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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未楼抬起迷蒙的眼眸,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杜何念的靴子。

      他被牢牢缚于御疏宫秘牢的刑架上。玄铁冰冷的触感黏着他纤细的腕子,那处本该用珠翠装点的地方,此刻被沉甸甸的铁链所缠,黑色与皓腕交相辉映,更衬得未楼不胜柔弱。

      杜何念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未楼倔强地别开头。

      “我要见荆大哥。”

      心中悔恨,实在难言。荆如鹤对他一片真心,他如何不知。只怪命运弄人,害他二人失之交臂。荆大哥是幼时唯一对他好的人,常给他带些吃食,时逢佳节,还总是给他带些绘彩的面具,糖制的小兔子。这些小玩意,暖了他在偏仄的下人房内,冻僵的一颗心。

      那时他的三餐,只有好似被施舍的粗茶淡饭。他长得比同龄人单薄许多,荆大哥心疼地把他揽入怀中,用身体在寒冬腊月中给他一点暖意,不住地提醒他要多吃点。

      年月流过,陆府末子陆晚林出落得愈加花容月貌,那些仆役打量他的目光日益放肆,恨不得把他的衣裳扒个精光,但好歹顾及着他面子上的少爷身份,不敢越举。在他向府里管家讨要每月用度时,少不得一阵在他身上的轻薄。

      年幼的荆大哥不知去了何处,在每一个凄清寥落的夜里,他拿出荆大哥送他的东西,睹物思人。

      屈辱的平和被醉酒后的大少爷无情撕碎。那日,大少爷与他的好友,酒上了兴头,恰巧遇见了在梨花树下,午后浅睡的他。衣衫破落,青丝飞散,他的纯真一去不复还。拖着肮脏的身子,他在府中苟活,宛若置于屋角的破布偶。他身上的痕迹与日俱增,大少爷玩得手段厉害了不少。他忍无可忍,收拾为数不多的细软,一路出逃。府中的追兵逼他无路,他投水自尽,被石蕊救起,从此开始伺候杜何念。

      天生就是下贱的命。

      杜何念的言语刺入他的脑海,字字诛心。

      “你为何串通刺客,叛逃御疏宫?”

      未楼冷艳戚戚一笑,“他是世上唯独一个怜我疼我惜我爱我的人。可笑的是,我现今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你,终究不过把我当一个下人。我是过眼云烟,掌中玩物。我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觉得你会和那些轻浮之徒有些许不同。你也是看上了我的这幅皮相,对我生出不轨之心。”

      杜何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扒了未楼衣裳,细细端详那具附着缎子般雪肤的身躯。发比乌木梳上的纹路更为深沉,一双秋水剪瞳含怒似嗔,喜时敛了天上繁星的光辉,哀时晕了深秋湖泊的浓愁。精巧的耳垂漾出粉色,脖颈细瘦,几道红痕落于身上,不由得激出人的施虐之心。

      一扇未知的门开启了,杜何念恍然懂了什么。

      未楼又说道,“你不愿以你的真心,换我的真心,就算给了你这具残花败柳的身子,你至多得到一具空壳。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用我身子,只求你一件事,让我去见荆大哥一面,去圆未了的愿。”

      “你可当真要见他?”

      “比见你虚伪兮兮的嘴脸好上千万倍。”

      “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话语哽噎在嘴里,还不待未楼吐出。他骤然感到胸腔里的东西猛然拉扯出来,带走他所有怨忿和未完的情。

      是他的真心。

      杜何念双手正捧着那团跳动的鲜红血肉,热度尚未褪去,生机尚存一丝。未楼的美目圆睁,他永远无法再扇动羽扇般的黑睫,愁容凝结在脸上,不会消失半分。

      未楼彻底成了一具死尸。

      杜何念伸出手指,戳戳那颗心。不小心使劲太过,那团蜷缩起来的心,喷射出几道血柱,溅了杜何念一脸。血色发暗,肉块也渐渐发硬,手捏的地方难以恢复原样。

      距腐烂生蛆,只待时日。

      他顿觉无趣,不禁自言自语。

      “你不给我你的心,我照样能取。这么一块肉,有什么值得想要的。心自然该是在身子里的,现在我才把两者分离,未楼为何要分开而谈。”

      那颗心被杜何念抛掷在地,他把手在未楼的尸体上蹭了几下,抹去血污。随后定睛,再注视那面容。

      “这,叫做美貌?”

      手中现出一把锋利的薄刃,刃尖滑过未楼颌骨。雪缎般的肌肤仿佛有感应似的,无声掉落,露出崭新鲜红的肉。

      杜何念想起以前曾被教授过的人皮面具制法。手下动作加快几分,原本,他听说给人喂了迷药动作会更方便,从活人身上剥下的皮,才最为鲜活。可毕竟是首次,他算不得伶俐,一时不察,先把人杀了,事已至此,就趁着尸体柔软尚存,赶紧完工才是上策。

      未楼已经死了,可他的意识并未散去。他的魂魄被秘牢旁的招魂灯吸去,不得逃脱。此时,他总算懂得石蕊捡他回御疏宫给他说的话。入了御疏宫,生是御疏宫的人,死是御疏宫的魂。

      永生永世,不得往生。

      他想呼喊,想操控那具尸体移动一星半点,逃离无情的刃。然而只是徒劳,他成为照耀这秘牢的一点烛火光辉,再多的挣扎,化作跳动的焰。魂魄□□尚未分离完全,面部的痛楚还能加诸在他身上。

      刺骨锥心之痛。他只能承受,比以前被侵犯的痛楚,要强烈万份。

      拎起那张血淋淋的面皮,杜何念兴味索然。离了原本的身,这只是一张无甚特别的皮。或许他应该找一张人脸试试,瞧瞧他的手艺。毕竟是伴他多年的人,他不希望未楼如此轻易死去。这次杀人,附带做了张人皮面具,未楼总归是死得其所。

      未楼看着杜何念拽起他的衣领,把他的尸首拖上阶梯,拖出秘牢,拖去他看不到的远方。

      他的痛楚从面皮蔓延到身躯,是与刀刃划过,截然不同的痛感。从骨至皮,皆被活生生咬碎,咀嚼,撕扯成片,缺了杜何念在他身上施展的章法,这种践踏,粗野而直接得多。

      杜何念践了对未楼许下的诺。让他与荆如鹤,在白虎腹中会面。

      春日的花,有了鲜血的滋养,开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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