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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我与玉莺、谨佩、紫姹、红嫣一同被关在一个大牢房里,其他一众杂役自进入牢房后便被分开关押,下落不得而知。

      狱卒将牢房木门锁上后,未吐半字便转身离开,甚至都懒得多看我们一眼。而周边的牢房里一个个披头散发、白衣艳红的犯人发出阵阵哀鸣,听得我不由得全身哆嗦,毛发僵直。

      “夫人,侯爷临行时再三交代奴婢,定要好生顾着你,可如今却......”谨佩在一旁挥袖掩面低泣起来。

      此事定是太子一党在御前拨弄是非,否则皇上也不会如此狠绝。

      我安抚道:“此事与你无关,这分明是冲着侯爷来的,只要侯爷战败的消息未传入京中,他们不敢对我们怎样。”

      玉莺尚在梦中,便被人绑了起来,在囚车里有些恹恹的,似未反应过来。

      此刻已然清醒,俨然切齿道:“夫人莫怕,奴婢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我苦苦笑道:“今日不同往日,那日仁寿山下,贼人虽凶残,至少你我可以以死相搏。如今若是与狱卒争斗起来,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万要忍耐才是。”

      入了狱,命便是掌握在别人手中,一味蛮干只会是自寻死路。

      这番话,我不但是说与玉莺听,更是在暗中提醒紫姹、红嫣。

      众人点头不语,似有听进。

      一连半月,除了狱卒每日送来食物,便再无人过问我们。而狱卒的口风也是紧得厉害,我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赠他,只叫他多送些吃的来,他亦是摇头不应。

      狱中伙食份量少得可怜,无非是咬不着馅儿的包子和糙米熬成稀得跟清水般的粥之类的粗粮,四人的份量还不够往日两个人吃的。

      众人轮流每日匀给我一些,这才勉强温饱。

      紫姹、红嫣身段本就玲珑,眼下更是瘦得跟薪柴似的。

      我心有不忍,让她们多吃些,可她们却道:“奴婢的命是侯爷的,侯爷不在,我等自将夫人视为主人。若是未把主子照料好,那便是奴婢的罪责,日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侯爷。”

      而玉莺、谨佩也是类同的措辞,看着她们一日日消瘦下去,我真怕她们坚持不到高翔来救我们的那一日。

      高翔,你到底在哪?

      为何一封战报都未传回京都?

      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考量,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其他人在这牢里好好活着,等你凯旋而归。

      忽然,脑中又划过建彦的身影。

      建彦,高翔定会回来救我,万万不可鲁莽行事。那日黄沙地上你可以牺牲身边宦官救我性命,眼下这是在皇城。贸然救我只会被太子揪住把柄,白白丢了性命。

      白衣镣铐,畜粮恶食,卧草而眠,鼠蚁相伴。衣带徐渐宽,哀嚎寝难安;西望星月遥,盼君早日还。

      足足被囚了约摸三月,鬓发早已结成似麻绳般的一簇,长期缺水少粮,双唇干涩得褪了皮,稍稍抿一抿唇都痛得撕心裂肺。

      窗口的寒风日夜袭来,从不停歇,直拂得我脸上阵阵撕痛,指尖只肖稍稍一触,便感到似要破裂。

      我亦如此,其他人又能好倒哪去。

      玉莺跟我舒服日子过惯了,一月前便开始高烧不止,若不是我们将稀粥分与她吃,怕是已经挨不过了。

      而谨佩为了将食物分与我们,已经连续三日未进食了,倒在墙边奄奄一息。不论我们怎么劝她,她都坚持不肯吃,说自己死不足惜,莫要让我受苦。

      这话听得我心都碎了,她们视我为主子,把我服侍得周详,我却将她们连累,眼下性命都堪虑了。

      紫姹、红嫣自小流落街头卖艺,吃过不少苦,而今还算精神,只是那身上的囚衣已然比一个月前又大了一号。

      她们都是被我连累了,是我害了她们。

      数月来,不曾有人提审过我们,权当是遗忘在角落自生自灭的蝼蚁。

      若是再这样下去,谨佩怕是熬不过三日。玉莺如今说话形同梦呓,我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了,只好抚着她的头一个劲的安慰。

      是夜,我跪在焦草上,对着窗前明月祈祷。

      愿高翔早日得胜而归,捷报频传入京。

      朦胧之际,高翔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在星空中呈现,对我笑道:“心辨是非,念随心动,谨言慎行。”

      对,这是高翔临行时再三提醒我的话。

      心辨是非,念随心动!

      我坚信高翔是这世上战无不胜的弑血之神,他定会为万民保疆护土,踏平西戎八国,阔我广袤疆土。

      此刻,或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忽而,只觉像是有人在摇我,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夫人,外面像是有动静,快些起来。”

      我迷糊睁眼,星光黯淡,依旧在这牢房之中,身边众人七倒八歪地在我身边,一旁的红嫣朝牢房口指了指。

      漆黑一片,辨识不清楚,我侧墙谛听,隐隐的谈话声跃入耳畔。

      “牢里那几个娘们还活着否?”

      “回禀大人,活着倒是活着,不过和死了也差不离。”

      “有否得了什么传染病?”

      “这倒没有,一个正发着烧,一个许是饿了好几日,气虚得很。剩下三个,尚算过得去。”

      “打开牢门,让本官进去瞧瞧。”

      “是。”

      我急急吩咐红嫣,将其他人推醒。

      玉莺和谨佩正眯着眼,迷茫地看着我,紫姹吃力地向我爬过来。

      一抹火光将漆黑的牢房照得透亮,我抬手遮眉,寻着火光朝一位身着官服的朝廷官员望去,登时吓得我合不拢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将我丞相府抄家的廷尉李盎,那满脸横肉,笑起来完全看不着眼缝的肥样儿,就算是化成了灰,我这辈子也定是不会忘记。

      当日那趾高气昂的嚣张劲儿,如今仍清晰记得。

      “哼哼,陆雪妍,你这命看来也还真是够硬的,到今日竟还未死。”李盎冷冷一笑,那张脸全然揉作一团,分不清眼鼻在哪。

      红嫣正要挣扎着爬起,我广袖一横,将她阻下。

      我扶着黑壁用力站起,正声道:“你想怎样?”

      “怎样?也不看看你在什么地方,瞧瞧你这身上那股味儿,啧啧......”李盎挥袖掩鼻,蹙眉道。

      自身陷囹圄来,身上这股臭味儿已经伴我好几个月,早已习惯。见他这般大惊小怪,也不屑与他磨嘴皮子,只直直瞪他。

      眼下我必须保持镇定,即便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激怒了他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许是还会害了身边这帮死心塌地一心护我的奴仆。

      “实话告诉你罢,武威侯西北一去已近一载,连个音讯都没,皇上派了好几拨人去打探消息,都是有去无回。如今皇上早已是没了耐心,你们一干人等是生是死自是无关紧要了。”李盎将火把举到牢前,在我脸上晃了晃,一脸奸笑道。

      果真如我所料,之前皇上将我等打入天牢不提不审,便是在等待边关的战报。如今又过去三月,连派去打探消息的士兵都去不复还,定是怒火中烧。

      没有皇上的允诺,之前身为掌管牢狱的廷尉李盎也不敢动我。如今显是得到旨意,又或是默许。

      此番来到狱中,瞧他这得意的样儿,定是要加害于我。

      高翔,你分明答应过我,定会保我周全。

      之前你从未食言于我,难道今朝连你也无能为力了?

      “武威侯西北一战毫无音讯,实为叵测。或许有什么天大的阴谋也未定,陆雪妍是他的姬妾,也是他身边至亲至情之人,定是知晓缘由,何不坦白从宽?”李盎将火把朝我一指,大喝一声,“来人,将她拉出来,大刑招呼!”

      “呸!我夫君在阵前为朝廷浴血奋战,你竟还敢污蔑他!”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听到他诋毁高翔,我便怒火中烧,当即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愤然说道。

      李盎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在口中尝了尝,将五根手指头添了个干净,诡笑着朝我长袖一挥。

      牢房门大开,两名狱卒进来欲要挟我,我连连后退,惊恐之余,一脚踏空,跌倒在地。

      千钧之际,红嫣挺身而出,两袖横挥,护在我身前,双拳紧握,厉声道:“要杀夫人,先过我这关。”

      李盎抬手一辉,示意两名狱卒暂缓行动,在那肥头脸面上挠了几下,两道粗眉并作一条,似在思忖。

      猛然一道斥声传来:“好,既然你有心护住,那就从你开始,反正也不耽误多少时辰。”

      立时,红嫣被两名狱卒架了出去。

      在牢房门口,红嫣回头直直我,对我微微点头,目光如炬。

      我晓得她的意思,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我性命,哪怕是拖延一刻也好。

      突然,牢房外烛火通明,几名狱卒将她绑在我对面的木桩上,显是要故意做给我看。

      红嫣丝毫未有反抗,许是她将我的话牢记在心,又兴是她早已无力抵抗。

      且见李盎低声朝狱卒说了些什么,那狱卒便拿起一根麻绳粗的皮鞭,横在手里拉了两下。

      那啪啪声,听得我胆战心惊。我朝身边众人瞥了一眼,玉莺阖目喃喃自语,谨佩勉强撑起眼皮子蹙着眉看向红嫣,而紫姹是红嫣的亲姐姐,早已是跪在木栅前看着红嫣,抽声哭泣。

      皮鞭抽打在红嫣身上,发出怵人的闷响声,我紧紧咬着手指,泪水顺着双颊滴落在我干涸的唇上。

      可唇上的痛,竟不如心中之痛的万一。

      遥想在姑臧城侯府,红嫣不惧赵嫚,替我解救玉莺。不惜女儿家清誉,成日在临春坊与高翔同房分塌而眠。

      红花宫里与我讲述二人往事,更是触我神经。

      一介路人的举手相救,她却是永生不忘。

      为了报恩,竟还丢下羌笛,拾起刀剑。

      那日陇西密林,她与紫姹将黑衣人分流保我,我又何曾会忘记。

      她待我如此忠心,如今我不但保不了她,还要让她替我受这般皮肉之苦。

      我实在惭愧得无言以对。

      每一鞭子抽下去,就好似抽在我身上那样的痛。

      然而,一顿鞭子下来,红嫣始终咬牙不坑一声,只怒目瞪向那肥头大耳的李盎。

      蓦地,听到一阵磅礴水声,定睛看去,红嫣自头到足全身湿透,那身囚衣早已斑驳一片。

      我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好似那盆凉水是泼在我头上那般的冰凉透骨。

      “这娘们倒是挺有骨气,继续招呼。”李盎一声喝令道。

      适才行刑的那名狱卒又将一块烧得火红的烙铁用力顶向红嫣胸口。

      红嫣猛然咆哮一声,随之双拳紧,又紧咬双唇,强忍剧痛,鲜血顺着她唇角缓缓淌下,一股焦糊味飘入我鼻中。

      我用力咬着手指,只觉一股腥味划入口中。不觉间,自己咬破了手指,我竟浑然不觉。

      许是我同对面木桩上的红嫣一样,我的心早已麻木得不知道什么是痛了。

      紫姹跪在地上双手奋力摇着木栅,嘶声力竭喊道:“放了我妹妹,紫姹愿代她受刑。”

      只听一道讥笑声传来:“黄泉路上也有个先来后到,你猴急个屁,一边候着去,定是不会将你给漏了。”

      李盎话是对着紫姹说的,而那若有若无的眼眸却是向我看来。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图,他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他折磨。

      这样的痛苦,要比直接被他绑在木桩上受刑要更加痛苦煎熬。

      他是这牢狱的主宰,身边的刑具是他手中的武器,这间牢房便是他的宫殿,于他而言,用刑已是家常便饭。

      还未待我从那个恐惧中清醒过来,只见那名狱卒拾起一柄尖锥小刃,正往红嫣方才被烙伤的伤口上抵足猛戳,似还在左右旋动。

      红嫣仰头哀嚎一声,陡然垂下了头。

      小刃拔出,胸口血喷如泉涌。

      我惊得急忙爬起,冲到木栅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唤她。

      然而,红嫣似并未听到我的呼喊,仍是歪垂着头,垂乱的鬓发遮住了她的脸面,我看不见她的脸。

      那名狱卒伸手在红嫣鼻下探了探气息,回身道:“禀告大人,这女子已经没了气了。”

      我立时向后一仰,瘫倒在地上,脑中唤起初见红嫣时那妖娆的模样儿。

      北风吹,大雪飞,万物生白茫;一枝红花斜墙出,傲然朱墙顿失颜。艳比牡丹,劲似松柏,不惧风来不惧雪;挥刀砍枝花飞散,风吹花舞满人间。飘不尽的红花飞絮,荡不完的天地正气。

      红嫣,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以命护我。

      他日若能走出这天牢,我必拿李盎之首来祭你!

      在我悲痛惋惜之际,牢门顿开,紫姹又被两名狱卒架走。

      “紫姹这就随妹妹而去,夫人珍重。”紫姹回首,面色淡然,与我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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