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六章 ...

  •   头脑微胀,伴有隐隐作痛,我微微张目,感到头像是被什么束着。我伸手摸了下,似是裹着纱布。

      “你醒了?”高翔低沉而铿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转头看去,他正坐在榻边看我,眉头深锁,面色似有些怅然。

      薄纱粉帘风飞扬,玉屏横展蔽骄阳,这是在金桂宫。

      我欲掀褥起身,高翔广袖横阻,挡在我身前,沉声道:“伤未愈,躺下。”

      我不得不又重新躺下,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记得赵嫚遣了婢女来,引我去永寿宫,之后在假山幽径似被女婢击昏。

      高翔示意我躺着,将事情缘由慢慢与我道来。

      那日高翔正在宏藏寺内与王卫忠、史可信商议要事,将朝堂安插在武威郡内的眼线名册一一整理核查,欲待良机,伺机歼灭。

      而我自从成了高翔的姬妾,在府中的地位日益加重,身为正妻王妃的赵嫚在府中就像个无足轻重的闲人。

      甚至在下人的心目中,就连紫姹、红嫣的地位都比她尊贵许多。

      下人行事,向来看脸色。在皇宫中如此,在侯府中亦无所不同。

      那名领我去永寿宫的婢女是赵嫚身边的一个侍婢,跟了她也有些年头,正是她将我打昏的。

      据原先的种种判断,想来定是赵嫚暗中指示,不然一个婢女又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幸好当日严守义路过逍遥园,听到假山后有声响,急忙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那婢女匆匆自幽径逃离,严守义当下追了上去,将她擒下。

      绕到假山幽径,发现我已倒在血泊中,身旁还有一块斑斑血迹的石头,忙喊了玉莺和谨佩过来,一起将我抬到金桂宫,又请了大夫过来替我医治。

      大夫说我被钝器所击,未伤及脑部,只是皮外伤,静养几日自会苏醒,不足一月便能去疤。

      等赵嫚出手,苦苦等了半载多,她终是耐不住性子,意欲行凶。

      若不是严守义赶巧经过,那婢女趁我昏迷,多砸我几下,怕是今天也听不到这番说辞了。

      妻妾和睦,方为人伦。正妻不论有何理由,蓄意行凶姬妾,那都是犯了天大的罪。即便她身份再是高贵,休妻是免不了的,重则杖毙也不为过。

      高翔回府后,严守义事无巨细地将此事禀报与他,并将那名婢女押到姑臧城府衙,由郡丞史可信亲自过审。

      那婢女嘴倒是硬得很,不论史可信再怎么恫吓,她只说一句:“奴婢替王妃不值,是奴婢一人所为,与王妃无关。”

      暗查排摸之下,方知此婢女是两年前由张昌举荐,在赵嫚身边做婢女。

      此事牵连到长史张昌,是一举铲除侯府间人的大好机会,史可信自是不会错过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便动了刑,欲要叫她供出幕后指使。

      可那婢女忠烈得很,板子打得血肉模糊,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竹片夹得十指肿胀,火烙灼得焦痕露骨,挠痒挠得张牙舞爪,水闷窒得晕厥数次。几乎都用了个遍,直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愣是死活撬不开她这张硬嘴,愣是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且此婢女向来规矩,若是没有旁人授意,又哪里来的胆子,干出这等不要命的事来。

      史可信无可奈何,只好命人去侯府回禀高翔。

      高翔进了衙门又是一顿大刑伺候,那婢女仍是一口咬定自己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为了抓住这个盼了许久的机会,高翔命人强行画押,说是王妃赵嫚授意此人欲加害于我。

      画了押,便将那婢女活活打死,来个死无对证。

      因是张昌举荐,高翔当场命人将正在万秋阁听戏的张昌当即给提了来,将婢女的供书丢与他面前。

      起先,张昌仗着往日和高翔的杯酒之交,一个劲儿套近乎,意欲开脱。

      平日与张昌吃喝游玩只是掩人耳目,高翔自是不吃这一套。

      谁料,张昌为了免于罪责,竟提出将长史府中所有妻妾尽数赠予高翔,还有比紫姹、红嫣更甚者,四五有足。

      高翔一心要治张昌的罪,又非贪图美色之辈,自然是不应允。

      最后,张昌实在没法子,为了自保,便说自己只是荐了个婢女给赵嫚,赵嫚才是她的主子,自己一无所知。

      张昌赖得干干净净,竟将所有罪责全部推给了赵嫚。

      高翔哪里会听他的这般说辞,不等他开口狡辩,便给他扣了连坐之罪,当场收监,抄了张昌的府宅。

      那府宅奢华之气不在侯府之下,果是姬妾成群,个个抚媚妖艳,绝不亚于当日在闲豫堂的紫姹、红嫣。

      不但如此,还在府宅里搜出金银数箱、珠宝无数,竟还在张昌的玉枕之下翻出了一本名册。

      此名册正是其手下的间人名录。

      严守义根据自名册与之前搜集核实的名录对比,竟还多了二十余人。

      高翔即刻下令,命都尉王卫忠将一干人等悉数捕获。

      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仗着张昌的势力,或作威作福,或私吞粮饷,或强抢民女为妾,或市井欺人,或酒楼赊账不还,等等。

      高翔将之前网罗的所有证据分门别类摊在众人面前,罪证确凿,辩无可辩,当即押到姑臧城北门的洪范门前。

      午时三刻行刑,高翔亲自监斩。

      长史一人、府门亭长三人、乡长六人、里长十一人、亭长二十八人、门下史百一十七人,共计百六十六人,咸诛。

      那班人平日本就欺井霸市,城中百姓无不拍手言快。

      自此,皇宫在武威郡的眼线尽除,除得干净利落,除得不落人口舌。

      从我被击晕至百六十六人尽诛,仅仅是在我晕过去的那十几个时辰发生的事。

      至今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我转头瞥了一眼高翔,见他神色肃然,方才相信。

      高翔在一众眼线之下,装疯卖傻八岁有余。今得此良机,自是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

      间人尽除,束缚高翔的那根绳索一断,他便可展翅翱翔,再不受约束。为爹爹平反亦是更进一步。

      而今,只剩下王妃赵嫚一人了。

      我问高翔赵嫚该如何处置,却见高翔紧抓着我的锦褥边,身子僵直,神情肃然,久久不语。

      我直直看他,平日那般深沉与果决顿失,脸上分明写着“踌躇”二字。

      我屏息而望,只听得北风拍打窗棂的飕飕声,和他浓重的气息声。

      片刻后,见他抓着锦褥的手骤然一松,口中迸出一个字:“休。”

      我入侯府后,除了那一日我和赵嫚双双落水,高翔去过永寿宫几日,之后便再无踏入过一步。

      我也曾向谨佩打听过,高翔娶赵嫚为妃这三年来,除了大婚之日,高翔再也未给过她好脸色看。

      赵嫚时常有事无事的去找他,可高翔身边总是围着紫姹和红嫣,屡屡黯然而归不得见。

      想必高翔是觉得有愧于她,正是她故意冷落赵嫚,才使得她妒意甚浓,频频为难与我。

      之后,高翔又把我纳为妾,还是以妻制办,更是伤了她高傲的自尊。她心灰意冷,终起了歹念。

      我问赵嫚现下在何处,高翔说正在明光宫素衣跪候,等待发落。

      我拨开高翔的手,掀开锦褥,道:“我与你一道去。”

      高翔不语,徐徐收回那只放在我锦褥的手,转身双手负背离去,沉声道:“你且更衣,我在外头等你。”

      是我把赵嫚一步步逼上了悬崖,才有了今天的苦果。

      眼下我伤无大碍,高翔显是不会治她的罪,她毕竟是御史大夫赵无禄的女儿。

      甫入明光宫,便见到一个鬓发垂散、素衣素裙的女子背对着我跪在案下,双肩抽搐,似在抽泣。

      只看那清瘦的背影,我便知她定是王妃赵嫚无疑了。

      在高翔的搀扶之下,我与他在案上齐坐,瞅见赵嫚果是在低声哭泣。

      “侯爷明察,臣妾并无半分害妹妹之心。”我方与高翔坐定,赵嫚便跪地一步一步匍匐过来,泪眼婆娑的低声哀道。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如今这般下场,那也是自食其果。

      我暗暗瞟了一眼身边的高翔,只见他肃然端坐,双目深邃直直看着她,一语不发。

      似怜悯、又似愧疚。

      我挽着他的手臂暗暗摁了一下他,高翔方挑眉怒喝:“大胆赵氏,平素刁蛮任性也就罢了,今竟姿纵态骄,加害陆氏,法不正办,天理不容。”

      “臣妾绝没有加害妹妹之心,请侯爷万要相信臣妾。”案下的赵嫚早已是哭成了泪人,抽噎着喊道。

      “罪证确凿,竟还要狡辩?我且问你,这行凶的婢女可是你永寿宫之人?”高翔阚然吼了一句,吓得旁边的我也是胆战心惊。

      方才明明还是有愧疚之意,现下竟丝毫不留情面。

      且见赵嫚陡然停止哭泣,默默垂下头,点了两下。

      “既是你宫中婢女,她平素可有与陆氏结怨?”高翔不依不饶,再次厉声问道。

      赵嫚依旧垂着头,左右默默摇摆了两下。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知道双肩仍是一抽一抽的,想必是在低声哽咽。

      “婢女既与陆氏无冤无仇,若是没有她人授意,她又怎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加害陆氏?”高翔话音蓦地又抬高了几分,双目圆瞪直直盯着案下的赵嫚。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那日我拔钗刺他之时,他也全然未动过怒。

      想必此刻他的心中亦是纠结万分,不愿面对赵嫚,只想将此事草草了结。

      一语惊得赵嫚身子猛的一僵,泪脸愣怔,目光似有涣散,许久才低低落声:“臣妾不知。”

      “证据确凿,莫再要狡辩。念在你我夫妻的情份上,今日且饶你不死,望日后多多反思,万不可错上加错。”高翔也不看她,边提笔劲书,低头沉声道,“你既有害人之心,自不可再做本侯的正室,今日便将你休了,送你回京都,且好自为之。”

      方才还在发愣的赵嫚一听此言,像是着了魔一般扑到案前,夺了高翔未写完的休书,将它斯个粉碎,声嘶力竭道:“臣妾真的没有加害陆氏,真的没有!”

      一旁的甲士见赵嫚发了疯,忙上前将她架起,硬生生的把她拖到堂下,摁跪在地上。

      赵嫚欲要挣脱,使劲扭摆双臂,可终究无法挣脱开来。

      之后,便任凭身边两名甲士摁着,直直盯着我看。

      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

      似伶俜,似侘傺,似怨恨,又似不甘。

      高翔疾笔劲书,只一会儿,便写好了休书,起身正声念道:“今妻赵氏,姿骄态猖,嫉深妒广,屡生事端。夫念及秉性淳厚,不忍责罚。然恣意骄纵,不追悔改,更徒生歹念,险酿大错。既树正枝斜,当折不折,必横生枝节。心有二同,但求一别,各本道还。愿详加反思,迷途知返,心正使然。”

      高翔念完后,向跪地的赵嫚一甩,便转身负手离去,道:“收拾行囊,即刻启程返京。”

      身边甲士松开摁在赵嫚双肩的手,好让她伸手去拾地上的休书。

      只见赵嫚急急爬上前,拾起休书,定目细看。

      看了许久,不哭不泣,倒是安静得很。

      我见她看得如此出神,事情也终告一段落,欲将起身离去。

      方越过赵嫚,想是裙裾触碰到了地上的赵嫚,她猛然将休书揣入怀中,回过头来朝门口看去。

      我亦偏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且见高翔高大威武的身躯渐行渐远、愈来愈小,在幽径拐角消失。

      我回头再看赵嫚,那目光直视前方,久久不愿起身。

      我不晓得高翔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那休书,也不晓得赵嫚此刻的目光是何含义。

      我唯一知道的是,在我面前这个潦倒的女人,只是千里之外朝堂里的一个傀儡。

      她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

      她这一生唯一的使命,便是用自己的生命来繁荣她的家族,让她的家族在朝堂里更加根深蒂固。

      即便她是高翔的绊脚石,是我仇家的女儿。

      这一刻,我放下了心中的执念,甚至对她还有一丝的怜悯。

      看到赵嫚的下场后,不禁让我想起了在后宫的姐姐。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傀儡呢?

      皇上当年选妃,指明要纳我陆家的女儿为妃。

      其用意再是明显不过,名为妃,实为质,要爹爹死心塌地为皇室卖命,不可心生二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家只有两个女儿,必有一人要进宫。

      当日我已对建彦暗生情愫,趴在娘亲膝上大哭大闹,死活不愿入宫。

      只听姐姐在一旁道:“雪妍年幼,今后且好生伺候爹娘,雪娴愿入宫。”

      娘亲听了当场便晕了过去。

      我和姐姐都是娘亲的骨肉,哪一个去了她都是不舍得。

      可皇命难为,不去,那是死罪。

      姐姐素来性情温厚,知书达礼,又怎会不知进宫意味着什么。

      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用这一生来保全我和整个陆家。

      如今爹爹已不在了,陆家在朝中无半点权利,姐姐便成了一枚被丢弃的棋子,丧失了原本的意义,他的日子又哪里会好过?

      头伤未愈,一想到这般伤心往事事情,头就痛得厉害,便匆匆向金桂宫走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