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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倾巢之下 part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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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锻刀?”
从主公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吃了一惊。
主公被世间称为审神者,奉国家之命成为我们的统帅。任务是与时间溯行军作战,阻止他们修改历史。为此,审神者以灵力熔铸的方式进行锻刀,召出刀剑的付丧神。
召唤是按照刀剑所属流派逐一进行的。眼下本丸已经集齐了三条派、来派、长船等等,我作为五条国永的太刀,来这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主上突然做出了停止锻刀的决定,具体原因不明。
这可伤脑筋了啊,我心想。这下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一期了。
粟田口一派人数十分众多,或许是因此,主上此前一直没有着手召唤粟田口刀剑。当然,主公并不知道我和一期的关系。我与一期一振吉光同是御物,在皇居中共同生活了上百年,彼此倾心已久。为了等待他的到来,我早就想好了吓他一跳的各种方案,这下全都无法派上用场了。
主人暂时回到现世去了,留在本丸的刀剑们被安排继续日常的工作。还没顾得上失落,我就被派遣出阵,目标时空是冬之阵前后的大坂城。出阵之际我突然想到,这个时代的一期应当就住在大坂城中。
干脆偷偷去看他一眼吧!
潜入天守阁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一遍遍告诫自己,只是悄悄从暗处窥视一下就好,马上就回来。然而一期却马上发现了。
“什么人?”
我只好从屏风后面现身。
朝思暮想的恋人就站在面前,他却不认识我,秀气的眉毛紧紧蹙着,满含戒备盯着我的样子十分可爱。和御物时代不同,这时的一期一振身披绣着太阁桐花叶的披风,迈步时袴的下摆沙沙晃动。我本以为这个时代的他生活在喜好排场的丰臣家,又住在这座脂粉气浓重的大坂城里,也许会如“金屋藏娇”一样缺乏锐气,但他的模样仍与我印象中一样干净整肃,反应迅敏,一丝不苟的表情也分毫没变。
想到之后就没机会看到这样的一期了,我几乎要努力克制着才没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那天回到本丸,我躺在席子上,很久都无法入眠。一期礼数周全地招待了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可疑家伙,可是他的眼睛里总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大概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吧。那副隐忍着忧虑和无助的表情让我无法忘怀。
御物百年,只有身为恋人的我才知道,大坂之火对他造成了多严重的伤害——即使那么久过去,他仍会做噩梦,内疚着自己的无能为力,被疼痛的幻觉和记忆的残像折磨;何况那把火给他的本体造成巨大影响,使他永远失去了作为战刀的能力。那绝不是通过忘记就能治愈的伤痕。
一想到被我留在大坂城里的一期正在靠近他生命中最大的灾难,我的胸中就像刮起风浪的海面一样翻腾不已。趁着不当番的日子,我忍不住再次去见他了。反正后世他也不会记得这时候的事,我这样做应该不会导致历史的改变吧。
他还是那么谨慎,然而当他被我的出现吓到的一刹那,眼眸中无意识流露出的惊喜,让我的心为之动荡。为了不被本丸里其他刀剑发现,我不得不在天亮之前赶回来。当我准备离开时,一期虽不加挽留,可他的表情清晰显示出他正努力克制着惆怅,仿佛在祈祷时间过得慢一些。
就算帮他打发时间也好啊。我这样说服着自己,开始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违禁”。
由于是私自行动,一切都要自己摸索,刚开始我不能完全掌握时空穿越的技巧,有一次还不巧落到了一群时间溯行军附近,好不容易才杀出去。自然,我并没告诉一期这些。
看到他一脸担心地为我疗伤,我还是对自己的冒险行径产生了怀疑。这完全是饮鸩止渴——当发现自己已越来越习惯于往大坂城跑的时候,我感到我就像陷入泥田里难以拔脚的足轻士兵一样愚蠢。大坂的形势日益严峻,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我希望自己能教一期在大坂城的日子不那么难熬,可当最终城池陷落,我却不得不弃他而去,岂不是会让他加倍地痛苦和怨恨吗?
心里的矛盾与日俱增,我在一期一振面前却保持着乐观的样子。
尽管将这种会面定义为“幽会”,但我却没有与他同床共枕过,除了控制自己不能再进一步加深与这个时代一期的关系之外,我也担心作出越轨之举会吓到他。直到有一天,因为被大雨淋个正着,我不得不换上一期为我准备的衣裳。
那大约是一期自己的日常衣服吧,上面散发着柔和的熏香气味。或许是被那香味所蛊惑,我变得有些忘乎所以,结果逗他逗得过火了。
“请您不要戏弄在下!”
糟糕,惹他生气了。我赶紧住了嘴,不知该如何挽回局面。但也许是光线的原因,一期的一举一动愈发光彩照人,每一缕呼吸、手指的每一寸颤动,都更加强烈地触动着我的感官。
“……倘若是戏弄的话,已经足够了。”
看到他红着脸悄悄瞥过来的眼神,我将万般禁忌都忘到了脑后。
这对我来说是久违的欢/爱。我熟悉他的身体,熟悉每个能给他愉悦的爱抚方式,但他却总能给我新的发现,那双尚未受过伤害的眼睛让我想起受惊的小鹿。一期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我,当我进入时,他像害怕溺水似的用力搂住我的脖颈,带着哭音的喘息实在惹人怜爱。
我吻着他,让他在我怀中昏昏睡去,同时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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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让一期一振远离那场火呢。
假如就这样抓住一期,把他从大坂城带走、带回审神者的本丸里,又怎样呢?
我正在变得像敌人一样思考。这很危险。
“鹤哟,最近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
三日月宗近把一杯茶递给我。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地方,他便自顾自在一旁屋檐下的垫子上坐下来。蓝到极致的天空下远山一片苍翠。
“晚上休息得不好吗?”
“大概是因为天气吧。”我撒着谎伸了个懒腰。“主人不能在这里装上那个东西吗,就是我们在博物馆里见过那个,能吹出冷风来的——”
“空调?”
“对对,就是那个。”
“哈哈哈,你应当庆幸没有被安排炊当番。生着火的厨房里比外面还要闷热哦,光忠他们很辛苦的样子。”
“说到火……”我沉默了一阵。“大坂夏之阵的事,你还记得吗?”
三日月慢悠悠地思索着。
“那年我在京都,侍奉的主人是高台院。”他的神色茫远起来。“大坂城炎上,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空,远在京都也能看得见。人们议论纷纷,高台院念佛不止,边抹泪边说,‘丰臣家到底是完了!’那场火烧了一整夜,想必战事十分惨烈吧。”
他喝了口茶。“时运不济,一切都是无可奈何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突然想到罢了。”
三日月盯着我的脸。“鹤,你当真没事吗?”
这个男人的感觉太过敏锐了,也许我引起了他的怀疑。近几天,我自己也隐约感觉到身体有些变化,有时出阵中会被血腥刺激而变得躁动。大概,因为我想要改变历史的念头越来越强,这副身躯已经开始暗堕了吧。
我会怎么样呢,会变成和时间溯行军一样丑陋可怕的东西吗?想到这里,仿佛一块冰掉进了我的胃里。
但我已经决定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那场大火降临到一期身上。
一旦做出觉悟,仿佛肩上的重量减轻,行动亦不再犹豫。我不再顾忌是否在白天现身会更严重地干扰历史,趁着白昼就去见一期。我享受着和他一同出行,近乎兴奋地想象着自己带他逃过火灾、和弟弟们平安团聚的样子。
然而出乎意料,一期却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握着拳站在那,琉璃色头发在风里飘动。看着他坚定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期的主动性,只是单方面地想要给予他保护,却没想过他是有可能拒绝的。一期一振拥有自己的矜持和强悍。假如他知道我从哪里来,知道我即将做的一切,他一定会更加激烈地阻止我吧。
然而这更巩固了我的想法——无论如何,就算让他怨恨我,我也要继续我的计划。我不会让那把火将他和他珍视的家人夺走,哪怕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御刀吉光,一期一振。一生得此一把刀足矣。
你大概不知道吧,对我来说,你也是一生中无可替代的“一期一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