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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旅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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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的日子定在并盛阳光明媚的一天,泽田纲吉直到坐在靠窗位置飞入云端依然觉得很不真实。云雀学长已经先他飞去意大利几天之久,其它的守护者则是安排在他之后,类似于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的原理。他的旅行,和此前任何一次的性质都具有显著差异,但揉乱了头发趴在床边整理行李的时候,少年看上去就和即将外出野游合宿的中学生没什么区别。也许悲哀之处就在于这里。妈妈穿着短袜进来,踩在地板上轻轻地沙沙作响,她弯腰放下一摞换洗衣物又默默出去,房间里残留着洗洁剂的香味,她的笑,萦绕不散。纲吉装好箱子用了很久,他产生了一个感觉,好像自己再也不回来。
低头查看堆满床的零碎对象。护身符要带。零食不用带。和大家在一起的照片,想带。内衣裤,可以不带这么多(对于母亲还记挂着他的爆衫可能性这件事,纲吉有点想哭)。X手套,要带。彭格列指环——已经戴着了。电动游戏,不能带。漫画,不能带。蓝波和一平,不能带。山本和狱寺,也不能。
他合上箱子,然后在床边蹲下去捂住眼睛。
这次去意大利他要先绕行到总部,销毁指环不是件小事,虽然Reborn已经向上面通报过,一场舌战仍然在所难免。但是,能够下决定的仍然是十代首领本人,因为是他和他的守护者被初代所承认。
一旦取得了寄宿在指环中的初代们意识的同意,就等于指环自己认可了毁灭,即使他人强行抢救也不能再让它“活过来”——那就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金属而已,不再具有任何力量。
风声总要走漏,抢夺者自然会加紧动作,赶在指环和它的精魂一同消泯之前。纲吉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不光是彭格列上层的质疑和劝说,还有沿路伺机而动的明枪暗箭。少年抚了抚胸口,把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滚的云海。Reborn坐在他外侧,眯着眼好像在打盹,不过纲吉知道他口袋里的手一定正随时扣在枪栓上。
【别忘了,你现在还没有实力放弃手中能掌握的所有筹码。】
我明白。我正在长大,也许向着你所期待的方向。我何尝不知道什么是老一辈的苦心,什么是所谓的正常和光鲜。不过我有我的方式,我的内里,我试着在达到世界对我的要求同时建设它们。我也许会疏远一些人,亲近一些人,学会按照运转一台机器的方式去安放他们各自的位置。但我依旧要抓紧一些人,不是用力量或手段,而是用我的心。护身符在内衣衬里。X手套在贴身口袋。爱与勇气在胸口左侧。全部带齐。
同一时刻云雀恭弥已经站在了维琴察的街郊。初冬的风扑打在他脸颊上,像微弱的针扎,带来一阵阵麻木感。天快要黑了。
黑发少年穿了西装。他不太清楚意大利人这个季节都穿什么样的衣服,六道骸的着装也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云雀觉得西装大概是比较常见的,但现在他发现这样整齐的打扮外加东方人长相似乎让自己更加显眼了。
外套选择了西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太想和阿劳迪穿得一样。此刻初代云就站在不远处的路标跟前,脖颈略略上仰,正在看牌子上的标识。阿劳迪的灰褐色长风衣总是随风掀起一个角,无声拍打好似鸟儿翅膀。少年想起自己从前总披在肩上的那件黑色外套,袖子上别着“风纪”臂章的那件,有时灌满了风,飒飒的声音很有气势。云雀闭上眼睛,觉得这么快就在回忆并盛不是件好事情。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阿劳迪已经转过身对着他。
“休息一下,呆会走夜路。”
查了一整天,发现六道骸并没有到达维琴察。问及这一带还有可能落脚的地点,当地人说除了一些零散的村镇之外恐怕没什么了。但初代云守告诉云雀,他还知道另外一个地方。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地形上并不会有大的变化。”
“……和以前时代的你们有关?”
人称指代,两下心知。青年简单应了一声。“啊。”
问答到此为止。云雀四下观望这个陌生国度,也自然把埋头走路的阿劳迪收在眼里。一身灰暗素淡的色调搭配,凝而不重,却衬得双眼格外明亮,在夜里几乎蓝得熠熠生辉。阿劳迪走得很快,少年不是服输的类型,也并没提出异议。两个人话都不多,在来意大利的过程中因为初云并不从指环里显形,所以云雀并没考虑到之后会有这样长久的沉默。
直接用拳脚来进行交流就简单得多了……
半小时后道路开始朝向人烟稀少的郊外,少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销毁指环,你们会变成怎样?”
“消失。”
“是吗。”
话题再次就此中断,好像他们之间很难持续地谈论什么。云雀任由思维流淌开去。
他对虚无缥缈之物一般不抱持好感,更喜欢能够扎实入手的东西,所以不太喜欢初代们的忽隐忽现。但就存在感来讲,他们确实不是可以忽略的对象。他回想起很多很多次自己与阿劳迪的对战,阿劳迪对风纪财团情报机制的修正,这些在脑内具象化为拐子和手铐撞击的声音,打中器皿或者□□的触感,一摞摞文件纸,情报学,六道骸屏幕那头错愕的表情……
说起来……
说起来,在他从视频框里看到六道骸的时候,那家伙的身后,有人正在关门走开。关门前的一刹那间,云雀感受到了那个人的视线。
他从前在并盛也不是没有见过D斯佩多,初代雾之守护者。只是每每这时,印象中阿劳迪偏巧全都不在。云雀并不是很敏感,只是那目光很特别,像是直接穿过了他,在看着他后面的什么东西。
和骸一样的凤梨脑袋,和……和阿劳迪一样的,蓝眼睛。
他问过一次。“为什么不见他?”——为什么不见那个叫斯佩多的男人?
就像他也会直接堵住六道骸,问,为什么不见我?
阿劳迪那时候看了他一会。他们刚刚打了一场,云雀用袖子擦着脸颊上的汗水,问题似乎和情境没有任何关系,看不出思考的轨迹。回答同样如此。
【为什么要见他?】
其实谁也没有在等着谁,就只各自朝前走。各自,一个人,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只是指环中的意志,很有限的一段思念,而今实化为人形。没有忘。没有忌恨。没有逃避。但也同样找不到相见的必要性。
云雀那时好像是被他问住了,不过在阿劳迪化作火焰回到指环里之前听见了这样一个孩子气的任性问句。
“为什么做一件事非要有个理由不可?”
道旁的私人花园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静默着。两人一左一右,阿劳迪注意到了另一个脚步声的停滞,抬抬眼睛。花园修剪得很古朴,透过镂空的铁栅他看到树丛间耸立的青铜色海神小雕像。
云雀的视线停留在那朝向天空的三叉戟上。过了几秒,忽然微笑了一下。
“我们大概还要走多远?”少年呼出的白色蒸汽湿润地扑在他自己的鼻尖,重新扭头起步的时候眼神轻快闪烁,有些期待,并不去遮掩。阿劳迪没有打断他的情绪,只朝四下里打量了几眼,稍稍放低声音。
“至少一天一夜。前面没有大路,必须徒步穿过山林。如果没错的话,会经过那个以巨大的风车磨坊闻名的村庄,那里的磨盘能够碾碎任何东西。”村庄周围坐落着城堡,其后通向山谷里的隐秘小镇,他闭上眼睛也还能勾画出地图……它们如今大概已经消失了吧。
“为什么要去那里,你能肯定六道骸他们——”
“因为那是和从前的彭格列有渊源的地方。”他不再看云雀,山峦已经横亘在前方,像黑色的起伏的马背。理由曾经有,后来没有了,现在又有了,即使只是借口。指环快要被销毁,时间所剩无几,换任何人都会想,还等什么呢?
这只是个情报学推断:换了D斯佩多也会想,还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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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捂上耳朵,一秒,外面天崩地裂硝烟四起,指环上青光闪得嚣张。避开承重墙瞅准正中,一大堆奇形怪状的锐器直接攻过去。百年古建筑侧壁轰地炸开一道大豁口,彭哥列家族十代辛酸史,万两雪花银。
身后马上有人声讨,他继续捂耳朵,一秒。嗓音穿透力挺强,到处乱飞的灰尘里也真不嫌呛,斯佩多呼天抢地,满腔悲愤化作一句沉默中的爆发:
“你们这群败家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叫做不破不立。”终于找到惹他生气的报复方法,少年没心没肺丢一句回去,又转身向面前的敌人点头致意。
“您不必介意,”指了指身后捶胸顿足抢救文物的某人,超自然现象把一众追击者看得目瞪口呆。六道骸优雅一笑。“那位只是我的……外挂而已。”
所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是你们的。爷爷观念更新不及,只好生生闲气。“这城堡可是在我那时代建起来的!!!!!你小子居然敢一炮就给我轰了?!!你你你你——造孽啊TAT……”
“我说您能不能消……”能不能消停一会啊,六道骸想想还是换了敬体,“……消消气?会害我们暴露目标的。”
绕出了城墙根天色已经漆黑。护城河潺潺流得宁静,骸摸索着朝西走出一段,偶尔瞥一眼斯佩多,初代雾守还晃晃悠悠跟着,脸色依旧苦大仇深,他心下反省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又一拨敌人解决殆尽,骸觉得今后也许该记下次数,没准有一天就打破彭格列家史中被追杀最高记录。
他把目光收回前方,手套下面有微潮的汗意,忍不住把戒指也去下来,甩甩指尖,斯佩多的声音谆谆传来:“那是什么?”
骸朝他炫耀地晃了晃。“地狱指环~世界上只有6枚。试验了一下,威力确实不错。”
“轰掉我的整整一面墙试验出来的??”初雾追到他旁边,挥舞手杖,刘海悲愤地一甩。“哼,那种来历不明——又难看——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好。”
“经历过轮回的灵魂才没那么容易被它影响。”少年很自负,低头重新把那个眼球状的东西戴上食指。设计也许很恶趣味,不过倒是跟我的特色很匹配,他这样想着右眼赤红一闪。
斯佩多懒得再教训他什么,重新看路,他们已经在穿过山坡上的墓园。一排排风化的石碑和十字架在他们两侧注视着这个匆匆路过的组合,他仰脸向上,嗅到空气中淡淡的冬日气味。
“怕是要下雪呢……”
孽缘总是妙不可言,彭哥列历史刷上三位数,居然交接到了这么一群小鬼手里。事到如今,D斯佩多对这群孩子能光宗耀祖早已没什么太大期望,只是小家伙们磕磕碰碰,以不同的方法走在他们曾经走过的这条路上,他想果然是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重蹈覆辙也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前面,右拐从石桥下穿过去,没记错的话有条近路。”
他的话没有马上听到响应。转身时,看见骸还站在一个墓碑前面。“怎么?”
“没什么。”
骸直起身来,停顿了一下,抬脚走向他。“这里很美。”
声音意外地柔和。斯佩多忍不住低头瞅过去,少年抿着唇角,眺望向对面另一座山丘顶上的巨大风车。“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说话间他想起了之前某一晚斯佩多唱过的曲子。
“是你的……家乡吗?”
“……”
斯佩多走到他前面去,沙沙的脚步声划开没膝的野草。“更确切地说是——回忆终断的地方。”
“想听吗?”他没等骸的回答。“先找到住的地方再说。”
天空开始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