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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缔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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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佩多独自坐在山顶别馆的露台上,靠着窗,纱帘随风轻柔地撩到他身上。天黑了又亮了,他似乎没怎么察觉,一直像凝固一般坐在那里。
没了。除了彭格列之外,什么都没了。他的心是一个掏空了的洞,风一吹就剌剌地响。斯佩多记得自己说过不后悔,这是真话,但他确实不止一次对脚下的路发生过绝望。能保住彭格列的延续,明明是最有成就感的,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自己像个输光了的穷光蛋一样?
远处的海面上在发亮。太阳又要升起来了,一个人的日子再度了无生趣。斯佩多虚脱地动了一下干涸的眼睑。此刻他不愿去想任何事,不管是回忆,还是筹划将来,都显得如此令人疲倦。男人的视线扫过下方葱茏的山林,零落的意式建筑废墟映衬着蜿蜒的海岸。“西蒙柯扎特,”他小声说,“现在你的敌人正坐在你的领地上……看,你的尸骨都在地下变成了粉末,可我却还没能腐烂……”
老而不死是为贼。经过这一场折腾,他感到自己老得连灵魂都布满了龟裂,再也没有力气斗下去了。好不容易成了违背天意的存在,难道注定还是被天意愚弄么?
他不恨谁,只是不甘心。
“上帝啊,我曾经为了阿劳迪向你祈祷过,感谢你替我保护了他的一生。但在我下地狱之前,还要反抗你最后一回……
“我一个人,反抗你的世界。”
青年站了起来,走下阳台准备稍作休整,刚回到空落落的厅堂里,突然有声音难以置信地回答了他。
“一个人?Kufufu,你也未免太自大了吧。”
世上充满欺骗,充满不公,充满荒谬和蛮横。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当你变得和伤害你的一样冷酷坚硬之后,是否敢相信还有人想要用真心生存,你是否会嘲笑说,那只是因为他们太年轻?斯佩多迟缓地转过身,他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天意的安排,非要人尝尽惊讶、怀疑、伴着强烈痛苦的喜悦……他看见六道骸推开门,海潮山风在背后翻卷着经久不息的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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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来给我养老送终?”
骸走近来。“那也要看你愿不愿意。”
斯佩多轻描淡写地笑了。“愿意,当然愿意——”他的镰刀一下子阴森展开,“你期待我会这么说?太天真了。泽田纲吉他们没有跟你讲吗,我在继承式的那天是怎么当众羞辱他们、折磨库洛姆髑髅和你的小情人……艾斯托拉涅欧的傻小子,我以为经过这一连串事情,你应该认清我的嘴脸了。还是说,”蓝眼睛里隐约闪着锋芒,“你是想可怜我?”
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并没有退却。
“你的确很可怜。”他说,“总想一个人唱奸角,把所有人都从身边推开,然后又躲在暗处孤影自怜。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这么辛苦、为什么彭格列树敌这么多?是你自己选择了恶性循环,是你自己抛弃了伙伴、亲手制造了敌人!!——”
刀刃刷地勾在了骸的脖颈上,斯佩多脸上一沉:“好大的口气!区区十五岁的小毛孩子知道些什么?你不听我的警告跑回来,看来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
“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你和艾斯托拉涅欧有什么仇我也不想知道。”骸站在原地,没有拿出自己的武器,两手空空昂起头迎着对方。“我是可以像你嘱咐的那样,跑得远远的,再也不用看见你的脸;但如果我不回来,某个孤身一人的混蛋要怎么办呢?再寻找另一具躯体跟泽田纲吉死磕?抱着无可救药的偏执继续成百上千年游荡下去?我从前和你一样可悲,不知道让世界整个变暗的只是挡住眼睛的一片树叶,但现在我明白谁待我好、待我差,谁给过我值得装进心里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小孩的声音打了个颤,“你对我说过,我也不是什么善类……没错!但是就像你从复仇者手里保护我的那一天一样,你救我,不是因为我是好人或者坏蛋,是艾斯托拉涅欧或者彭格列,只因为我是骸,是你愿意留在自己家里的那个六道骸……我很清楚回来意味着什么,但我还是想赌一把,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回来,不是因为你是好人或者坏蛋,也不因为你是黑手党或者别的什么,只因为你是……是……”
他没再说下去。斯佩多看见他的眼睛莹莹发亮。
初雾定定地端详着刀尖下的那张脸,年少的,略显消瘦的,脖颈上还带着之前被自己掐出的瘀伤。他望着这露水一般的孩子。养不长,留不住,可又撇不下;他想到一百多年前那些腥风血雨的恩恩怨怨,如果当初把艾斯托拉涅欧灭绝,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骸,而此刻站在眼前的,或许就会是他自己的孩子啊……是的,某种意义上,骸也是他带到这个世上来的孩子……
六道骸等了很久,等镰刀向自己劈下来,或者斯佩多再说什么,或者直接被夺走身体,想到这他忍不住有些紧张,不知那会不会很难受。这时,无声地,影子忽然罩住了他。骸刚抬头,一个吻轻暖地掉落在他鼻尖上。
他呆呆地望着对方,斯佩多直起身,镰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来。斯佩多在笑,很普通的那种,和他之前在家里偶尔看见的一样。
“再做一次香草丸子面条怎样。”
“……诶?”
“得先让你洗个澡吃顿饭啊,我看看……”掏出怀表,斯佩多眯起眼睛,“这个时间意大利正好是夜里,再补一觉也不迟。”
初雾手一挥,召出了第八属性的夜之炎,回过头见小家伙还没回神似的摸着自己的鼻头站着发愣。
“Nufufu,这次可不许再给我使劲洗脸了哦。”
“……”六道骸不知用什么词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这时斯佩多又轻声问:“你的小朋友们那边呢,都交代好了?”
骸感到一阵奇怪的痉挛从鼻尖上向整个脸颊扩散开,好像刚刚落在那里的是一片芥末似的。他屏住鼻腔里的酸胀。“嗯。”
“跟十代云守呢?”
“……分开了。”
斯佩多有些意外,审视地望过去,骸的气息轻微揪了一下又抹平,此刻已朝前迈开脚步。“如果不是恭弥替我下了决心,其实我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回来。大概,就是在失去联系的这段日子里,恭弥和我一样发现了,我们实际并没做好在一起的准备……”他想了想,没有更多地解释。“在那之前,我和他都想首先去成为自己想要的自己。”
少年抬起头。飘忽不定的火焰传送门前,戴蒙斯佩多的目光显得很深沉,其中含着几分说不出滋味的怜爱。
“回家吧。分手需要的勇气的确不亚于上战场送死,我懂。今晚就破例喝一杯以资奖励?——也许,再给你讲讲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
“地下竟然有这样的规模的城堡!”
钻出洞口,山本和狱寺惊讶地抬头瞭望,抱着蓝波的库洛姆跟上去,最后是抱臂独行的云雀。纲吉直起身子,默默咬紧了牙根。
跋涉半天之后他们穿进了山洞,没想到眼前竟然是一座雄伟的地下城,不过虽然楼阁高耸,却已经老旧不堪,不时有灰土从上空簌簌飘落。而最引他注意的是从城堡里喷发出的咄咄烈焰——那是炎真的火焰……
他马上要直接面对的是西蒙首领的领域。
“我们进去吧,十代目。”狱寺转脸请示,忽然发现纲吉的表情不同以往。“十代目?”
“我……我有个想法。”
咽了口唾沫,矮个子少年双手握拳,好像想为自己增加点底气。“我想单独进去和炎真见面。”
“!!!”
“您是说……靠您一个人去和他……但这可能很危险!”狱寺马上变得忧心忡忡,而山本歪了歪头:“阿纲既然想这么做,一定已经考虑过危险性了吧。”
“我当然知道!!十代目一向很稳重的!”岚守没好气地把他瞪开,又转向纲吉,“可是让您自己去我们还是不放心啊,至少您还是带上我这个左右手——”
后方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草食动物。想去死的话就让他自己去死好了。”
“你个混蛋你说什么啊啊啊!!!!”
无视被山本死死抱住还拼命想扑过来的暴跳的岚属性,云雀望着彭格列十代目。泽田看过来的神色是松了一口气的,甚至有点感激。
“谢谢你,云雀学长。”他说。
“随便吧。不过如果你被杀死了,那只小动物就是我的猎物了。”
纲吉笑了。
“炎真的事是必须由我去解开的,放心,会没事的。”他环顾了一下山本、狱寺和库洛姆,还有学长,每当这种时刻他总是倍觉大家的亲切。“交给我吧,我一定带他回来。所以大家就先走一步,继续向前到山顶那里去,那里……”
那里是终点——是他们将要最后对阵戴蒙斯佩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