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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交接 ...


  •   造物主的仁慈之处是不是在这里,为了在分离时可以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人类才拥有了眼泪。然而葬礼那天天色明媚,清风梭梭地穿过山林吹进墓园,他们静默地站在刚填平的深褐色新土旁边。安恬夏日环绕着几排十字架,一切都在阳光下刺人地清晰着。包括每一张含着哀痛的脸孔。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怀念我们共同的姐妹,她正直、顽强,给予我们无私的爱……”
      神父的声音送到人们耳边,带着独特的安抚感。
      斯佩多站在最后面。他看上去出奇平静,几乎有点叫人害怕。眼下他也确实是平静的,这平静并非麻木,而是凉冽的清醒,它维持着他大脑和身体的运转。光线灼热地落在脸颊上,斯佩多感觉得到,但这感觉仿佛不再是活着的感觉,他像是隔着皮肤这层面具、隔着一段距离在观看这世界。
      大家轮流用担忧又怜悯的视线偷偷瞥着他,有的像鼓起勇气似的走近他,拍拍他的肩,或者轻声地嘟囔几句什么,仿佛他得了什么重病,随时可能突然倒下、歇斯底里发作、或是攻击什么人一样。斯佩多对他们这些举动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实际上他甚至不怎么记得这些。几天的日子虚脱而不真实,犹如风暴之后,面目全非,使人迟缓。惟一明摆着的事是,“过去”过去了……永远地结束了。
      葬仪完毕后就要开始整理行装,属下们三三五五散去,科扎特对彭哥列首领说:“我差不多也真的该走了呢。”
      “……”和这个人之间不需要掩饰,儿女情长也并非他们风格。金发青年抬起眼来简单地微笑了一下。“路上也要当心些,科扎特。一直以来总让你卷进麻烦,说实话我很过意不去。”
      “那倒没什么……”
      他有时候会想到,朋友之间的分寸是什么,介入对方的事情,虽说Giotto本人并不至于感到厌烦,但插手的界限如果不能把握恰当,会不会让彼此都陷入为难?这一次呆在彭哥列期间发生的种种,已经让科扎特产生了忧虑。他不知道Giotto是否有同样的想法。
      西蒙当家没有把这些理不清的思绪表露出来。
      “那,就当是临别赠言吧。我相信你,Giotto,你也得相信你自己。一切总会有办法的。别违背自己的初衷,就算会再遇到艰难困境,但那样的彭哥列才是不变色的……”
      正说到这里,他突然感到斜后方一道令人生寒的目光。就像针尖般,尖锐的恨意直刺过来,令他后脖颈上不禁打了个哆嗦。西蒙连忙回头。并没有谁在看过来,只见雨月跟蓝宝低声交谈,旁边的斯佩多正转身走开。
      “科扎特,怎么了?”Primo问。
      那感觉只是一瞬,马上就不见了。他带着余悸回身,发现好友神色不安,忙说:“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接起刚才的话。“简言之,我希望你顺应本心。再有呢就是照料好自己啦~”
      “你就放心吧,他不是还有我这个保姆呢!”一边的G插嘴道。
      “你们俩!说得我好像三岁孩子似的……”
      三个人都轻轻笑出声来。
      “需要的时候一定叫我,我会马上来帮你的。”科扎特俯身拢了拢Giotto的肩膀。然后他们一起望向艾琳娜的墓碑。来年这里将会开满鲜花,这是艾琳娜所喜爱的、丰饶的意大利的土地。教堂的钟敲响了,在他们头顶无垠的蔚蓝中,如同鼓动着遥远的涛声。

      ***
      阿劳迪穿过后院,完成最后的检查。雾守杀死了唯一的俘虏,所以他只得更仔细地搜索现场,看是否有遗漏掉的线索可供利用。吮吸了鲜血的草木一如既往茂盛生长,树梢上鸟鸣啁啾。只有篱栅七零八落歪倒着,约略看得出之前激战的痕迹。蔷薇藤仍匍匐在篱笆身上,姿势仿佛一对殉情者。
      在举行舞会的那一天晚上,他也从这里走过。
      云守不会让过多的感性挤占工作时间,但他并不健忘。如果早一些对艾斯托拉涅欧采取措施会怎样,如果当初没有答应艾琳娜、坚持自我原则的话又会怎样,不是没设想过。然而是非对错在如今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他依然是首席情报官、彭哥列的云之守护者,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仍在眼前明晰地延伸着。
      只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和自身想做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重合着呢?
      整栋房子已经腾空了,大门紧锁。太阳偏西了一些,但仍然很晒。阿劳迪微微有些出汗,把罩衣放在了公馆后厅台阶上。青年揪了揪夹克衫的前襟,便顺着楼侧阴影绕过去。他用心于各处的处理细节,所以听到墙外的脚步声时并没在意,直到脚步声停了,他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路过的下属。
      斯佩多站在庭院的前门旁边,外衣搭在一只手臂上,正远远瞧着他。

      “我以为清理已经全部结束了。”雾守说。
      “只是最后查验一遍。”阿劳迪回答。
      他看那个人走近来。斯佩多的脸上半明半暗,也许是削瘦了的缘故,眼窝在脸上勾出浅浅的阴影。
      “是吗。辛苦你了。”
      几天来,这好像是阿劳迪头一次听见他说话。似乎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独处了。阿劳迪收回视线。他大概想到了斯佩多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了再看这地方一眼。
      或许留给对方单独的空间会更好些。这样考虑着,云守挪开脚步准备离去。然而斯佩多的声音蓦地追了上来。
      “吶,阿劳迪,之前……她……有提到我吗?”
      心里有什么地方悸动了一下。雾守省略了某些表示词语,是知道彼此都能懂得。阿劳迪背对着斯佩多,但仿佛仍能感到那目光带着压抑的苦涩情绪触到自己脊背上。
      他在原地静默了一阵。
      “艾琳娜对你和首领的分歧感到担心。她不希望看到家族不和。”
      “……还有吗?”
      “就这些。”他的五指蜷紧在掌心里。
      “这样啊……”声线低沉了些,分辨不出其中的感情。阿劳迪重新走出几步,又听见斯佩多在后面说道:“那天晚上是我不够冷静。妨碍了你的工作,抱歉。”
      蓝发青年讲得很礼貌。那份礼貌,让他们曾经有过的、因日常戏谑而大打出手的场面,变得如同一些令人不忍重温的梦境。在阿劳迪的脑海里,艾琳娜只对他一人讲出的那个期望,而今就和那些梦境一样远。艾琳娜说能讲给的只有他,可是凭他的双手,要如何拗得动另一个人命运的轮盘?
      “当时那一击,本是为了让你闪开,没想到你接下了……有碰伤到吗?”斯佩多问。
      “没事。”
      就知道他一定会说没事。斯佩多想。但斯佩多没有想过,阿劳迪还能说什么呢?隔着那样的距离,对着那样的斯佩多,他又还能说什么呢?
      到房后取了衣服,云守没有其他路可走,只得再次折返路过斯佩多身边。雾守想打个招呼告别,但树后一阵沙沙响,他条件反射地嗖一下抽出了武器:“阿劳迪小心!!”
      两人严阵以待。草丛里动了动,然后一团浅金色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
      “喵呜……”
      “苏菲!”
      斯佩多只叫出这名字,剩下的就全都哑在了嗓子里。它这样在猝不及防中出现,一瞬又将过往许许多多的片段撕扯到他眼前。遭袭的夜里它下落不明,他们差不多也把这个小生灵忘到了脑后。此刻猫咪抬起头,蓝汪汪的眼睛朝向两人,它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紧紧抿着嘴唇,而另一个人突然扭开了眼睛。
      “苏菲……”
      压下翻江倒海的感觉,斯佩多弯腰伸出手去,有点颤。“来……到这来……”
      他想把猫抱起来,但触到它的时候,它却浑身哆嗦,竖起毛来责备地尖叫了一声。他这时注意到它显得很憔悴,有一条后腿似乎瘸了。苏菲哀哀地低声叫着,蹒跚着,慢慢挪到阿劳迪脚边,绕着他在裤腿上蹭了几下,然后蜷了蜷,在他脚面上趴下来。
      蓝发青年叹了口气,想要笑一下却没成功。
      “看来我是被讨厌了。也该如此。”
      他直起身。
      “……正好我已经告诉了Primo,以后我会单独行动,所以不随你们一起转移了。阿劳迪就收留它吧,好吗?”

      死生之大,能让一些细枝末节等同于儿戏,也能使另一些鸡毛蒜皮显得无比珍贵;可能让一个人更加善感,也可能让一个人变得无所谓。戴蒙斯佩多注视着阿劳迪一声不响蹲下身,用外套包裹起猫咪,小心地抱它起来,走出了院子。“动物真是敏锐的东西啊……”他自言自语,望着阿劳迪渐小的背影。“本能让它们不会选择一个散发出危险气息的人。苏菲,你是对的。”
      青年最后一次淡淡环顾,然后在雾气中隐去了身形。
      一切我珍惜的,请远离我。我要亲自去完成的事,不管需要多久都非完成不可的事,万般污浊险恶,是我余下的生命里任谁也无法阻挡的劫波。那个坐视悲剧上演的国家,那个卑鄙的家族,还有那所有促成彭哥列之堕落的人,我必将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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