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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今我来思 ...


  •   “他像白雪一样坠落到这个世上……”

      斯佩多说过的。斯佩多擅长讲那些浮浪的句子,可偶尔也会一字字咬得认真,像在念童话书。那个人,他像雪花一样,静静地降下,静静地开放,静静地掉在我心口,又静静地融化不见——他为什么不说话?

      坚韧,冰冷,令人眼花缭乱却极其单纯的武器:指尖的手铐甩了甩,银色依然纤尘不染。冲刷过山麓的风沙沙摩挲着阿劳迪的脸颊,居高临下,神色漠漠然。
      这样的姿态值得瞻仰。又一波追击者被打得七零八落,人数不少,看来对付云雀的那部分人也转而冲着这边来了。且战且走是件麻烦事,虽说按照惯例还是来一个收拾一个,重复劳动却让初代云守很不快。“普通兵器对精神体是无效的哦。”忍不住提醒一句,然后朝对方面门重重敲下去。
      再加上能够随意显形或消失,彭格列初代根本是犯规的存在,但成群结队的草食动物如此百折不挠,棋不逢对手,这种情况,换做某个幻术师倒还有可能兴致勃勃地玩弄一阵,严肃派的阿劳迪便有些百无聊赖。不知第几次撇开敌人的残部,他放缓脚步习惯性掏出怀表,又想起它并不能报时。光滑的盖子就像在诱惑人打开,他停顿了一下,把它放回了口袋里。目的地已经依稀可见。
      Radice是树根的意思。很普通的名字,不知是什么年代被赋予这样一个普通的城镇。距离日薄西山还有一段时间,羊肠小道曲折蜿蜒,古老的油画里是否描绘过它,包括那些田园牧歌般的日子,它们因谁而变得熠熠生辉,又由谁带来腥风血雨?
      忍不住微微仰起头,天光滴落进初云明亮的蓝眼睛。

      命名一语成谶,扎根在他的脑海深处——也许不止他一个人。家族行动中他常常是站得最远的一个,围剿叛乱的时候也是一样,初代雾守跪在那里,眼睛盯了Giotto一阵,终于滑向他。嘴唇咬得很紧,一点点期望都咬碎在唇齿间:阿劳迪,为什么不说话?背叛的情报攥碎在他手心里,十二月的火树银花照彻他苍白的脸颊,他知道那个人再也不会来。那一晚阿劳迪独自走遍镇上所有的大街小巷,直到人流渐熄,一扇扇门在面前关上;直到天色泛白;直到踉跄;直到胃部因彻夜的寒冷而作痛,直痛到他平生第一次模糊了视线。整座城都低头看着他:阿劳迪,为什么不说话?

      好痛……说话——向谁呢?

      只是阿劳迪毕竟是阿劳迪,白雪一样,静静地来,静静地伤过了,也会静静地走,走下去。精神实化成的身体如今已不会再受伤,胃痛当然更不会犯——某种意义上这样也挺好?生前怎料身后名,在那之后,几万个昼夜碾压过这方土地,而他们竟能亲眼看见一切善果或障孽……就在山峦的另一边。他想他们也许真的老了,作出一个改变居然这样难,真是积重难返。可正因为时间紧迫才更需要改变,斯佩多应当试着放开些什么,而阿劳迪应当试着主动做些什么,也许,揪住那家伙的耳朵,这次非要他听见——
      “差不多是时候了?”
      停止思绪,重新瞟一眼身后的跟踪者们,阿劳迪缓缓把手铐掣开,准备一次了结。对方似乎也察觉了他的意图,没有人主动进攻过来,浅发青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虽说就算放任不管这些杂碎也到达不了斯佩多那里……多收集点情报也不坏?
      紫色火焰猛然散去,又重新在敌人中间出现,一班人马措手不及,他右臂酣畅一挥,三下五除二。惨叫声很快湮灭,迈过奄奄一息的人体,他的身影就像个哑谜。视线敏锐,大致搜过几人身上,有什么荧荧发亮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是什么现代的玩意……
      以情报作为本行的人从不排斥新生的技术手段,呆在云雀和风纪财团期间他已经对这些信息产品略微熟悉了一些,知道这类似掌机的东西大有用处。拾起小巧的屏幕,映入眼帘的是本地区电子地图,这也不足为奇……那个正在闪烁光点表示的是——
      仔细辨认着,阿劳迪的手指忽然一紧。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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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呼呼……那么,恭弥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呢?”
      六道骸坐着门口的台阶,用三叉戟在雪地上随意地划拉着。斯佩多去了城的方向。那家伙!骸想起来还是又好气又好笑,说来说去最后不还是乖乖跑去等着了嘛……在恋爱行动力这一点上指望他做榜样,真是百无一用。不过初代们的过往大概没有少年想得那么简单,有些问题搁置太久,冰冻得太结实,开化就愈发艰难。
      凤梨头少年朝手心哈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雪层不薄也不厚,覆盖着通向谷口与山路的两个方向。骸直起身子,也许是雪色太明亮,他又感到一阵晕眩。落脚的空房子在村外,村庄里同样是静寂无声,可能天气寒冷,没有人外出,也没有敌人找上门来。

      太静了。

      骸把外套裹得紧了些。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已经这样冷了吗?很久很久以前,斯佩多是不是也像今天早上一样,打开这房门,对另一个人微笑?他觉得不公平,前辈看着后辈的目光,总是倚老卖老,带着落差,甚至有些悲悯的;斯佩多能看见他的很多东西,包括骸自己都看不见的东西——而骸却只能看见斯佩多的很小一部分。他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此外,还有些微的其它情绪在慢慢生长。
      如果,如果再过些年,如果斯佩多他们能看到,那时候他已经能把万千纠结都理出头绪,能发自内心地笑着面对很多事,能轻易地牵起云雀的手,到那时候……到那时候,如果斯佩多他们能看到,骸很想向他露出骄傲的面孔,然后走过去和他勾肩搭背,喊一声哥们,伙计,你看。

      你看是不是青出于蓝。

      他又望了望天空,颜色已经在渐渐转暗,如果恭弥他们会来,那就是在今夜——骸相信云雀,所以觉得斯佩多也该相信阿劳迪,这样一类推他发现自己居然把宝押在了跟他完全不熟的初代云守身上,毕竟到这里来的话,指路的一定是阿劳迪。想到这里六道骸顿时扶额,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就放了水啊!?
      但他嘴角是上扬的。

      “这是蘑菇汤的谢礼……”

      起身拍了拍肩头的细雪,他站定脚跟,目测了一下通向城镇的距离,右眼轻轻跳到了“一”。三叉戟尖铿地扎进地面,向着另一个等待的地点,无形的风带着祝福,阒静地越过茫茫林海。几秒之后,依旧徘徊在废墟之间的人惊讶地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魔法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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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佩多有些颤抖地望向周围。光正在升起,群星正在还未消散的白昼中凭空显现——街道迅速成形,古旧的石砖路延伸到他的脚下。旧式的房屋自地底冒出,如同它们一直沉睡在那里等待,房檐的雪因震动而滑下,窗边,门楣,阳台,所有的地方灯都亮着,所有的街道都如从前一样,他看见灯光汇成的海洋,在雪花里汹涌澎湃,他独自一人,被包围在波浪的中心。水声扑进耳廓,青年恍惚地回转身去,喷泉出现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寒冷中它翻滚着湿热的蒸汽,晶莹剔透,折射着成千上万的光点:他的城,他和阿劳迪的城,只给他和阿劳迪的城。它像极了彭格列古堡里墙上挂着的那些壁画,甚至比那还要璀璨夺目,变成一方珠宝匣,夺走人的眼球和呼吸——他看着,出不了声。
      那孩子,原来有留意到的吗。

      仅仅凭着那些褪色的壁画,他的讲述,再加上想象力,骸作出了这样的远程幻术——这是六道骸的炫耀、恶作剧、帮忙,这是彭格列第十代雾之守护者的力量。
      百年光阴怎可能被一点点小聪明遮掩,可那些橙色的杏色的火色彤色的灯光,分明重新点亮了一双眼睛,重新让一个已死的人脸颊上恢复生动的色彩,甚至,重新让一个精神体感受到了疼痛:
      “呵……傻小子。”
      斯佩多把手指插进发际,蓝色的眸子里晃得滚烫。傻小子——他知道——骸想要照亮的是来路,想告诉的是正在赶往这里的人:阿劳迪,你要找的就在这里啊,阿劳迪,这样,你就能看见他了吧?那是彻夜通明的SOS啊!
      “傻小子……”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肩膀抖动起来。

      【怎么可能看得见……】

      因为D斯佩多是个骗子——因为D斯佩多不值得你这样——因为这里是——因为这里是——

      荧荧发亮的掌中屏幕上,地图呈现着诡异的形状。阿劳迪屏住呼吸。屏幕上的光点标记着“云火焰反应”,在那光点背后,连结着早已向他们撒开的网。
      应该想到,为什么六道骸一直在意大利辗转不定,而追踪的人总能找得到他们;为什么云雀和自己一路上遇到多次袭击,始终甩不掉敌人——这是答案。火焰反应,指环反应,在这个时代正在变得能够被感应并识别,他瞥了眼监测仪背面交叉的花样:密鲁费奥雷。这个率先掌握了探测技术的家族,已经做好了搜索所有彭格列指环的准备。
      只要他们一踏上意大利的土地——不,也许就连并盛也不再安全了。
      阿劳迪忽又想起斯佩多的模样,闭上眼倔强的,端着热汤冲他嬉笑的,咬紧牙远远凝望的。太阳正在落山,他朝原本将要赶去的方向投去淡淡一瞥。就在山那边……明明就在山那边……

      屏幕上显示的光点,却只有一个啊。

      他终于打开那怀表。紫色火焰,微弱却一直不灭。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之间唯一相似的所有物,却是第三个人给的……“对永远的友情发誓”,斯佩多在很早之前就明白,帮助和维护,有时不得不伴随着伤害。阿劳迪看着山路转弯的地方,只要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他就能和斯佩多见面……

      他静默地站了一阵,然后掉转方向。

      斯佩多在喷泉边坐了整整一夜。直等到新的早晨开始出现在东方,他才微微抬了抬脖颈,头顶、肩膀、睫毛上积着的雪,这时终于扑簌簌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

      白雪坠落在这个世上啊,为什么不说话?

      灯火再亮也依旧是徒然。青年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一整夜的寒气像是冻僵了他,细小的动作变得如此艰难。他的目光垂向下,许久,轻声哼唱:

      “Tiene\'o core\'e nun turnà……”(你真忍心不回来?)

      大街上空无一人。
      他迟缓地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个银质的挂坠。不是黑桃。小巧的、扑克牌的形状,红心里刻着字母“A”。
      Alaudi。阿劳迪。
      斯佩多凝视了它一阵,解开环扣,然后随便丢进了喷泉的池子里。他听见它接触水面时小小的扑通声,可他心里已经死寂,万丈惊涛也激不起回音。初代雾守在灰色的晨光里站起身来,手里魔眼镜滑出喀拉一响。
      “也好,这样玩起来会更专心一点呢。”

      猎物已经不远,正如蜘蛛结网,任何撞进来的颤动都逃不出捕食者的眼睛。牵绊的走了,灯可以熄了,獠牙利爪要拔去总归艰难,生长却异常轻松。斯佩多穿过六道骸一厢情愿构建的玩具街道,在某处近乎窒息的黑暗里,云雀恭弥喘息着握紧了手中的拐。

      ——好孩子,来体验一下轻信的下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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