地滴下泪来,若家里银钱多一些,孩子是不是就能多吃点儿好的?如今,居然从老人嘴里抢食……这,让她这个做孙女的,情何以堪?
李花儿娘想着,到底打开手中的纸包又倒出一半来给老人留下,末了狠狠抹一把泪,大不了,大不了她这个做娘的苦点儿累点儿,再想法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