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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回了金桂宫,谨佩问我怎不去临春坊。

      想必高翔此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三年来他虽未给赵嫚好脸色看,可那只是碍于她的身份。

      若赵嫚只是个寻常家的女子,高翔又怎会待她如此薄情,而赵嫚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而我方才想起姐姐的事情,头也痛得厉害,没有答谨佩的话,只叫她替我更衣。

      卧榻许久,赵嫚那张婆娑的泪脸,总也在脑中挥之不去。尤是方才在明光宫里她看我的眼神。

      辗转之际,只听玉莺在偏殿咋呼道:“谨佩姑姑,你可知道赵嫚被休了?”

      许是谨佩提醒她我在内殿休息,玉莺的话音低了许多,不过那副天生嘹亮的喉咙再低也低不到哪去,我在内殿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玉莺道:“赵嫚已收拾行囊在一众卫兵护送下启程赶往京都了。”

      谨佩问道:“侯爷可有送她最后一程?”

      玉莺道:“侯爷宠夫人都来不及,怎会去送这小贱人。不过......”

      “不过什么?”谨佩显是对此事饶有兴趣,问道。

      玉莺道:“不过永寿宫的婢女也算忠心侍主,全都齐齐跪在府门前哭送她。”

      我记得高翔曾与我说过,为了防范赵嫚,赵嫚的婢女中有不少人都是他安排的。

      若真是如玉莺所言,所有的婢女全部跪在侯府门下,那么也当包括高翔的人。

      多年主仆,总还是有些感情,最后一程,也该是去送一送的。

      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而高翔未现身,更印证了我当初的想法。

      在他心里,有负于她。

      是他决定了赵嫚的宠辱。

      是他决定了赵嫚的去留。

      是他决定了赵嫚的命运。

      之后二人说的话我一句都未听进去,耳边嗡嗡直响,头痛欲裂。

      我昏昏沉沉地阖眼,直到谨佩来问我晚膳在金桂宫里用,还是在临春坊。

      眼下高翔定是不想让人打扰,我遣她去准备晚膳,就在金桂宫里用。

      正用着晚膳,忽有下人来报,让我速速去永寿宫。

      我心下顿生疑虑,赵嫚已在回京都的路上,永寿宫无主,去那里做甚。

      我问他何人遣我去,那下人说是高翔。

      我细细打量此人,正是临春坊门口的府丁,必是高翔的心腹,便丢下碗箸,命玉莺速速替我更衣。

      一路上,那下人走得飞快,显是出了什么急岔子,也来不及追上问他,只好提起裙裾加快步子一路小跑。

      还未踏入宫门,便听到宫里头呜咽声不断,我心中一怔,便提裙跨入门槛。

      只看到一众永寿宫的婢女跪在殿上垂头嚎啕,我揪住一个婢女问她出了何事,那婢女泪花涟涟,不停地在抽搐,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我跑向内殿,一个高拔的背影出现在面前,我知道是高翔,垂在身侧的手中像是还握着什么物件。

      我急急迎上去问道:“侯爷,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般婢女为何......”

      话未尽,我便不再说下去了,只看到高翔手里拿着当日在明光宫写给赵嫚的那纸休书,还有一个发束绕起的同心结。

      心中顿似明白了些,便退到高翔身后默声静立。

      之所以站到他身后,是不想看到他那张写着深深“愧疚”二字的脸,也不想让他以为我在看他,更不敢在此时向他发问。

      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双腿发麻,裹着纱布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一个趔趄,踢翻了边上的火盆,火花哔哔剥剥直往外窜,炭灰撒了一地。

      “回临春坊。”我尚在低头查看倾出的焦炭有否燃着我的裙裾,手便被高翔牢牢抓住,拽着我往殿外疾步走去。惶恐之际,只听到这四个字。

      殿外的婢女仍是哭哭啼啼,见高翔出来,泣声更盛。

      未等我看清,便被高翔拽出了永寿宫,手腕也是被攥得生疼。

      我回头看着那一众跪地哭泣的婢女,脑子不知怎的,便映出赵嫚离开侯府的情形,就是这般的凄零。

      我分明没有目送赵嫚离开,可为何脑海中的景象却是那般的清晰。

      许是冥冥之中我想与她送别,又怕她看我的那眼神。

      高翔全然不似往昔那般泰然,我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进了临春坊。

      刚跨入门槛,便听啪的一声,高翔将宫门奋力一推关上。

      我回头望去,那新粉的窗棂被震的落下几片朱漆,这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道啊?

      我不敢发问,即便我到现在都不晓得出了何事。

      不过看到他手中的两样物件,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不敢深想。

      或许情况不是这样的,或许赵嫚还在回京都的路上。

      “王妃卒了。”心下彷徨之际,只听得高翔口中低低迸出几个字来,那声音低沉得可怕,低沉得令我窒闷。

      日前赵嫚已被他休了,现下他仍说是王妃。

      可见他心里有多愧对于她,愧疚得连她死了都还将她称作王妃。

      我垂头敛目,不敢多看他一眼。

      高翔从我身边越过,犹自在案上饮酒,酒滴在案上的滴答声听得我心惊肉跳。

      我背对着他,不敢转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来陪我饮酒。”身后的声音似有些平复。

      我转身垂目向他走去,坐在案前替他斟酒,与他同饮。

      二人都不作声,临春坊像是被一股森然之气所笼罩,胸口窒闷的难受,气息也是极不顺畅,头更是隐隐有些作痛。

      蓦地,高翔落下手中空樽,神情呆滞,声似往日般平静地讲述起来。

      那平静,也平静得可怕,好像是在将一个不相关的人的故事。

      我离开明光宫后不久,赵嫚并未回永寿宫,而是直接随护卫坐上了马车离开了侯府,向京都南行。

      听随行的护卫说,这期间她一语不发,一声不泣。

      出了龙兴门,行过护城河时,赵嫚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车上跃下。

      护卫尚不及反应,便噗通一声跳入了护城河里。

      天寒地冻,连逍遥园的池水都结了冰,莫要说这护城河了。

      待护卫跃下寒潭,穿过冰窟窿,将她救起,已是没了气息。

      护卫当即便回侯府将此事禀告了高翔。

      婢女在拭干赵嫚的时候,在她身上找出了两样物件,也是赵嫚离开府邸带走的唯一物品。

      这便是方才高翔手中拿着的休书与同心结发束。

      休书是今日所写,同心结发束是当日与高翔成婚,按俗剪了两人的鬓发绕成的,寓意永结同心。

      赵嫚生活向来骄奢,珠宝玉器数之不尽,绫罗锦缎更是可半载不重。

      然而,在她离开府邸之时,却是一样都未带走。

      唯带走了休书和同心结。

      可见这两样物件,于她而言,是何等的珍贵。

      在她心中,金银珠宝尽如尘土。高翔——才是她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被休,也不愿回到京都享受锦衣玉食。

      她宁可纵身一跃,从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要和高翔在一起,永不分别。

      我立时恍然大悟,懂了几分在明光宫里,她看我的眼神。

      她不甘心放下自己高贵的王妃身份,即便她早已失去了高翔的宠爱,她毕竟还是王妃、正妻。

      她恨我,她恨我害她失去了尊贵的王妃身份,剥夺了她唯一可以聊以□□的正妻身份。

      同时她也对我尚存希冀,唯今我是高翔身边最为宠爱的姬妾,她盼我今后能代替她照顾好高翔。

      是我看错了她,一切全都错了,我顿懊悔不已。

      原以为她只是赵无碌安插在高翔身边的一枚棋子,却未想到她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棋子。

      她用自己的一生去爱了一个不该爱,也不能爱的人。

      明知前方是一道见不到光明的路,却执意在黑暗中默默前行。

      那份孤寂,那份勇气,那份情意,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高翔要纳紫姹、红嫣为妾时,她只是蛮横地与高翔闹,不允他纳妾。

      即便她深知高翔已另有新欢的事实,仍要捍卫她王妃的高傲与不容动摇的地位。

      而我被高翔纳为妾时,她已无能为力,自知阻扰已无济于事,想是心已凉透。

      为了在我面前维护自尊,怕连最后王妃的身份也被我抢走,便时常耍些小手段捉弄我,或是用尖酸刻薄语相向,来宣泄心中的悲愤。

      可这些日子来,她有太多的机会对我下手,却只偏偏拿我身边的奴婢出气。

      而我也时常激怒于她,盼着她早日对我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她终究是没有下手。

      每日给她请安,她总是旁敲侧击的问我高翔的事情,问的尽是些日常琐事。

      可见,她要知晓自己的心上人是否安好,还要从我这个夺了她宠爱的人口中听到。

      这是多么可笑而荒唐的事情,而我竟只盼着她早早地对我下手,不断激怒于她,时常还暗暗讥笑她几句。

      这所有的一切,都被成见蒙蔽了双眼,仇恨填满了心智,我竟丝毫未察觉到这些。

      许是我对高翔未动情,全然没有想到她会对高翔这般情深。

      如今细细想来,我几乎可以断定,那名将我击晕的婢女,必不是她授意欲加害于我的。

      她从未有过念头想加害于我。

      之前有紫姹、红嫣,如今是我,今后或许还会有别人。

      她早已知晓,她永远不可能得到高翔的心,即便她把所有人都害死了,也是枉然。

      或是举荐她的张昌,又或是其他人。

      总之,定不是她赵嫚。

      “这便是她的命,在她成为武威侯王妃的那日起,许是她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你也不必太过自责,此事与你无关。”高翔仍是那低沉中略待惆怅的话音与我说道。

      言毕,高翔仰头将一樽酒尽数灌入喉中,挥袖示意我离开。

      我知道,此刻的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与他一心想着如何摆脱去赵嫚的束缚,却未料到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且竟对高翔如此情深意重。

      若说高翔当日在明光宫里,对赵嫚的是愧疚。

      那么我想,眼下他早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好在今日才知晓赵嫚对他的心意,若是早已心中明白,他将会以怎样的心情在这姑臧城中与她共渡三载。

      或许,只会更加痛苦罢。

      我刚踏出临春坊,两名永寿宫的婢女抬着一个箱子拾阶而来。

      现下高翔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又怎好让二人去打扰他,当即双臂一张,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两名婢女面上泪痕尽显,其中一名半泣半说道:“回禀夫人,这是在永寿宫里找到的,奴婢想......奴婢想......”

      那奴婢当即低声抽泣了起来,说不下去。

      另一名奴婢接着她的话头道:“奴婢想给侯爷过目,这是王妃留给侯爷的东西。”

      赵嫚分明被休,府中素来尊卑有序,永寿宫的婢女竟不怕遭罚,仍敢在我面前唤她王妃。

      想来赵嫚虽是为人泼辣,对自己的下人倒是礼遇有加,就连高翔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居然都能死心追随于她。

      我不及细想,挥袖让她们抬到琨华堂,莫要打扰了殿内的高翔。

      待二人离去,我打开箱子,立时惊得我合不拢嘴。

      这满满的一箱全是纸,而每张纸上仅有八个字——

      “木有千枝,枝唯木生。”

      我尽数取出,有些纸上分明还有干涸的泪痕,粗粗一数,竟有千余张。

      想是赵嫚整日苦苦见不到高翔,又不想看到他与别人卿卿我我,便把自己幽锁在永寿宫,整日以写字来倾诉衷肠。

      她竟将自己对高翔的情愫,全部寄托在了这八个字之上。

      在书写这些东西时,她是怎样的心情,至今我都不能明白。

      我痴痴的看着散乱在阶上的纸,脑中一片空白。

      彷徨之际,严守义推门而入,见到我也是顿步一惊,愣愣地看着阶上的那些纸。

      我支地站起,拭了拭眶中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声问道:“少府史所来何事?”

      愣怔的严守义猛然抬头,似惊醒了过来,忙作揖道:“侯爷有命,请夫人代侯爷厚葬赵氏,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官便是。”

      我点了点头,挥袖让他下去。

      想必高翔不忍亲自与赵嫚道别,才让我来料理她的身后事。

      高翔整日将自己关在临春坊,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府中巨细全由我一人做主。

      宏藏寺的僧人皆是士兵假扮,看似僧人,实心有不诚。

      我便在融明观里请了十数名道士,为赵嫚日夜诵经七七四十九日。

      是日,我与一众永寿宫婢女身披缟素,在城郊最北面的一座山头上将她掩埋,为她送上最后一程。

      “先室赵嫚夫人之灵”的碑文,是我亲自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赵嫚,你永远是高翔的王妃。

      我要让你在这姑臧城郊的最北面,亲眼看到你的夫君是如何将西戎、北狄一次次的拒于关外。

      让你知道,你的夫君是何等的威武雄姿。

      让你知道,你的夫君是驰骋疆场的天地男儿。

      让你知道,你的夫君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弑血战神。

      愿你泉下有知,庇高翔永固江山,万民永安。

      他原本就是生在马背上提枪杀敌的英勇将士,战场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广袤天地。

      你将会亲眼目睹一个你不曾见到过的高翔。

      今后,你定会以他为荣。

      我跪在墓前,命人打开箱子,将赵嫚昔日所写的字一张一张烧与她。

      荧荧火光中,我隐隐然看到了赵嫚昔日在明光宫看我的脸庞,似是在对我说:“我将夫君托付给你,望好生照顾。”

      当日她看我的眼神,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

      赵嫚,我在墓前承诺于你,我定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夫君。

      他日与高翔分道扬镳前,也会为他找一名胜我千倍、万倍的贤良女子,代我好生照顾他。

      随着最后一张纸被烈火吞噬,我起身在谨佩的搀扶下离去。

      迈了几步,我又回首望去,那碑后的墓志只有寥寥八字——木有千枝,枝唯木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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