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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骤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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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又得多留你几天了呢，科扎特。”
“没办法啦。”西蒙的当家挠挠头发，“那位云守考虑得很周全。虽然南方吃紧是真的，但也说不准敌人用意到底在哪里。留下我会比较好，你们放心去吧！”
天色一直不好，风吹起来带着阴凉，简直不像是炎夏。不过倒也免去了路途的酷暑。科扎特目送彭哥列首领带着部下们走下坡去。Giotto回头，见好友果然还在遥遥朝他挥手，便也露出笑脸扬手告别。
“阿劳迪，你脸色有点不好哦。没事吧？”纳克尔问。
阿劳迪也在朝后方望着，不过却是望向另一个方向。艾琳娜正站在公馆楼上，姑娘的神情由于距离的缘故显得很模糊。他的蓝色眸子里动了动，“没什么。”重新起脚朝前走去。
转眼之间，公馆就消失在重叠的山毛榉树林后面。纳克尔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晴守和云守认识的时间不短，对他算是比较了解的人之一。阿劳迪并不是个难以与之交流的人，只不过公私太分明，雷池森严从不让人越过半步；即使心思受到了扰动，也会马上调度方寸，重新将对方挡在外面。但是跟这家伙呆久了，也会知道他的疏离不是冷漠，就像星辰在独自的轨道上运转，不与人共，却也一直在给出自己应有的光亮。想到这儿纳克尔觉得这位友人实在值得敬爱，不禁在他身后微笑起来。
阿劳迪的思绪不会感应到这些，他还在反复考虑这次出征的一些疑点。行动要绕一些路程，所以他们最早要到明天天亮时赶到彭哥列同盟家族的阵地。艾斯托拉涅欧家族选在这种时候进攻，未免太巧了些……此前的探子也是这家的人，帕尔卡公馆与彭哥列的关系他们恐怕是知道的……然而，不能因为这些顾虑就不出兵救援南方，若那里真是敌人主力——
决断已经下了。
公馆里空落落的。艾琳娜从窗前走回房间，望着床上打开的皮箱和几件贴身衣裳。云守之前嘱咐她随时做好转移的准备，可是其实对艾琳娜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只要戴蒙在，不管何时，不管天涯海角，她都一定会马上跟着他去。
并非没有经历过挣扎，这算不算作忘恩负义，但在米兰，在她整个光鲜而压抑的少女时代，她的价值从来只等同于“贵族”“小姐”等几个词语而已。现在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哪里才会接纳她的心。
那是她希望用全部去感谢和保护的。
“小姐，科扎特先生让我来……”
管家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姑娘正对着梳妆台上的照片发呆，干草色的猫咪乖乖地偎在她脚边。听见声音，她连忙擦了擦眼睛，他心里顿时一阵酸楚，装作没有看见。
***
斯佩多掬起一捧水撩到脸颊上。冷的刺激让他清醒了些，匆匆擦了一把，又从驿站的后院里牵出另一匹马来换上。他差不多是昼夜兼程从撒丁快马加鞭赶回伦巴底，此刻仍旧心急如焚。听到有关帕尔卡家变故的消息，雾守立刻意识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但出任务期间并未收到彭哥列那边的任何消息。
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要提早回去看一看。几天来，艾琳娜送他离开时的样子总是不断浮现在脑海里，他希望这只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马蹄践踏过因连日暴雨而变得坑坑洼洼的道路，积水在后方四散飞溅，青年不去顾及任何别的，只不断把马儿催得更快。加入彭哥列的这些年，斯佩多独自经历过很多险境，也出过不少棘手的任务，但并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从心底蔓延不断的发慌。唯一让他稍稍感到安慰的可能性是，也许阿劳迪已经得到情报并且部署可靠的防护措施。
但愿是……不，一定要是这样啊……
傍晚他终于绕过了最后一道关卡，远处依稀能看见距离公馆最近的镇子，它一如既往风平浪静地摊开在暗淡的日光下。看样子并没有异样，斯佩多这样想着舒了一口气。他把速度放慢些进了镇，正思忖着是直接穿过还是歇歇脚再换匹马，隔着石板路的岔口，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西蒙-科扎特从电报所的窄门里走出来，一边把鸭舌帽戴回头上。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科扎特也看见了斯佩多，大感意外。“……”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要怎样应对。然后斯佩多略显唐突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过来发个电报，好告诉家族我会迟几天回去。”红发青年用友善的语气说。“要不要一路回公馆——”
“迟几天？”斯佩多打断他，“怎么回事？”
“Giotto他们得到报告，艾斯托拉涅欧突然进攻巴马一带的据点，所以大家火速去支援了，我就先留守在这里。”
“他们走了？！”
西蒙注意到马背上的人神色突然僵硬起来。
斯佩多觉得自己攥着缰绳的手指变得冰冷了。“我问你……”他的呼吸失去了平稳，“现在……公馆里还有谁在那里？”
“帕尔卡家里人，我的一些部下也在周围……喂！！斯佩多君！！！”
科扎特不明白彭哥列雾守为什么会有如此恐怖的脸色，但那反应让他也不由得悚然一惊。斯佩多二话不说，拨转马头直奔街道尽头。茂密高大的山林伸出无数摇曳的枝条，如同想要阻拦他的魔爪，这已经被阴谋攫住的土地在转瞬之间就要露出另一番狰狞模样。在他流星般穿过村庄的时候，仿佛回应这一切正在聚拢的不祥，远远的山坡上传来了惊散鸟群的第一声枪响。
***
“不要慌，关闭大门！！！”
又一扇窗子爆裂开来。乔万尼抖掉身上的碎玻璃，贴着墙直起腰环视着大厅，声音里充满了冷静的魄力。
“拿起你们的武器，帕尔卡家全部人员听我的指挥！！”
老管家临危不乱，好似暴风雨中的铁锚一般，家中的仆从们从壁橱里取出火枪和弹药，按照布置迅速分散到公馆各处准备防御反击。乔万尼对庭院和整座房子的构造了如指掌，就如同在调动一架机器上的每个部件，他平日对小姐无限爱护，对前途时常流露出惶恐，但当厄运真正到来之时反而异常镇定。这是决死的气势，这气势也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女仆尖叫乱跑，没有男丁临阵退缩，老人自己也端起了枪，他的手此刻毫无颤抖。
“剩下的人跟我去二楼！！”
他快步登上楼梯，一边呼唤着小姐的名字。枪声远近起伏，不时有子弹穿进窗棂，花瓶炸得粉碎，木屑和墙灰飞腾四射。乔万尼握紧手里的枪，压低腰穿过走廊，在敞开的门缝里，他看见平日用作会议室的屋子里艾琳娜的身影一闪，连忙冲过去。“小姐！！”
女孩子听见他的喊声便转了过来，她整个人像纸一样苍白，长发凌乱，但眸子亮得出奇，仿佛有什么正在那后面灼灼燃烧。他看见她的怀里抱着一些文件和彭哥列的资料。她呼吸急促，声音有些窒息但却无一丝犹豫。
“这些……得把这些销毁掉，在被敌人找到之前——”
艾琳娜没有说完，老人猛地拥抱了她，少女的心脏在胸中猛烈地跳动着，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掉落在她的头发上。
“乔万尼先生……”
感受到姑娘正强抑的颤抖，乔万尼嗓子沙哑了。
“小姐……我曾经暗地里发过誓，永远都不会离开您，但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知道能保护你到哪一刻了。楼上的烟囱旁边有一道夹壁墙，您躲进去……”
“别说了，乔万尼爷爷，别说了！！”
沉闷的轰响让整个公馆摇晃起来，尘土从天花板上不住地往下掉落。那只苍老的手拢着她，努力地护着她，艾琳娜不自觉地仰起脸来，在乔万尼满是皱褶的脸上，颜色淡褪的眼睛依旧拥有着坚毅的视线。
“我们会做自己该做的直到最后一秒……所以去吧，我的孩子，做你该做的……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她怔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把头埋进了老管家的怀里，有些陈旧的天鹅绒味道带着温度，让她一刹那想起明媚无忧的孩提时代。她闭紧双眼，回答在她的喉咙里融化成了呜咽。
***
掣回带血的长戟，又一个偷袭者倒了下去。斯佩多闪到树后避过一排枪。公馆就在面前不远，像一块布丁正承受着四面的切戳，摇摇欲坠遍体鳞伤。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样了，但从仍持续着的交火来看，活下来的人还在殊死抵抗。
他脑中充满了可怕的画面，心乱如麻，戾气陡涨，右眼里的黑桃如火苗般跳跃，启动了幻术的力量。雾属性青年飞身闪过树丛，凌厉地将几个敌人扫到一边，夺出通向公馆侧面的路来。
快一点！！！快一点！！！快！！！！
又一波土制炸药猛烈地爆开，硝烟散去，一楼的枪声消失了。艾琳娜松开捂住双耳的手，继续最后的工作。壁炉里腾起了火焰，她将带有彭哥列纹章的信件、档案资料等等一股脑地扔进火里，蜷曲的火舌瞬间将那些机密吞噬成灰。还有什么……大家留下的还有什么……必须烧掉……不能给敌人留下……必须保护大家……
她的视线转向了梳妆台，那里摆着之前戴蒙交给她的那张合影。
女孩子跌跌撞撞扑过去，她的手不听使唤。她把相框狠命地摔在地下，玻璃裂开了，她哆嗦着去抽那照片，碎碴割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染在那些黑白的、明亮的笑脸上……她浑身发着抖，咬牙把相片撕碎，再撕碎……
二楼的枪声也消失了。
“苏菲，你也快逃吧……呐，快逃啊……”
她望着心爱的猫咪，它叫了一声跳上窗台，弓起后背，回头用瓦蓝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后倏地消失了。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外面有脚步声……她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朦胧的视线中拉开柜子底层的抽屉，抽出放在那里的一把枪。那是戴蒙给她的，他在以前教过她用枪，那是个宁谧的、阳光像金色琴弦一样的下午，他说，希望她永远不用拿起它……泪水夺眶而出，她鼓起勇气把枪端到胸前……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夹壁的烟囱就在隔壁房间里。但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上帝啊，求你让我的手不要再抖……门要开了，那人要冲进来了……
“艾琳娜！！”
女孩子怔住了。
这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她一直在反复地想着的声音。
“戴蒙！”
“艾琳娜！！！”
门被猛地撞开，蓝发青年就在那里，同一刻他也看见了她，她在那，就在房间的那一头……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这种时刻的表情——戴蒙斯佩多伸出了手，伸向她，少女满眼是泪。
“快，艾琳娜……我们从这出去！！”
“嗯！！”
她向他跑来，白昼的最后的光亮落在她的身上，她跑过房间，长长的鬈发扬起来。她不知道那模样是怎样漂亮得让人心碎。有什么嘶嘶作响的东西划过了窗棂，他在喊什么，在喊着什么——
“戴蒙——”
整个房间炸开了。尖锐的淹没一切的巨响裹住了他们，然后，世界突然消失进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