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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狗屠庸者众 ...

  •   “为何侠士定要屠狗?”张良十分有耐心的欲与长生相辩。
      长生便认认真真,数与他听:“聂政是屠户,朱亥也是屠户,荆轲高渐离虽然不是狗屠,也曾与狗屠肆中谈笑喝酒。”
      两人争论之时,附近的屠户聚拢过来,听这话自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子口中说出来,轰然而笑,四下低语。
      有人起哄道:“你欲成狗屠,可有屠狗之力?”
      长生看那人一眼,没有回答,仍将目光殷殷望着张良。
      霎时间,张良心中有千言万语流过。
      他想说,古之任侠者,在其心,不在其行。
      狗屠庸者众,数来豪侠,不过两三人。
      游荡市井,逞勇斗狠,于人于己何益。
      然而街巷之间熙熙攘攘之声,扑鼻而来的肉腥浊息,侵入耳鼻。提醒着他,这里不是韩国,此处不是阳翟,所奉并非韩君,这里是秦国东南一隅,鱼龙混杂的下邳东市,面前的长生,也不过是过惯了闭门习剑的日子,想寻一点新鲜的少女而已。
      张良注视着她,牵起嘴角,微微一笑:“你打定主意,我劝不动你。”倾身低语:“倘若你敢在这东市中展露你的剑术,你就休想拿到你的剑。”
      说罢,拂袖而去。
      长生闻言怏怏不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道口,伸手拿起案上崭新的小匕比划。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四肢粗壮,满面须髯的屠户靠了过来,伸手在她案上拍了一拍,把其上的肉与刀具都拍得震了一震:“你是哪里来的人?”
      长生嫌他无礼,微微皱眉,并未抬头:“晋阳来的。”
      那人拿目光上上下下,逡巡几道,停在她握匕的手上。那只手清瘦干净,只觉柔弱,不见刚硬。嗤笑道:“方才我问你,你可有屠狗之力,你为何不作答?”
      长生抬眼正望了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我没有屠狗之力,就不能为侠士了么?”
      于是更换来一阵毫不客气的笑声。
      “你欲效昔日的沧海君,做个嘴皮上的剑士?”忽又另一人又插嘴调侃。
      长生握着细柄的手紧了一紧,看向插话那人,又反问道:“我是沧海君的传人,为什么不能效仿他呢?”
      几乎她每说一句话,便引起大笑,远处的屠户都聚拢过来,女子在肆间虽常见,作狗屠还是甚少,加上这女子自称沧海君传人,不免引人好奇。
      站在长生近前的那个屠户拿起自己案上的一根短棍,指向长生:“你既然是师居传人,可敢与我交刃一场?”
      长生收了匕,背在身后,摇摇头道:“依秦律,私斗要入狱的。”
      那人冷笑:“既要当侠士,还怕触秦律?”
      然而不管他如何说,长生就是不肯出手,那人忽的一手握住木案之沿,猛地掀翻了挂肉的台案,肉哗啦啦翻落到砖石上,霎时遍染泥尘。
      长生往一侧轻挪,堪堪避开,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屠户一脚踩上翻到的案台:“如何,我触了秦律了,你去官府告我?”
      长生轻轻道:“你当去谢我阿翁。”
      那人未听清她说什么,靠近些许,只见她一抬手,忙提棍欲迎,却见她腕上一动,将小匕插在地上滚脏的肉里,径自离去了。
      那一刀插得干脆利落,令挑事之人不由自主多看两眼,回过神来之事,长生身影已经消失在巷道转角。
      “卫力夫,你为何要与这女子过不去啊?”有好事者问。
      换来须髯壮汉怒目相瞪,将已掀翻的案板复踢远了些:“与你何干,卖你的肉去。”
      长生将来东市首日就被掀摊一事归结为没有先翻看《日书》,选一个好时辰。
      于是回到家展开申屠易那一卷被画得斑斓错落的日书,看过建除十二直,似懂非懂,在“吉”一行手指划过,落到“食时”,便算定了良辰。
      正在她坐在廊下专心致志研读《日书》之时,矮墙一角,探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缓她“阿姊”。
      长生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浑身一震。
      一个垂髫童子,手攀在墙头,露出带着甜笑的脸蛋,对着她唤:“阿姊,你今日去哪里了,一日不见你。”正是张良年方四岁的次子,张辟疆。
      七年前申屠易带着长生避难南下,逃到了下邳,后来张良举家也易名隐居在此。说是举家,不过也就是水夫人和张不疑,其余张氏人已散落凋零,张仲病逝,张良七年前散尽家财,无力养客,又兼秦法严峻,还留在身旁的不过申屠易一人。
      申屠易坚决拒绝了旧时享用门下客的待遇,真从伏母所说,托为战乱失家之民,在下邳化名入了编户齐民。下邳为故楚之地,离咸阳远,虽行秦法,依秦治,然而政令较之内史疏散许多。官府给他拨给耕田耕牛,交纳税赋,年年如此,竟也安顿下来,前年,娶了一个楚女。
      申屠易自居别处,长生年岁稍长后,不便混居,也早早的就在五年前出来独居。
      不过依着张良的话,取了一条里巷里,紧紧挨着的居所。
      这个决定让此时长生后悔不已,若能再回到五年前,她定会背着断剑和匣,将家安在葛峄山的另一头去。
      “阿姊。”辟疆手在墙头划拨了一下,欲撑上来,怎奈七尺的垣对他来说太高,又滑落了下去。
      听得墙那边一声钝响,长生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面色纾解,墙那边响起石头相叠的响动,小小的头颅又探了出来,穿过庭中疏散的桑榆枝,投下黑黢黢一小影。那影子一动一动,奋力挣扎,颇有不进来誓不罢休之势。
      终于,垣里的地震了震,辟疆摔了进来。翻坐起身,却见廊下空空,风铎轻撞,屋中暗沉沉一片,不见人影。
      辟疆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看错了,阿姊没有回来么?”
      在庭中来来回回,绕着走了三圈,终于放弃,惦着脚拉开门栅,走了出去。
      风吹动枝叶,在月下摇晃斑斓树影,庭院里,十丈余高的榆树之巅,长生脚下轻踩细若玉箸的枝叶,立在枝叶之间。以势托体,那似乎托着重叠碧野都有些不胜的细枝没有丝毫震颤。
      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一卷《日书》,低垂双目,目光追着辟疆矮小的身影走出门去。
      一垣之隔,门外缓步来了一人,身长体壮,一手拎着一壶酒,一尾鱼,另一手抱着一个剑匣。
      辟疆出门正遇着他,对他恭恭敬敬的见礼:“申屠叔父”
      也就是远离内史的东海郡,才容得申屠易抱着大大剑匣招摇过市,幸而此时天色已黑,也没有人着意询问他。
      水夫人亲自为他开门,并喝止了又欲倒退回长生家中的辟疆。
      辟疆闹着还要回去:“我醒过神来了!阿姊若不在家,应当从外落管籥,怎会从里锁门呢?”
      水夫人沉下脸来,喝到:“你若再不还家,就将你送给你申屠叔父家,持耒耕作去。”
      申屠易哈哈大笑:“我家中正少了小公子。”
      辟疆仍鼓着嘴,泪眼盈盈,却也不再闹了,乖乖由着水夫人牵了回去。
      长生欲从树上下来,眼角的光扫到申屠易手中的剑匣,忽然想起,数月之前,大约是她生辰之时,张良曾许诺她,赠她一柄好剑。
      距赵镡遗给她的木剑断裂已有将近八载,这些年来,长生一次也没有用过剑。提起剑,脑海中浮现的无不是幼时赵镡用布匹包裹的那一把清光流转的昆吾剑。
      沧海君给的青铜锥虽顺手,顺着他的蹱息、晦朔、春秋、图南往下修习剑势,渐渐的一根树枝也可用成利器,即便如此,长生也非常渴望如大父一样,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
      她望着申屠易手中的剑匣,胸口微微发烫,还未醒过神来,脚下气息忽起,树叶沙沙作响,她一足已轻轻点在院墙那一头,掠上桑树之间。
      这细微的响动,于屋中之人来说只是春日一阵凉风吹动树梢。
      窗畔膏火下,张良与申屠易对案而坐,当中一壶酒,两尊排开。剑匣静静搁置一侧,烛光映照其上,黑沉沉的盖闪着幽暗的光。
      长生的目光一动不动,紧紧锁在匣上。
      “公子,此剑已重铸好。”
      张良应了一声,便再不管那剑,只和申屠易一面饮酒,话些桑麻渔猎之事。
      只欲看一看匣中剑的长生正等的没劲,忽然听到申屠易说了一句“沧海君”,专注听去,竟是一句——
      “我谴人数次去不其山都没有无己的踪迹,前月又空手而归,会不会已随师居走了?公子可知沧海君如今究竟下落何处?”
      张良垂下头,黯淡烛火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辨出声音极低沉。
      “那日……风沙极大,沧海君受了伤,风沙散去后就没了他的身影。”
      这么些年,从名震天下,到声明败坏,师居始终没有出来。
      他没有落到秦人手里。
      却也没有回到世人面前。
      “会不会还在?”
      张良摇摇头:“我寻过多次,了无踪迹。”
      申屠易久久不言。
      张良似是笑了一笑,举起酒打破沉寂:“今你我俱为田舍翁,入耳鸡鸣狗吠,久不闻刀戈之声,竟不知如何相谈了。”
      长生见他二人无开匣之意,抽身离去。
      隔日食时,长生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东市巷头,规规矩矩的跟市伍长问好,到市吏那里取了镌印着下邳官府大印的一叠竹劵,回到昨日的台案前。
      东市每日都在牛羊入时关市,昨日狼藉一片的地方已被人清扫过,昨日的狗肉虽沾了泥土,也被售与隶臣妾与刑徒,呈现在长生面前的台案干净整洁如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狗屠庸者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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