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吃明信片的妖怪08 ...
-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某部分原本就和廻向是一样的。
他的手，本来和廻向一样沾满了罪孽，他并没有代表正义的资格，却可笑地扮演起了行侠的角色。久而久之，KARAS，这个光辉的名头开始让他失去自我，变成城市意志的一部分。
廻向比他更早清醒。那是廻向不惜投身邪道也想要挣脱的命运。而廻向的反抗，是被十年前的他亲手阻止的。
不是孰对孰错的问题。仅仅是少数服从多数、力量服从更大的力量而已。最后，在所有生灵的注视中，百合音对廻向宣判道：已经没有人站在你那边了。乙羽还记得，那一瞬间，廻向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大势已去的凄凉，也是知心透顶的轻蔑。
廻向输了，可乙羽也没有赢。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耳朵里一点点地听不见了。对面的恶徒们在邪笑：抓住那小子可费了我们不少力气，明明是个残废却意外地能打呢……所以当然要让弟兄们在他身上补偿回来咯。
“他在哪。”
气息在越来越急促。双手因为抑制不住的愤怒而颤抖。刀在刀鞘里微微震动，他弓下身，手指按住了刀柄。数十的枪口环绕着他，而他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他的身体像上弦的箭绷得格格作响。乙羽所散发出的煞气让流氓们的哂笑逐渐变成了警惕。
“伙计们，一起动手！！！这个怪物不好对付！！”
怪物，怪物吗……从前就是，变成鸦之后更是……那就做个怪物吧，这也没有什么。可是那天廻向抬起漂亮的眼睛，廻向对他说：你这个KARAS，就连讨厌的东西也要守护吗？
廻向，廻向……眼前人影幢幢，喊声刺耳。子弹杂乱无章如暴雨般倾泻在百合音维持出的结界上。这些渣滓一样的家伙就是我要守护的人吗？我的使命就是维护他们的繁荣吗，即使他们像对待不值钱的玩物一样践踏了他们所在的城市曾经的守护神？我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类吗？？？
“百合音。”
他盯着前方，轻声说，“百合音，把封印解开。”
手背上青筋凸起。长刀在手指之间因用力而抖动，但依旧死死地嵌在刀鞘里，无法拔出。
“我不能。”长发少女的声音就在他旁边，无限焦急中夹杂着恐惧。“乙羽，冷静下来！！！”
“解开。”
“不行！！”百合音用手抓住乙羽的衣襟，试图唤回男人的神智。她看到乙羽的瞳孔里犹如火焰在燃烧，脸上每一寸肌肉都为报复的恨意而扯紧。那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鸦不可以杀害人类！！”女孩大声喊：“乙羽，快醒醒！！现在的你已经被杀意吞噬了，你想要这些人的命啊！！这是鸦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我……我不能把鸦的力量给你！！！”
“我叫你把封印解开！！！！”乙羽咆哮道。
百合音呆住了。
凤春院廻向的预言成真了，乙羽到底还是变了。不，也许应该说他没变。他仍然是成为KARAS之前的那个人。十年了，他的伤原来并没有痊愈过，他仍然无法舍弃人的痛苦、人的茫然、人的所有非理性一面。百合音咬着嘴唇向后退了一步。乙羽竟然会这样粗暴地违抗她的命令。乙羽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从乙羽的脸上她明白，即使违反守则、堕入邪道，即使作为KARAS失格，这个男人也会去拼命……他只跟着他自己的心去行动，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乙羽……你……”
你和我，也要像廻向和他的百合音一样逐渐分裂，最后只能走向对立吗？
结界像气泡一样逐渐稀薄，终于崩碎了。乙羽向前冲去。就算刀上的封印不被解开，哪怕它的攻击力只相当于一根普通的棍子，他也不打算放过眼前的所有敌人。然而，正在这时一道金光像霹雳落地，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哗啦一声，□□们手中的枪被斩碎了。
“！！！”
乙羽略一抬头。炎居高临下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亮闪闪的长矛。她是鸦的装束，因而看不到她的表情。
“啊啊，真是看不下去。”女鸦叹道。“百合音，你说得对，还是家里好。”
炎的百合音在她身侧，静观着局面。
“是你……”
乙羽的惊讶被炎打断了。“我说乙羽，你该干的事情不是在这里跟这些家伙干仗吧？还不快去救你想救的人！”
她纵身一跃，矫健地落入恶徒的人群当中，飞起一脚把抢上来的男子踹到一边。“这边就交给我吧！”
乙羽没有犹豫，也没道谢，立刻动身从炎辟出的通路突出重围。“可恶！！抓住他！！！”帮会头头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但炎把枪一横，挡住了他们去路。
“你们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混蛋，都过来尝尝本姑娘的断子绝孙脚吧！！”
“你们……”乙羽的百合音攥紧了双手。“外来的KARAS是不该干涉本地的！你怎么可以解开她的封印、让她用鸦的力量对付人类？！”她对着自己的同类喊道。
炎的百合音没有回答，倒是炎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还是有个体差异的，幸好我的百合音没你这么教条。”
她将被揍晕的混混丢到地上，直起腰身，略带曲线的盔甲在夜色中散发着美丽的微光。“放心吧，我是不会杀人的！我只是要教训他们一下。”
“但这不是鸦该做的事情！！”
“抱歉，咱是乡下人，不懂那么多规矩！！”姑娘大声说道：“你们不要忘了，鸦不是城市的机器！鸦也是曾经的人类啊，有一颗和人一样的心又有什么不对！！！”
我们会痛苦，会迷惑，会软弱，会苦恼，会爱别人，会恨别人，会寂寞，会快乐……那是因为我们的心还没有死啊。
---
廻向在一片混沌中微微睁开右眼，望着肮脏的天花板。
很冷，很疼，身上的液体已经干燥到恶心，手脚一点也抬不起来。
遥远的声音，穿过上百年而来。“廻向，成为鸦吧。”有着一只眼睛的少年从血泊里起来，戴上了鸦的面具，在江户城的屋瓦上像猫一样跳跃。黑船来航，文明开化，战争犹如过眼云烟；金银和钞票在青年手里流转，他像堆积沙堡的孩子一样堆积起财富的高楼大厦；但他越来越阴郁，越来越神经质，世人忘记了他，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青年推倒了自己搭建的沙堡：这样不行、不行！
结果，他触犯了天理，一切都归于徒然。
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你让百合音听见了我灵魂的呼喊。你让我生为人类，然后剥夺了我的人生，给我打开作为KARAS的门；再然后，你又剥夺了我作为KARAS的生命，却二度叫我回到现世……那现在我算是什么？我只是廻向——回响——只能永远地echo吗？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现在你满意了吧，新宿的意志……他模糊地想。我像一块破抹布一样躺在这里，我被一切下贱的东西侮辱，但你还是不肯让我死。
然后，廻向感到有什么东西轻柔地盖到了自己身上。
他虚弱地转了转眼睛。视野里晃动的是乙羽的面孔。乙羽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小心地把他抱进臂弯里。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对不起，我……”
没事啊，我是死不了的。这里的人，他们一向喜欢糟蹋古老的东西……廻向还想说些话，但他的声音就像游丝一样无力。于是他让自己笑得像平时一样高傲，因为他看见乙羽的眼睛里有东西在亮，这实在是值得笑话。
“真是的，说自己天生没有痛觉的那个人是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