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停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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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调和同罗马方面的关系上，我想王上还是煞费苦心的。毕竟此前的撒丁王室严重冒犯过教皇的威严……”
“的确如此。然而从最终目的上看，必然还是想要剥离教皇和主教们的权力吧。即使国王陛下同首相存在龃龉，但是在争取全意大利的世俗政权这一点上，恐怕这二位的信念都坚如磐石。”
“将来一旦挥师南下，教皇国要如何反应，现在还未可知啊……”
年迈的神甫摇了摇头。纳克尔坐在他对面。
这是圣玛丽亚教堂在东南城区的一所分堂，光线透过高高的小窗落进侧室里，身着灰色和黑色教袍的两人低声交谈，看上去一派肃敬。彭哥列晴守本人不是方济各会会士，此行也只是路过都灵，但此处本堂神甫贾科莫先生素来与彭哥列友善，故而选择在这歇脚。
“虽然这样讲大逆不道，但教会若能从世俗政权中摆脱出来，才会变得更加纯洁和神圣，也更能专注于人心的引领……”青年大胆地说。“或许那才是基督的本义。”
力量和势力并不相同，后者需要拉帮结派，前者却可能自立磊落地前行。他想很多组织与人事大概也同此理。经过几个月前的创伤，目前彭哥列内部出现了派别的分化。有人指出，彭哥列和一些家族结成同盟，和另一些家族对立，从一开始就谈不上什么中立。然而参与阵营的风险是也显而易见的。1848年战争中撒丁曾一度兼并伦巴底，败退之后当地平民付出了惨重代价，过往的阴影让大家举棋不定。
“你这些话，传出去会被开除教籍的哟。”老者告诫地看了看这个后辈。“长久以来我也确实想过，正如施行善举不受修会派别的限制，主的权威也未必需要借助权柄来彰显。教士们许多败坏名声的腐化行径，不正是由于教权过大才出现的吗？但在操作层面上……”
他顿住了。两人都同时露出警惕的神色。
“纳克尔君，刚才有没有听到外面什么声音？”
“听起来像是——”
不会错了。第二声枪响比第一声更近，回声嗡嗡地撞击着外墙。纳克尔迅即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小心些。”
晴守没有去很久，回来时掩护着另一个年轻人。贾科莫看见一路洒到大理石地面上的血迹，不禁吓了一跳。两人忙将伤者搀进礼拜堂里。
神甫关上门出去了，剩下纳克尔神情焦虑地望着眼前的人：
“戴蒙，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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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佩多喘息着从长凳上支起身子。本堂神甫刚叫人来给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现在正在走廊上与纳克尔低语。
“痕迹我们会清理的，别担心了。就算一般人找来，暂时也不敢对教会的人动手。”
“给您添麻烦了。”
“有人来做祷告时候就暂时让他躲在侧面房间吧，总之这里不宜久留……”
蓝发青年眨了一下眼皮。视野还是有点模糊。礼拜堂里空荡荡的，彩色镶嵌画将阳光折成缤纷的光束泼散到他脚边，圣像在墙上无声地垂着眼帘。试着动了一下胳膊，剧痛顿时蔓延开，他的手指抠进长椅的木头里。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密探伺机而动，估计瞄上他已经有段时间了。十几分钟前他刚刚逃脱了一次暗杀，一发子弹从后面射中了他的肩胛。但斯佩多不肯放过任何报复的机会，硬撑着解决了偷袭者们。
因为心事重重所以忽略了单独行动时的危险性，这样大意下去怎么行！成事不足，还再次愚蠢地折本，这副样子要如何反守为攻……斯佩多咬紧牙根。不能再有任何松懈了。
而且，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心地卸下防备——
身后的栎木门吱呀一声。纳克尔走进来，绕到他旁边，目光很凝重。
“感觉怎样了？”
雾守轻微地嘟哝了一声。纳克尔重重叹口气，挑了张近旁的长椅坐下来。
“我们在波维诺的庄园那边还算安全。最近得不到你的确切消息，Primo很不放心。虽然通过阿劳迪的情报我们知道你一直在都灵……”
斯佩多眸子里不易察觉地颤了颤。抬起头时，纳克尔看到那张脸却仍然是淡薄的。
“今后我会定期向Primo汇报我的动向，不必劳烦云守专门监视。”
“这是什么话！！戴蒙，大家怕你一个人怄着难过，再说也担心安全问题，你看这不就——”
“我没那么脆弱。”斯佩多的语气有些烦躁。“你现在不也是单独出任务吗？以后我注意些就是了，告诉首领别多操心。”
纳克尔看上去似乎一瞬要生气，但又压了下去。
“戴蒙，你不愿领情这没什么。现在打算怎么办？我认为你还是暂时听我一句的好。今天再歇一阵，等体力稍稍恢复些，我先帮你转移到阿劳迪那里去。”
斯佩多不由得一怔。
“阿劳迪……没跟你们在一起？”
终究还是把这个名字说出了口，纳克尔听出他嗓音里的松动，无奈似的摊开双手。“他啊。申请了兼任门外顾问，说是为了更自由地在组织之外活动。本来Primo不太愿意，但阿劳迪很执拗，再说他在撒丁境内毕竟还有英国使馆的保护，最后Ⅰ世也就同意了……”
雾属性再掩不住内心的波动。“他也在撒丁？！”
“是啊，我行我素的家伙对吧？”纳克尔靠着椅背，打开了话匣子。“在加入彭哥列之前我就认识他。从前的阿劳迪可是快刀一把，锐气冲上来谁也挡不住，这些年倒是内敛了很多，好像是也开始懂些人情了。那时候我刚到雷蒂斯镇上做神父，那里都是些贫穷的教民，没有油水的堂区别的神父都不愿意来。后来有一天……”
高高的穹顶下，阳光在地板上静静流转。晴守脸上挂着怀念似的淡淡的笑，没有注意到斯佩多低头不语好像出了神。他似听非听，如同沐浴着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风声，他一时不再感觉到身上伤口的疼痛，那些讲述，像微温的水流过他的心田。
他仿佛又看见阿劳迪站在树荫里，站在舞会夜晚的芬芳气息里，说，你不该在这。以后也别再做多余的事了。那时他深爱着艾琳娜，初恋不识愁，承诺轻易就许下。趁着了解还不够深，交集还不算长，趁还没有无力回天——也许阿劳迪早明白这点，现在他也知道了——靠近一个人需要万分慎重，因为缘分里半是欢喜，半是悲伤。
半是福根，半是祸殃。
“我直接回伦巴底去。”
纳克尔吃惊地盯着他。“为什么？”
“我不想去打扰云守。而且如果被敌人跟踪了，你和他都会连带着暴露行踪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教堂在地下有秘密通道，出口在很远的地方。”
“总之不需要去阿劳迪那里。这点小伤不妨碍行动，先回到伦巴底，再叫部下直接来接应就好了。”
“但……”
斯佩多不再讲话，表示主意已决。纳克尔拧着眉，不过也没再反驳他。
终于捱到夜幕降临，高烧却突然袭了上来，头晕目眩，几乎没有力气站稳。纳克尔喊他动身时跟人说了些什么，斯佩多完全听不真切，只觉得朦朦胧胧中被人扶着走进一段很长的地道。他发着抖，步履踉跄，像喝醉酒似的，远远看见隧道尽头亮着微弱的光点，像一颗孤星忽亮忽暗。走近些他才勉强分辨出那是有人正提着一盏煤油灯在等。
“戴蒙就交给你咯。”纳克尔说着，把一件斗篷罩在他身上。
来人没有说话，吹灭了提灯。
然后斯佩多感到手腕被谁牵起来了。也许是发烧的缘故，那只手的触感并不十分鲜明，但是笃定而温暖。对方牵着他上了地面，坐进马车，整个过程中，一直没有把手松开。
强烈的睡意赢过了苦心孤诣的自我告诫。斯佩多阖上眼帘，自暴自弃地苦笑了一下。
“你也在做多余的事啊……苏菲。”
仅此一次，允许自己听天由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停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