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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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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事实：和方超相比，王永勤就更具罕见禀赋，她很容易使别人对自己敞开心扉。比起宋灵漪来，赵余心更依恋、信任这位做大姐做惯了的女子。她也乐于耐心地，甚至是饶有兴趣地来关注这两个对世界不满，形单影只的女孩子。
而宋灵漪，她本来一心只想做个中国的女邹韬奋，但国土的沦亡是明摆着的，不由她不焦虑不忧心。读了些马克思主义学说后，加之王永勤和方超还常讲男女平等的话题，引发她强烈的兴趣，她也在不自觉地向这几个神秘人物靠拢。
对赵余心，王永勤直截了当得多。她关心前者的一切，包括婚姻大事（女人很难在这件事上免俗，即使身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王大姐）。但多年来，这是赵余心心底冰冻的禁区。然而，在听完赵余心断断续续、支支吾吾的回答后，王大姐愤怒与同情并存的红涨脸颊和执拗的、坚定的回答却让可怜的姑娘分外感动：“不，赵余心，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你比那些女子强得多！谁若胆敢破坏你的幸福或因为那些庸俗的理由轻视你，那，他就是个混蛋！”沉默半晌，她的口气也在寻求某种虚无的慰藉：“你知道吗我曾经相信世上有真正的爱情。为此，我不惜三次逃跑，以躲避包办婚姻。”
三次啊！这是一个正义与爱，力量与勇气的化身，一个圣女贞德！赵余心亲热地把头靠在她肩上。她笑了笑，平息一下心情，又挽着赵余心缓缓前行，继续她们的谈话。
“你父亲真是一位银行家吗”过了一会儿，她又略带惊奇地问。
赵余心默默点头。那令人羡慕的身份常使赵余心莫名其妙地在外人惊羡的目光前感到少有的满足。这种满足的衍生物，就是怅然。
“是啊!”她笑了，“怪不得你这样......文静。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时，她们已踱到校园内清静的林荫道上。夕阳下，冬日的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拂在脸颊上，痒丝丝的。话说开了，就很容易深入。赵余心也有强烈的倾诉欲望，于是一边用手指拨去额上的乱发，一边回答：“还有三个姐妹。她们都很漂亮。”
王永勤笑了笑：“那，你母亲呢”
“和宋灵漪一样，我没有母亲。她早在我七岁时就死了。”
“啊!”王大姐似乎一惊，随即用温暖粗糙的大手握住赵余心冰凉细腻的小手：“我......很对不起。”
“没什么......”赵余心尽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不知为何，这种少有的关怀与温暖使她只是想哭，“我......早就习惯了。”
王大姐沉默地、同情地望着赵余心。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如同火焰：“没有关系，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我们不应只沉溺于个人的苦痛之中无法自拔，应该去倾听民众的苦难呼唤。你说对吗”显然，赵余心的不幸遭遇使她把这个可怜的姑娘当成了一个可以作为同志看待的有用的一分子。这种少有的重视和关切立刻令余心感激涕零。
“你能不能告诉我，宋灵漪的奇特性格，又是怎么形成的呢？”过了一会儿，王永勤又试探着，问。
“......我，也不很清楚。”赵余心想了想，还是告诉王永勤：“宋灵漪很小时，母亲就死了。她母亲很娴淑，也很灵慧，但是那种旧式的女子，心中的天地只容纳丈夫和子女。无奈她容貌不美，又性格拘谨，不会讨好灵漪的父亲，灵漪父亲一直冷淡于她。她积郁成疾，很快就油尽灯枯了。临死前，她告诉灵漪：你要明白一件事，女子绝不能依靠任何男人...”
王永勤深深点头，微妙地看看赵余心。
“灵漪一点不像她母亲，大概继承了父亲的优点，从容貌到性格都如是。但母亲的悲剧对她影响极大，所以她对男人的看法，是有些偏激的。”
“怎么个偏激法呢？”王永勤越发有兴趣。
“呃，她一心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不靠男人荫庇。她的追求者很多，那些公子哥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但还有些专心做学问的，她也看不上。”
“那又是为什么呢？”
“据说有个生物系姓鲁的才子曾向她表白心迹，被拒绝后就去了美国。我没问，还是她自己偶尔说起过。她认为据她平生所见，没有哪个男人不把女人的容貌看得比她的智慧和品行更重的。”
“倒是真知灼见。”王永勤也有些感慨，“可照这标准，难道女人就都得做尼姑去不成？你们没和男人接触过，自然不知......这个，这个是男人的生理本能，到底也怪不得他们。再说，重视女人内心的好男人也不是没有么。”
“我不知道......反正，也许正因厌了层出不穷的追求者，她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有一点，她确实极重视男人对女性的批判标准和态度取舍。另外，她也不喜欢只顾读书，不念国家大事的人。”
“这倒是男儿气概了！”方超的话音在她们身后响起。王永勤嗔道：“你别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不好？”
“赵余心”，方超显得亲切又兴奋，“你回去告诉灵漪一声，我们晚上找她谈谈。”
赵余心刚回到宿舍，灵漪不等她开口就抢着道：“我刚才回家去了。夷，你今天怎么这样红艳艳的！总有这样的气色该多好！”
见灵漪自己也神色激动，余心岔开话题问：“伯父从南京回来了？他一定很生曲眉庭们的气吧？”宋灵漪叹道：“气也无法，马方平有权力撑腰。更让父亲忧心的，还是这样腐败的政府怎能应付风雨飘摇的局势？”
她随手打开报纸：“这是从父亲书桌上拿来的。瞧，殷汝耕已在北平通县成立了卖国政府,日本人又紧逼宋哲元投降......国事真是万分危急!”她放下报，自嘲地冷冷一笑：“可是，光叹息、忧心，又有什么用呢？要真正为抗战出力，这才是最实际的。可惜世上多数人只会剪灯芯，决不会去添灯油。但凡添灯油的人多一点，国家也不至如此。”
“我是添灯油的人么？”余心问着自己。
“也许那边倒是希望所在......”灵漪喃喃自语，“共产党讲求平等和民主，是驱除积弊的良方。附痈赘疣，只能用暴风雨荡涤干净。”她向窗外望着，希望现在就来场震天动地的大雷雨。
“方先生正要找你，晚上和王大姐一起过来。”
“什么事？”
“他没有说。”余心淡淡一笑。
“我们一起去见他们！”灵漪有些兴奋。
“他们要见的是你。”余心默默打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