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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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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水……”
库洛姆髑髅怯生生地把纸杯推到泽田纲吉的跟前。纲吉坐在墙边盯著地板,他没有接,只摇了摇头。
长夜即将过完。
继承式被破坏事件之後,第二次袭击降临了。雨守刚刚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大夫告诉他们,如果山本能平安度过这两天的话就算是抢回了一条命,但今後就连能不能正常行走都无法保证。
急过了,哭过了,现在只剩下灰烬般的寂静。山本的爸爸到达医院时,所有人经历了一场痛苦的煎熬。谁也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这位一直和儿子相依爲命的父亲,虽然责任幷不在他们,但孩子们仍像闯下了大祸一样,愧疚难过不能自已。平日里总是嗓音洪亮快活忙碌的寿司店老板这时沉默得让人揪心,九代目陪著他进去探看自家的男孩,他出来时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可是看上去尚平静。
“是哪个……”
男人沙著嗓子,环视著走廊里一张张悲伤的脸。纲吉颤了一下。终于还是要问了,可是该怎麽回答,责任该谁来承担……这时他听见山本刚说:“是哪个发现的我家阿武?”
许久,站在最远处窗边的云雀轻轻咳了一声。
“我。”
“……医生说再晚一丁点就救不过来了。谢谢,多亏了你。”
父亲的个子和山本比起来不算特别高。两个人的眉眼挺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云雀没答话。山本刚又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其他几人。
“都是好孩子。谢谢你们……这麽晚了还在这守著,阿武要是知道了一定也——”
他哽住了,用一只手捂住了脸。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纲吉的眼眶,在他旁边,库洛姆蹲下身,把额头埋在膝盖上泣不成声。
***
“九代目,那个……里包恩他……”
“我已经给他捎信了。那家伙还在意大利总部哦。”
望著少年仍有些泛红的眼睛,九代首领心头一阵缩紧。在继承式一事过後,他和纲吉的交流幷不太多。他自己也失去了一位守护者,彭格列忙成一锅粥,光是安抚那些心存疑虑的同盟家族就令他焦头烂额,没有馀力兼顾到对小孩们心境的开导。然而如此狠毒的再袭是他们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山本的事情不仅使纲吉他们更加失去安全感,也让十代家族难以忍受继续这样碌碌无爲下去。
“我们也必须做些什麽,”泽田恳切地请求九代目,“请让我们也参与到调查中——”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纲吉君。重要的朋友受到了伤害,换了谁都会坐不住的。”老人按住他的肩膀。“但是调查的事情你们帮不上忙,何况我认爲保护好你们自己才是首要应该做的。”
十代目不肯罢休:“但是……”
“少罗嗦!!”背後忽然传来斯夸罗的怒吼。前来查看自己徒弟伤势的Varia剑帝满脸不耐烦:“小鬼就乖乖保著自己的命去吧,还嫌添的乱不够!!!山本武那个笨蛋就是你们的教训,等他醒了我还要好好找他算账!!”
九代制止了他的駡駡咧咧。
“里包恩不在,你们更应该好自爲之。山本被袭击的现场没有留下明显的綫索,所以现在先等山本苏醒过来,或许他能告诉我们凶手的真相。”老首领怜爱地拍了拍身边脸色憔悴的孩子,正要再次开口安慰,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骸。”
纲吉惊异地抬起头,其他人也不可思议扭过脸去。只见云雀恭弥仍然站得离他们远远的,然而嘴唇动了一下。
“这件事跟骸有关。”
“学长,难道你看见——?!”
没再搭理彭格列的追问,黑发少年跳上窗台,撇下他们径自离开了。没法再说下去,他毫无证据,而且即使证实了也只会更令人胸闷,但他就是知道……
在云雀赶到棒球部更衣室的时候,只看到山本倒在骇人的血泊里,凶犯早就无影无踪了。然而云雀能够确定,将他呼唤过来的那个遥远喊声绝不是错觉,因爲惨案发生之前、当他还在巡视校园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直被那种神秘熟悉的气息跟随。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在陪伴著他,不紧不慢,脉脉无言,却是那样的缱绻而亲切。
***
“如果云雀学长说的是真的,那麽这次袭击也一定和西蒙家脱不开关系。”
吸了口气,纲吉说得有些费力。“因爲骸是被那个加藤朱利给……”
很难想像六道骸那样的家伙会由著别人挟持操控,虽然西蒙家族的实力诚然离谱,但也有一种可能性,是纲吉不愿去猜测的:骸和他们联手了……馀光里他感到库洛姆紧张地把手抚在胸口上。这姑娘爲了骸的事担心得日夜不宁,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不安,纲吉望著她紫水晶色的眸子,心里祈祷骸不要辜负她虔诚的期望。
“一定要早点找到炎真他们才行。”
像是回应他的决意,走廊尽头传来一声呼喊:“BOSS!!”
九代雷守加纳修匆匆奔了进来,大家的视綫集中在他身上,男人风尘仆仆,但脸色带著一丝喜悦。他环顾了周围,纲吉几人会意凑近过去,连一直坐在山本病房门口的狱寺也靠了过来。男人小声说:
“刚从总部来了最新消息……西蒙的基地被发现了!”
“真的!!!”
“多亏了里包恩先生……”加纳修擦著汗,“虽然总部里西蒙的资料绝大部分都在以前被不明原因毁掉了,但他几经周折找到了初代西蒙和彭格列之间的一些私人书信……里面提到了西蒙柯扎特想要移居的一座海岛。”
“也就是说——”
“躲避迫害的西蒙家族很可能後来真的把那里作爲圣地而活了下来。也难怪我们之前一筹莫展,那地方是个孤岛,而且拥有很强的磁场干扰,确实相当隐秘。”
心脏又重新开始猛烈地跳跃。泽田纲吉咽了口唾沫。炎真就在那里……或许骸也……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九代目。请允许我们独自应战。”
对著面露愕然的加纳修和斯夸罗等人,彭格列十代目鼓起勇气。“虽然我也说不好,但这次不应当演变成彭格列和西蒙之间的大战争。受伤的山本和失踪的骸,对我而言都不是黑手党的夥伴而是朋友,炎真也……”
他默默回想起西蒙年轻的首领在继承式上最後望向他的痛苦的眼睛。
“炎真和我很像,总感觉能明白他的想法……我觉得他幷不想杀很多人,他真正想打倒的也幷不是我——”
加纳修和斯夸罗立刻七嘴八舌反对。
“只有你们去那个岛的话、绝对不行!!”
“别净说些幼稚的话了,泽田!!这是——”
他们被迫止住了话头,因爲九代目举手示意大家听他发言。纲吉也看过去,一老一小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了。不知爲何,他觉得老人的眼睛里包含著早有所料的意思。
“马上准备船只!接下来对西蒙家族的讨伐,由彭格列X世和他的守护者全权负责。”
***
骸向後一退,撞在了客厅角落的矮柜上。斯佩多的那台迷你留声机从上面掉下来,喇叭花形状的扩音器摔断了脖子。骸没有理睬。
“别碰我!!!”他从胸腔深处吼出几个字。
身上还沾著山本武的血。睁眼闭眼间还看得见残像,雨守像个被豁开的布娃娃一般倒向他的脚边,腥热的液体喷溅到他手臂上……骸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杀人的行当骸自己干过相当不少,但当斯佩多的刀刃毫不犹豫捅进山本身体里的一刹,骸感到一阵异乎寻常的恐怖流遍了自己的四肢。他几乎没有印象斯佩多是怎麽拽住他用夜之炎离开现场的,昏暗的棒球储物室消失了,转眼间,他们又回到了意大利的阳光下。情形仿佛和上次逃离复仇者时大同小异,但在骸的脑海深处,有什麽正慢慢地苏醒过来……不对,这不对劲……这个对他微笑给他过生日的男人明明像恶魔一样独断,这里若无其事的阳光明明令人毛骨悚然!!
但这一个多月来自己却简直——
斯佩多的声音像隔著一层玻璃,嗡嗡地传进他耳朵里。斯佩多的嘴唇一张一翕,但说出的话骸都听不分明。他呼吸紊乱地向後挣去,仿佛要尽量离对面的人远一些。当对方面带关切伸过手来时,少年下意识用力一甩:啪!
初雾怔住了。
骸喘著气,像只戒备而发怒的野猫一样盯著他。两人僵持许久,斯佩多缓缓垂下手,手背上带著一片触目的红。
“是麽。”
眼睑垂下一厘,男人勉强地讪笑著。“是啊……想来你差不多也该厌了,这种过家家游戏。”
骸无言以对,只觉得心里正在被什麽东西撕扯得七零八落。
斯佩多仰起脸,像喘不过气似的深深叹息。“没想到你会这麽抵触。我警告过你……我不得不这麽做,在和第九代以及泽田纲吉他们清算之前,不能因爲任何一丝软弱而毁掉我的计划!我不该一念之差放你回去……”
“我告诉你山本武什麽也不知道!!!他只是在那里而已!只是完完全全因爲偶然才碰到了我!!”骸的嗓音因鼎沸的情绪而打著颤。斯佩多猛地转过脸,蓝眼睛里同样闪烁著冰冷的愤怒。
“但那个倒霉的小鬼是因爲你,因爲你的大意和优柔寡断才落到这种地步的!!”不理会小孩因爲刺痛而綳紧的脸色,他厉声说:“你是想让我放他回去通风报信吗?还是说我应该让他捅我一刀,好把你从我这个恶棍手里救出去?没错,我就是个混蛋,但我早就跟你讲明了这一点!!你现在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什麽让你避之不及的脏东西,可难道你想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善良之辈?你是吗?你本来也没那个打算吧!!”
骸在他对面忽地摇晃了一下,用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前襟。斯佩多喉间一噎,但仍锋利地继续下去:“我原以爲……原以爲你和我是同类也说不定,现在看来……但我对我做的一切从来没後悔过!言出必行,你的熟人我这次没打算动,可那个山本武和你幷无交情,他怎麽样对你来说应该是无所谓的才对吧?别告诉我泽田纲吉他们也都是你的——”
他的末句被摔门的巨响震碎了。六道骸大步冲出客厅,“嘭”地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
莲蓬头的水柱哗哗地冲刷著垂落到眼前的深蓝色头发。骸没有反应,发呆地由著水流浇了满头满身。
斯佩多说的那些话,像毒药,沿著他的血脉烧灼他的全身。是啊……少年空洞地勾起嘴角,盯著踩在地板砖上的双脚。斯佩多手段污浊,可自己难道不是半斤八两?当年兰奇亚把他带进家族,像弟弟一样照料,那时的自己又是怎样阴毒地践踏了对方的好心!他没有一丁点资格去鄙视斯佩多的大奸大恶……
确实,山本和他幷没有什麽直接交集。他的善意很有限,对待外人往往一脉凉薄从不可怜。本来应当是这样才对……由于自己过失而给不相干人类造成伤害,这应当不是“六道骸”会在意的事情啊……
把额头抵上墙壁冰凉的瓷砖,少年疲倦地阖上眸子,任水声长久淹没自己。
·
早晨洗完晾起的那套睡衣还没有干透,骸瞥了眼自己刚来时被迫穿过的蕾丝花边睡袍,那是斯佩多的衣裳。他怀著一股难以消除的排斥感把它扔在一边,然後三两下套上还有些潮意的睡衣,潦草地朝枕头上一倒。窗外,天一点点暗下来。
骸一直不愿动弹,也不起身开灯。卧室外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接著有人在门上节制地敲了几下。
“吃晚饭了。”
斯佩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淡。
他张了张嘴,但最後还是没有吱声,门外静默了一阵,然後继续静默下去。
凉风飒飒掀动窗帘,卧室逐渐变得黑漆漆,骸在床垫上翻滚了一下,把自己埋在凌乱的被单里。他无法入睡,这个生日发生了太多,似乎把他的脑子搞成一团浆糊,稍微动一动都会滞重地痛。这莫非是长大一岁所必须要经历的考验?
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骸怏怏地睁著眼睛。体温焐热了身上的衣裳,潮湿感让他有些不舒服。把床头的电子钟够到手,他看了看时间,还没有到半夜。
公寓里无声无息,骸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分起来。那家伙出去了吗?
他跳下床,犹豫了片刻,拉开卧室的门闩,摸著黑走出房间。
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墙上老式座钟嗒嗒摆动的声音,骸胆子幷不小,此时却有点望而却步。他扶著墙边,一时搞不清这自己心血来潮是想做什麽。小孩沿著墙根一路摸摸索索地向前挪,刚走到一半,忽然在黑暗中响起的声音把他唬得一哆嗦。
“干什麽呢?”
灯亮了。斯佩多躺在沙发上,像只猫头鹰炯炯地注视著他。
骸张口结舌,“你……你怎麽在这?”
“我每晚都在这。”斯佩多脸上的神情表示他提出了一个蠢问题。“不然你以爲我睡在哪?”
“……”虽然答非所问,但骸立刻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家里之後,斯佩多就把唯一的床铺让给了他,因此一个月来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而自己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没什麽,”发现小家伙低著头站在那不动弹,初雾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本来就对睡眠没什麽高要求,只不过是爲了维持这副身体的生理机能才……话说回来你怎麽还没睡?该不会是饿了吧?”
骸想反驳,但一张嘴却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有点饿了。
他微微赧然地转身,这时听见斯佩多惯有的nufufu笑声:牛奶和面包在冰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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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虫鸣清透而悠远,让人暂时想不起白天曾有过的火药味。但夏夜又是那样短。骸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完了夜宵,重新刷过牙齿,又再度走过客厅,斯佩多依然枕著胳膊躺在沙发上,这次眼睛里带著幷不掩饰的祥和。骸觉得关于害他睡沙发这件事应该说点什麽,随即又想起,自己一向不该是会爲外人感到抱歉的老好人。结果倒是斯佩多先开口了:
“这个。”
青年坐起来,从靠垫下面抽出了一个四方的扁平纸包,向他递过来。
“嗯?”
“给你的生日礼物。白天你去并盛中学的时候,我闲著去街上走了走,挑了这个。”斯佩多简单地说。
骸心绪复杂地接过来,这下子更拿不定主意该说什麽。然而拆开包装彩纸的下一秒他立刻脸色一变:
“你——这——个——”
初雾还没接茬,骸就举起纸包,使劲地朝他脸上一糊。纸包里露出书的半拉封面,书名是《For Boys:青春期卫生与健康100问》。
“唔唔!你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蛋想干什——?”
斯佩多义愤填膺,刚想抬手去抓,骸又一把将生日礼物抄起来,掉头奔进卧室去了。
客厅里重新安静,房子的主人带著微弱的笑意独自躺回沙发上。也只有这样了,这样的一分一秒也是足够好的了,他知道自己异想天开,总有一天是要醒的。谁不知道被人善待的可贵,谁不知道相思的苦?骸拿这些来指责他,可这些他比骸知道得多得多得多……伸手从怀里掏出磨得有些旧了的怀表,斯佩多哢哒一声弹开表盖,在那里面,他看到自己和初代家族另外七个人永远定格的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