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鬼湖 ...
-
看着二嫂子走远,银花从李花儿手上接过放牛的绳子,“二嫂子嫁到咱们村儿快一年了,还从没和人红过脸,是个和气人儿。”又看一眼李花儿:“花儿,你头很痛吗?是不是昨儿打草累得?”
李花儿讪讪道:“没什么大碍,我都歇了这么久了。”
银花点点头:“你这次摔得太狠,你不知道,那会儿都说要给你准备后事了,没想到,你又挺过来了,我娘还说你福大命大呢。”
李花儿忍不住抹抹包着布的额头,什么福大命大,原李花儿可不就摔没了嘛。
“花儿,你来找我玩儿,我很喜欢,不过,你可别又累病了。”
李花儿的唇角一抽:“没事儿,许是方才我从山脚爬到这里太急了。”
银花煞有介事叮嘱道:“你怎么能急呢?你看村儿里的老人,都走一步停一步的。”
李花儿黑线,老人?她才八岁好不好!
“我想着来找你玩儿。”
银花满意了:“我知道,你方才和二嫂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咱俩好不是!”
李花儿嘿嘿一笑,这银花吧,你说她是孩子,她方才和二嫂子一问一答却又似模似样的,你说她不是孩子,却因为小伙伴来找她玩儿就这样得意与满足,说她不知事吧,村儿里的八卦就没什么她不知道的,连地里的农事她都心里有数,可说她真是个大人了,她来往的却又都是小孩子,她这到底是心智成熟还是不成熟?
李花儿正琢磨呢,却听银花道:“花儿,你别说,我娘还真说着了,你这一摔,真是历了事儿了,人也开窍了,以前要遇到这样的事儿,你一准不吭声,就算逼急了,也必要把二嫂子得罪了。”
李花儿一惊,复讶然:“要是以前,你觉着我会怎么着?”
银花看一眼李花儿,咬了咬唇:“花儿啊,我不是说你以前不好,只是,你以前,嗯,你吧,你娘惯着你,你哥哥姐姐们又都让着你,咱们村儿里,除了菊花,就你最小了,难免有些娇惯过了……”
李花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银花的意思她大致听明白了:“银花姐,我以前是不是不太讲理?”
银花看一眼李花儿,又急忙转开眼神看着青牛,嘴里吭哧两声:“也不是不讲理,就是吧,嗯,我们大家都让着你。”银花的眼神再一次从李花儿身上飘过,“花儿,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去年仲秋,你爹带回来的好月饼,你还给我吃了一个呢。”
李花儿的头低了下去,脸上表情难以言述,银花的意思是她和李花儿是可以互相给吃食的好姐妹,所以,她不是指责李花儿的脾气不好?
“咳,银花姐,其实,我不是不讲理,我就是着急,一着急吧,说话就乱。”
银花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花儿,别说,你性子是有点儿急。”
李花儿呼出一口气。
“……不过,我比你大,让着你也是该的。”
李花儿无语地看着银花,你说,这小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么就大喘气呢?
“银,咳,银花姐……”
“再说,你爹是个有本事的。”
李花儿呆了呆,她爹?
“我爹,嗯,咳……”
银花回头,“花儿,你怎么啦?吹风着凉了?怎么一直咳?”
李花儿想捂脸,“没事儿,许是方才出了身汗,又吹了阵儿风,嗓子有点儿痒痒,现在好了。”
银花点了点头,“没着凉就行。”
李花儿看着遗落在路边的撮箕:“银花姐,那个,不带走?”
银花瞄一眼老老实实吃野草的青牛后回道:“没事儿,我放在地里,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带上就成了。”跟着青牛往前挪了两步后银花突然皱着小眉头道:“花儿,我想了想,你这次摔着,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去了鬼湖?”
“啊?鬼湖?”
“是呀,你想,你差点儿连命都没了,能不是鬼湖弄的?你说,那会儿我让你别去,你偏要去,你看,这回差点儿送命。”
李花儿默然,鬼湖?那是神马玩意儿?
“应该不是吧?”
银花不赞同地看一眼李花儿:“村里大人没事儿都不从那儿过,太阳落山后,那儿更是连个畜牲的影儿都看不到,你呢,偏要逞能去逛一圈儿,好在,没入夜后去,若不然,你许是真的就把命送了。”
李花儿想抓狂,怪力乱神神马的,果然在这样的时代最深入人心吗?
“银花姐,我是打草的时候摔的。”
银花有些不高兴了:“就因为你去过,才会在打草的时候摔呀!行了,我知道你胆儿大,跟个男丁似的,成了吧。不过,村儿里的小子们不也轻易不去那儿不是?前两年!你忘了?三伯家的壮儿哥就漂在鬼湖!他娘没了一个儿子,伤心得病了好久……”
银花打了个寒战,“花儿,咱不说了啊,这儿就咱俩,总觉着渗人得不行。”
李花儿手上一紧,低头一看,银花的手紧抓着她的手:“花儿,今儿、今儿咱们一起放牛啊,下次我陪你,你说行不?”
李花儿看一眼银花有些发白的嘴唇,合辙,这孩子说着鬼湖把自己吓着了。
“银花姐,我陪你。”
银花高兴地笑了,接着又开始跟李花儿扒村儿里的事儿。
晚上洗脚的时候,李花儿和她娘道:“娘,银花姐说我这次摔得厉害是因为去鬼湖逛了一圈儿……”
“什么?”李花儿娘声音高了好几个八度。
“花儿,你去鬼湖了?你什么时候去了,啊?”
李花儿本来只是想再探听一些鬼湖的事儿,今儿白天的时候银花后来稍说了说事件的起因,之后再不愿意提“鬼湖”俩字,似乎那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可怖可惧的存在,因此李花儿想着从她老娘口里探点儿口风,却不曾想,她老娘的反应比起银花来不遑多让,一样祸从天降般惊惧。
“娘,我就在外面逛了逛,没近前。”李花儿倒吸口凉气——没办法,她娘捉着她胳膊的手太用力了。
李花儿娘听着女儿这话,有些脱力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口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怎么好好的就摔了。”
李花儿反手揉了揉被捏痛的胳膊,看一眼坐在旁边不知道嘀咕什么的李花儿娘,反手拿起布巾子把脚上的水擦干净,完了把布巾子递给她娘:“娘,你擦脚。”
李花儿娘仿似回过神一般,接过布巾几下把脚擦干净,在李花儿倒洗脚水的时候又打了一盆水,招呼李花儿重新洗了手,拉着她到了供奉祖先牌位的大屋子,把她按在地上跪着,自己点着了两根红烛插到牌位前面的香炉里,又点着几根线香,摇了摇,香上的火就灭了,线香产生的青烟便开始袅袅上升,之后李花儿娘手拿线香并排跪在了李花儿身旁,双手捧着香冲放牌位的神龛拜了几拜,闭眼祝祷:“求祖先保佑我的花儿邪崇不沾……”
李花儿跪在地上,转头看着李花儿娘手中线香上升腾的青烟,耳听着她娘轻声的乞求与祝祷,看看那供奉祖宗神位的神龛上两支燃得明亮的红烛,想着这几日醒后的事儿,心脏仿似被手捏着一样,说不出的滋味儿,多久,不曾有人这样细致如微地关心过她;多久,不曾有人这样把她放在心上唯恐她受一点伤害;多久,不曾有人这样为她着想……似乎,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乞求神明护佑她;似乎,曾经也有一个人把她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是谁?是谁在她耳边呢喃……
“么女,磕头。”李花儿娘轻声提醒。
李花儿看一眼李花儿娘虔诚伏在地上的身影,百感交集地磕了下去,头触到地面时,李花儿吸了吸鼻子,掩住心里的激荡,狠狠一闭眼后挺起腰,继而又随着她娘磕了两个头才被允许起身。
李花儿娘把手上的线香插入香炉,领着李花儿站着又拜了几拜,这才领着李花儿退了出来。
李花儿一步一步和她娘从十余台阶走下,站在院坝里回头看了一眼她家整个建筑中位置最高与朝门位于同一中轴线上的祭祀屋,这屋她们家称为堂屋,平日虽也打开,但除却打扫,轻易并不进去人。那屋里,方才她看了,除了神龛与神位,并无其它,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建筑的设计效果,那屋子总是让人感觉既高又阔,既大又空,还给她一种压抑与沉冷之感,似乎,那屋中的阴影与角落里,真的有什么未知的存在。
“嫂子,方才上香了?”
李花儿闻声回头,却见堂屋西厢门前,她小叔正负手而立,口里问她娘话,眼却看着她。
“花儿这次去了半条命,差点没救回来,却是她在鬼湖外面去了。”说着李花儿娘没忍住叹了口气:“小孩子家家的阳气儿轻,这不,远远的就沾染了阴气,一下运气就背了,我带着她给祖宗上柱香,求祖先保佑保佑她。”
小叔轻移几步走到呆站在院中的李花儿跟前,低头看着李花儿,李花儿呆呆地在最后的暮色中看着眉眼轻柔的小叔,听他轻笑道:“以后可老实点儿了吧!”
李花儿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才会觉得她小叔是个美人,可是,在这样的暮色下,她还真觉得她小叔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看得她都转不开眼了。
“小叔,你长得也不癞,怎么还没成亲呀?”
小叔失笑,曲起右手中指做势要敲李花儿的脑袋,李花儿一偏头,躲了过去,小叔本也只是吓唬她,见状便收回了手:“小孩子家家,管得倒宽。”
李花儿娘临进屋前嗔道:“今儿和银花又在一起说什么了?你们这些孩子,成日家就知道扒大人的事儿。”
李花儿嘿嘿笑了两声,看一眼已快看不清眉眼的她小叔:“小叔,银花没说你想找个如花美眷。”
小叔失笑:“嗯,小叔我今儿也没听你说如花美眷的事儿。”
李花儿的眼珠转了转,咬了咬唇,终于压下对她小叔的好奇心,“小叔,我睡去了。”
小叔轻应一声。
李花儿转身回房,关门前,却见夜色中,她小叔已模糊的身影还站在院中未动。
小叔有什么故事吗?
这是李花儿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