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吃明信片的妖怪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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廻向偶尔会记起来，当自己还居于这座城市的顶点、居住在凤春院总部那栋被世人唤作“天命之塔”的建筑上面时，身边一度有人环绕。
时间、金钱和力量，都足够他挥霍，服侍他的御座众也对他报以敬畏。起初廻向并不让他们亲近。后来有一次，他刚洗过澡，想要走到塔顶的露台上去，轮入道那时在旁边细心瞅他，劝他说，廻向大人，还是先把头发擦干比较好。廻向一时兴起，便朝对方回眸一笑：那你来帮我擦。
那天夜里他久不成眠，披衣起来，去看自己的百合音。少女在圆形的容器里无知无觉漂浮，廻向背靠着容器壁坐到外面，心里浮动着带有报复意味的寡淡的快意。百合音啊，你想让我永远做一个本分的KARAS，隐匿于世，不为人知，所以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人……但现在不是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不死心地挣扎，结果竟是加倍的惨淡。
廻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复活。他睁开眼睛是在一年前的一个雨夜，他躺在狭窄的小巷里，冷水哗哗地绕过他的躯体流向下水道。坐起来的时候，那感觉仿佛将身体从土里拔出来。也许是这片土地再度生成了他这个存在，就像生成新的百合音一样。廻向将其解读为城市施在他身上的诅咒，因为比起干脆的死亡，成为行尸走肉才是无限期的服刑。
得知那次天翻地覆的大混战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曾经的跋扈和曾经的败北都变成了遥远的梦一场。他渐渐习惯了独自在地面上悄然度日。再也没有谁会为他擦干头发，簇拥在他旗下，他终于孑然一身。廻向试着接受微尘般无声的生活，试着做个无欲无求的隐居者，然而走在路上，他的视线仍会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妖怪们的身影，他总会不知不觉地陷入从前的记忆海洋。然后他又遇见了乙羽。
“这点伤没什么。”廻向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不自在。
然后房间里忽地亮了。廻向抬起头，发现是乙羽打开了灯。他没来得及对对方不经许可的行为表示不满，乙羽已经走近了他。
“让我看一下。”男人说。
“啊？”
“我多少算是个医生。”乙羽把刀放在一边，卷起袖子，这时才注意到廻向脸上的表情。“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包扎一下的话。”
“不需要。”廻向立刻说，青年一手扶在桌沿，浑身散发着抵触的气息。“你什么时候成了医生？”
“除了保护城市之外，也给妖怪们做治疗，这是鸦的另一项工作。”
廻向瞪着乙羽。
“我可不知道这种事。”
“呃？你作为KARAS的时候难道没有……？”
“从来没有。”廻向摇着头，“你可真是救死扶伤成瘾啊，崇高的英雄。”
他转开身，但伤处却令他趔趄了一下。乙羽上前一步：“还是让我看一下吧。而且，毕竟是我伤了你。”
乙羽低沉的声音透出不容置疑的坚持。廻向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轻哼了一声。
“看来你是一定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青年踅到床边，坐下来，乙羽见他配合，便走了过去，在床边跪下来动手慢慢卷起他的裤管。他的手指碰到廻向小腿的义肢，触感冰冷，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廻向留意到他的神色。“怎么，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发现。”
“不……”当年和廻向对战的时候，乙羽就知道他的左腿可能是义肢，而且还为此在战斗中吃过苦头。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这样近距离地、直接地看到它穿在廻向身上的样子，这种震动是难以言说的。尽管知道那是假肢，但他还是小心地一点点将裤管向上撩开，好像害怕动作大了会弄坏它。
裤管褪到膝关节处的时候，廻向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乙羽看到义肢和肉身的接合处渗着血，那里正是被他刚才一记狠踢击中的地方。他俯下身仔细查看，发现廻向残缺的左腿那里的皮肤已经长了茧子，不知道之前曾经磨破过多少次。
“也许先把义肢取下来一下比较好。你这里有医药箱吗？”他抬起头。廻向有些恼火地望着他。
“你说了你只是看一下……唔！！”
刺痛让青年一瞬弓起了后背。乙羽已经动作麻利地卸下了义肢，然后把它暂时放在廻向够不着的地方。“你等一下，我去拿一点药。”
“乙、乙羽！！！”
廻向气急败坏地瞪着对方的背影。乙羽的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他非常火大，但却没法站起来，只能坐在床上干着急。
乙羽弄了药和纱布回来，没有去看怒目而视的廻向，他知道自己的唐突，但医生不会因为患者的反对而停止正确的治疗。他重新跪下去，给廻向擦去血迹处理伤处，感到对方的目光狠狠地盯在自己的脸上，可是，尽管银发青年的手指紧紧在床单上攥起，却没有一拳将他揍开。
当药水沁到伤口的时候，廻向低低呻吟了一声。他感到乙羽的手指隔着纱布灵活地碰触到他的残肢，心里没来由地紧缩了一下，恍然间竟想起曾经让轮入道给自己擦拭头发的时光。有多久没让别人碰过自己了……他不大习惯地僵硬着身体，低头看看乙羽，黑发男人神情正直，心无旁骛忙活着手头。廻向望着他侧脸硬实的线条，有点出神。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会这样和自己的死敌相处……
“你也有伤，为什么不先管管自己？”他说。
乙羽诧异地摸了一下脸颊，这才觉察颧骨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没事，”青年答道，“我天生没有痛觉的。”
廻向吃了一惊。
“……老天真是不讲理啊。”过了一会，他松下了肩膀，脸上有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早知如此，当年就应当更加狠狠地打你。”
疼痛是什么滋味？乙羽不知道。自从打败廻向之后，他就再也没遇到过能让他负伤的敌手。那次之后，人类和妖怪都伤了元气。
袭击邮政系统的那只妖怪暂时偃旗息鼓，或许是被鸦发现感到害怕了，不敢再出来生事。乙羽仍每日去新宿邮政所和其他邮便局巡查，但守株待兔没有再奏过效。他从廻向的住所上空掠过时，总会下意识低头去看。
百合音听了乙羽的汇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廻向的体质和乙羽基本一样，属于灵魂的实在化，只是没有了鸦的能力。也许是曾经一度将自己变成御座的缘故吧，现在的廻向无法隐匿身形，也不能进行空间跳跃，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衰老和死去。
“也许那家伙仍然有某种卷土重来的可能也说不定。”少女说。“小心一点，乙羽。”
乙羽不能否认这种推测的合理性，但他在内心并没觉得现在的廻向够成威胁。对于遇到“故人”这件事，乙羽发觉自己甚至是有一丝高兴的。隔了些日子，他又去了一趟廻向的住所。
“来向前辈取经吗，”廻向看见他的时候神情并没有太大改变，“还是想再打一次？”
“这个，我想应该把它给你。”乙羽把一只很大的包裹递过去。
廻向拆开包裹的一刻，脸色顿时变了。他站起来，东西咚地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音。是一只闪着金色光泽的盔甲靴子。
“……这是什么意思？”
乙羽看到廻向带着怒意的样子，措手不及。青年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侮辱。
“你是想拿它来嘲弄我吗？让我留着它好时刻提醒自己，我是你的手下败将？”
“不是，我——”
“那又为何？别又告诉我你不知道——”
“因为那是你的东西，”乙羽缓慢地组织着语言，“那一战结束之后我去地下水道找到了它，它掉在那里……”他又记起十年前那一刻的心情，当他看到失去主人的金靴上齿轮仍在转动。“因为我记得你说被人遗忘是很痛苦的，我就想，至少我不会忘记你，所以把它带了回去……”
廻向生气的表情随着乙羽的话逐渐消失，酒红色的右眼微微睁大了。
“现在你在，我只是觉得应该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乙羽做了结束。“如果你不想看到它，那我就还把它拿回——”
“不用了，”廻向高傲地打断他，声音里却有种奇怪的压抑。“竟然会有把别人的鞋子留在身边十年的KARAS，说出去真是笑话。”
门关上了。乙羽在走廊闷闷地站了一会，没再做什么，转身消失了。门的另一侧，廻向坐在地上，过了好一阵，伸手把自己当年作为义肢使用的那只金靴拿起来，放在膝盖上端详。因为年岁的关系，靴子有些部分已经开始锈蚀了，上面还残留着激战时的划痕。
他用指尖抚摸着那些痕迹。
“蠢家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吃明信片的妖怪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