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昔我往矣 ...
-
有多少次发狠地对自己说，迈开了步就再也不停留，走出去就再也不回头。孕育他的抛弃了他，喂养他的蹂躏了他，夹生的孩子从一个异乡向着另一个摸爬滚打，刻意让亲娘和养母在记忆里褪色成同样的面目模糊。习惯了被错置、被轻慢，渐渐学会绵针袖剑，微笑是攻式，也是种防守，他以为这装备天下无双——如果不是遇到了另外一个，惦记着要幸福要成为他的力量；如果不是遇到了另外一个，手指隔着屏幕越洋戳进他心窝；如果不是遇到了另外一个，愿意给他讲睡前故事对他说晚安。
是谁让六道骸能够卸下残忍，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笑，受了伤可以喊一声好疼；仔细想想吧，是的，他并不是个温柔体贴的大众情人……可是有谁，能让六道骸为他们而崩坏、抽风、纠结、OOC、像个普通少年那样？
【谁做得到？——谁值得？】
早晨推开窗的时候骸忍不住眯起眼睛，银亮的光线遮住其它一切，带起扑面而来的清冽气味。“今年的雪好早。”他很轻地叹了一声，觉得有点晕眩，想到自己罕有这样的闲散，多久都没有单纯地为景色流连过了。拢起散下来的头发转身回到床边，问一声梳子在哪？房间那头应声飞过来什么东西被他接个稳当。当事人知道问题的答案……至少，那谁谁谁中的一个正在翻山越岭来寻找他，而另一个此刻就站在门口，和他一样因为想起之前的视频通话事件而扬起了嘴角。
“哟。睡得好吗？”
“做噩梦了。梦到一日三餐全是冬菇。”
“看不起冬菇的人迟早会为冬菇而哭的~”斯佩多手指在他前额比划了一下，测量眉心到发线距离：“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个齐刘海还敢说我！！！——咬杀哦！！”才不是词穷呢，看在昨夜里这家伙悄悄给自己掖过被角的份上，敬老爱幼应当彼此彼此。只不过云雀恭弥的口头禅被他一讲就有些不三不四，斯佩多面露讥诮，但看见六道骸把脑后碎发束起来时脸上干净的喜悦，便不再开口。
想兴风作浪，可明明……也想随遇而安。
小镇的名字叫做Radice，很小，低倍的地图上早就找不到。两代雾守穿过它的时候还是在昨天，那时候六道骸还不知道有关它和初代彭格列的因缘。古城的遗迹仍在，但已经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而后来被斯佩多说起的中心广场也化作了衰草萋萋，男人走过去，脸上因淡漠和隐痛而绷紧。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雪，一百年的风蚀，覆盖着斑驳砖瓦的白，永远无法再攀比昔日因温暖而在窗棂上化开的霜花。
不约而同的那个日子不就是今天吗？
他们从栖身的阁楼沿木质楼梯下来时，骸嗅到餐桌上的香气。“你做的？”喂喂里面还真有冬菇……
“不许挑食。”斯佩多未雨绸缪，不管少年的表情，坐进沙发俯身朝火炉里丢了块木柴。“这样的村庄能找到空房子落脚就不错了。”
“你没有把自己煮进去也算不错了。唔……”意外地好喝。“无师自通？”
“凭记忆。”斯佩多注视着火炉，那里劈劈啪啪迸出红色的火星。“阿劳迪胃不好。”骸瞥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偎在火边的样子就像马上会被烤化掉，周身飘散着淡淡的青色光焰，男人朝椅背上靠过去：“想学煲汤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我看没机会了。”
少年低头把脸凑近热腾腾的碗口，听见对方鼻腔里涩涩哼了一声，“说得也是，因为再不久指环就要——”
“因为今天我们就能和恭弥他们会合。”六道骸说得从容，也很干脆。勺子在碗里当啷一响。“是不敢相信吗，不相信你家那位也像你一样、和从前一样——为了在今天到Radice这里。”
为了找到你。
现在他坐在雪地里的石板上，雪花落得很安详，消泯了属于人的很多声音。精神体是感觉不到冷或暖的，但D斯佩多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胸口翻涌，像一壶沸水，等谁来揭开壶盖。六道骸再一次地把他撵出房门时右眼里有些许的诡秘，更多是神采；少年说，不如我们来比赛，看我们谁先遇见要等的那个人。
攒了几辈子的所谓经验，最后还是敌不过一个小屁孩的激将法。斯佩多自嘲着环视周围，远近的断墙陪伴他，没有风，天地间好像他发现了一片绝对的宁静——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能够暂时忘掉其它一切，只看着他想看的那个人的时候一样。疮痍，颓败，面目全非，难以辨识，如果他不说，谁又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悲喜与浪漫，只等时候一到……他把手摁在心口，隔着衣衫，那个银质挂坠正硌在他的胸膛上。
“阿劳迪，可别让我输给那小子啊……”
---------------------
穿过侧楼的回廊纲吉有些恍惚，天气依旧很好，长长的廊子让他想起学校，只是现在除了自己之外这里空空荡荡。从窗子向外望，能看见倾斜的阳光正将彭格列主楼劈作明暗两半。
他刚刚接到了狱寺君挂来的电话，岚守已经到达米兰，说是带着雷守，已经和总部来的护卫汇合（他能听见电话那端小孩子的吵闹，狱寺扭头骂了一句，又贴近听筒向他道歉）。剩余两个守护者的班机在明天。
“狱寺君，你们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始终不晓得为什么这个人如此容易流露出感动，纲吉想，他明明只是说了些再普通不过的话。好在狱寺隼人虽然嗓音沙哑但回答得很干脆，鼻息听起来近在咫尺。“放心吧，十代目。您也保重。”
褐发少年微笑了，尽管他的岚守并不能看见。
楼梯逐渐转开，库洛姆髑髅正站在台阶底端等候，听见脚步才倏一转身，这让她的头发好看地漾开一道弧线。女孩子脚边放着一个便携背包，短靴，浅粉色衣裳，整装待发的模样。
“BOSS！”她高兴地唤了一声，纲吉赶快挺直脊背。带着她吧，她也许对你有用——他忍不住想起Reborn的那些话，笑脸有些苦涩，姑娘不知所以，天真地望着他。
筹码？或者，说白了——人质？一旦六道骸选择对彭格列不利，自己将要使用眼前的少女去威胁他吗？早在痛下决心走上做首领的道路时就告诫过自己的基本准则，这么快就要接受真实的考验吗？现在，选择权已交到他的手上。
“能够天真一辈子的人是幸福的。”近处突然响起声音，纲吉诧异回头，初代目站在那里。“有觉悟并不难，保持觉悟却是件路遥知马力的事情……所以，纲吉，你必须设法拥有能让自己天真下去的资本。”
“嗯。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
Giotto的披风拖曳到身后的阶梯上，创立了彭格列的男人俯视着他，那情景不知为何显得有一丝伤感。青年走下来。“记得从前我在做决定的时候，也经常被守护者们异议，有时候G甚至拍着桌子大骂不止……”泽田纲吉顿时想起自己岚守毕恭毕敬的样子：“诶诶？！”
库洛姆咯咯笑起来，Giotto点点头表示不是胡扯。“没错，他常说我是个傻瓜，不过最后总是告诉我，‘照你想的去做吧。’”
“初代目……”
“呵，被楼上的家伙们听见了也会挨骂的吧——当首领真辛苦是不是？”压低声音的时候他就像个大孩子，伤脑筋似的揉了揉金色头发，彭格列十代猛地又想到迪诺师兄，脑子里某根筋劈啪一声，终于松下肩膀。Giotto注意到纲吉的神色重新柔软起来，心里略感宽慰。抬手拍了拍少年头顶，余音散落在消失的橙色火焰里。“那么……记得照顾好这位可爱的淑女哦。一路顺风。”
“他真是个有趣的人。”走出正门去的时候库洛姆说道。女孩子脸颊红扑扑的，纲吉看她一眼，脑内对意大利男人的普遍作风默默吐槽一番，不过他并不能否认她的评价。是安抚还是暗示，都由自己揣摩，但Giotto的确又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大空的真正力量——和头顶的艳阳很相衬，那是种叫人不忍的温暖。
“库洛姆。”
远处停着的轿车，总部特派的护卫正在等待他们启程。纲吉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攥住了少女的手腕。“库洛姆，这次的行程可能很艰险，你——”
“我没事。”她好像料到他会有这种疑虑，紫色眸子恬然地转过来。“而且去那里能见到骸大人的话，对我来说再高兴不过了。”
“我也和你一样，不过……”余光彭格列总部正沉没在斜晖里怂然倾听，他眼睛里琥珀色不惊不疑。纲吉悄声说：“……在动身之前，有些事——以后也会告诉骸，现在，我想应当先要让你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