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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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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嫣已经为我牺牲,不能再让紫姹也为我而死。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支着木栅立起,朝那两名狱卒奋力撞去,怒喊道:“李盎,你不就是冲着我的来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莫要再为难她们。”
“不……不要……”只听谨佩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首望去,她正颤伸着手朝我虚弱地喊道。
而一旁的紫姹被我一撞,跌倒在地,正匍匐向我艰难爬来,眼中喊着心酸泪水。
“陆雪妍,既然你怎么急着死,那本官就成全你。”
李盎言毕,那两名被我撞倒的狱卒便站起将我架了出去。
“夫人!”我只听到身后一众人竭力喊我。
越过李盎身前,我瞪目怒喝:“李盎,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武威侯必为我雪耻,将你碎尸万段!”
“哼,好大的口气。”李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骤然广袖怒而一挥,“把她眼珠子给我剜了,想看到我被碎尸万段,先顾好你自己罢。”
高翔,欠你的情义,只好来生再报了。
雪妍先去了,日后你倘能为我报仇,取了这佞臣李盎的首级。
下辈子,我甘愿为你做牛做马!
我被捆在木桩上,动弹不得,见对面牢房里谨佩、紫姹均头抵木栅,声嘶力竭。
玉莺也似是有了几分清醒,口中不断地唤我。
一名狱卒手拿着把一指长的弯月小刃向我走来。
我双目死死地盯着李盎,紧咬着双唇。
一阵徐风自对面牢房天窗朝我拂来,眼前骤现一道光亮,高翔的俊脸霍然出现在我眼前,勾着唇对我微微浅笑,那双眼眸依旧闲定如初。
“高翔!”我仰天怒啸。
“皇上口谕,众人听旨。”一道尖细而高亢的嗓音将我的悲鸣掩盖。
我瞪目圆睁,那小弯刀分明已朝我脸上挥来,离我眼眸仅有分毫,几根细长睫毛从我眼前晃过。
那道尖细嗓音不但令我一愣,李盎与那名行刑的狱卒同样被震慑住了。
借着火光向门口望去,迷离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手持一根白羽拂尘。
是童福——童公公。
我认得他,儿时与建彦在皇宫里玩耍时,在皇上的寝宫门口,时常能看到他。他总悄悄地将我们打发,叫我们别处玩去,说皇上见了定是要心中添堵的。
太子曾几次要为难于建彦,也是他出面圆场。
没错,他是皇上的御前宦官童福。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唉。好在这一刀子没捅下去,不然可叫老奴怎么向皇上交代。”童公公急急走到我身前,一脚揣开我前身的狱卒,抚着我的脸,蹙眉心疼道。
童公公转身向李盎指道:“李大人,还不赶紧把人放下来?”
那李盎似刚缓过神来,猛地一抬头,笑眉相迎,对一旁狱卒喝道:“还不把人放下来,都愣着干吗?”
两名狱卒遂将我手脚上的镣铐解开。
我登时伏到在地,再无力气爬起。
李盎与一干狱卒也纷纷下跪。
童公公展开手中明黄,朗声宣道:“获西北捷报,武威侯天福庇佑,忠勇可嘉。西戎八国已降其五者,绵诸、绲戎、翟戎、镕戎、乌氏,尽数归于我朝,日前正与义渠交战与宁县漆水之上。雄狮武威,扬我国威,雷霆西锤,当之无愧。高门家眷,贤良唯德,日夜翘首盼夫归,其念坚之如磐,其心深之似渊。时受小人蒙蔽,朕甚之以愧,特将廷尉李盎伏法,以正视听。”
“童公公,小人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昭。绝不敢欺君罔上,定是有小人谗言,望皇上明察。”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李盎,此刻只一个劲地在地上磕着响头,地上渗出殷殷鲜红。
童公公轻蔑一笑,当即大喝一声:“来人,将罪臣李盎就地正法。”
方才本要剜我眼珠的那名狱卒落下手中弯刀,提起身旁一柄寒光血刃,手起刀落,李盎当场身首两异。
腥红溅了我一身,白脂撒了黑阶一地。
童公公脸上亦是滴滴鲜红,掏出手帕抚了抚面,将脚边的头颅踢走,命令道:“赶紧将这污物抬走,臭死人了。”
几名狱卒将牢房打开后便抬着李盎的尸首离开。
童公公将我搀起,牢房里的众人也向我拥来。
玉莺在谨佩的搀扶下扑到在我怀着,口中仍是一直唤我。
而紫姹则冲向红嫣,将她从木桩上卸下,伏在地上低声抽泣。
“陆小姐可还认得奴家?”童公公问道。
我已然说不出话,只好点头作答。
“好在老奴来得及时,否则可是要出大乱子了。”童公公感慨一句,便将我带离天牢。
高翔明明已经攻克西戎五国,定非一日之举,为何捷报今日才传入宫中?
然,更让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些。
童公公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从小对我也有几分好感,方才疼惜我显发自肺腑。
最后与我说的这句,分明是在暗示我。
高翔的战功令边境解围的同时,亦是让皇上深深担忧。
若是我死在了狱中,那皇城将会继边塞之后,卷起另一场更为残酷的战争。
宫门深幽幽,天颜忡忧忧,头冠晃悠悠,御前心怞怞;功名垂千古,凶吉未可卜;一朝行不慎,午门坐法诛。
我怎能不忧,怎能不惶?
自离开天牢回到府邸后,我便力竭而晕,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
紫姹扶我坐起,便将这两日来发生的事全部与我道来。
其实高翔在离京后,便飞马赶到姑臧城,与严守义会合,亲点兵马,部署防御,与西戎八国展开一战。
这一年来,先是力拒西戎八国于姑臧城下,继而挥师西进,拔平凉、讨玉门、伐焉支、克神木、击府谷、征宁县。
高翔一连发了数封捷报千里送京,然而均在半途被贼人截获,有去无返。
而皇上亦觉得事有蹊跷,不断加派人马,西行打探,同样是有去无回。
日前捷报突传,也只有一封,便是一个半月前高翔收复府谷,镕戎献降的战报。且还是趁夜一箭射在雍门城头上,才被守卫士兵被人发现的。
而若要达宁县,必先扫平平凉后顾之忧、再经玉门、焉支、神木、府谷四地,故而皇上断定绵诸、绲戎、翟戎、镕戎、乌氏已降。从战报言辞中看来,显然不是第一封回传的战报。
为了探究缘由,皇上当即派遣谏议大夫孙匡彻查此事。
孙匡是朝中少数几名不持立场的官员,向来清廉,敢于直谏,平素并不得皇上器重。
边关战报途中被截,事关我朝社稷存亡。皇上显是为了公平起见,才刻意命孙匡领命彻查。
孙匡怀疑战报可能半道被截,而其他诸侯显然没有这般胆量,且大多都是与高翔昔日并肩沙场的肱骨之臣。
由此推算,孙匡便在京城中所有城门详查数月来的出入记录,一顿摸查后,终于发现廷尉李盎手下的狱卒数月来时常进出京城,而廷尉主管京城牢狱,手下狱卒无须如此频繁出入京城。
其中有一名狱卒好在京城的六方坊中摸两把骰子,便故意设陷使他背了两百两的债头,再由一众赌场打手威逼利诱,终是撬开了他的嘴。
又是那天水郡的仁寿山下官道,高翔回传捷报官员屡屡至此便被截杀,而皇上所派出的人马亦是在此遭伏。
狱卒为掩人耳目,便假扮马贼悍匪,此地离京都路途遥远,又是一片荒凉之地,正是下手的绝佳之处。
原来当日我与玉莺投靠高翔,被伏击的并非悍匪,而是狱卒假扮,无疑便是李盎差人所为。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过来,当日欲要置我于死地的贼人真正面目。
而李盎日前已在天牢伏法,也算是报应。
之前高翔回传的捷报显是已被狱卒毁了,也无从查究。
忽而想到那日与红嫣在聆香茶楼听到的对话,原来那个李大人竟是廷尉李盎,而城郊西北菜园,便是那仁寿山下的黄沙地,所谓菜农正是回传战报的官员。
朝中数百官员,李姓之人不在少数,我当日竟未听出有异,足是捶胸后悔。
若是能早一些觉察异样,也不至于身陷囹圄,而红嫣更不会为我而死。
都是我,我怎就这样糊涂?
红嫣,是我对不住你。
眼下顶顶要紧的是知道目前的处境,我暂且放下心中对红嫣的愧疚。
我细细一想,向紫姹问道:“那是何人将捷报射在城头上的,又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紫姹摇头不知。
高翔远在西北,估摸着还不知道一连几封捷报被半道而截的事情,定不会是他。
而京城之中并未听高翔说起过有哪位至交,在宫中的间人也都是些地位底下之人。
能自由出入京城,还有本事从狱卒手中抢夺捷报的,除了建彦,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定是他听到我被打入天牢的消息,不能光明正大地来狱中探望我,又因是皇上亲自将我缉捕,更加无法贸然将我救出。只好暗中查探,亲自领着或由罗鹊统领那一干宦官,再次到仁寿山下截捷报,趁夜一箭射在城头之上的人,不是建彦便是罗鹊无疑。
故意让皇上看出端倪,彻查此事。
如此算来,整件事情终于脉络清晰了。
建彦,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建彰必从中知晓。
李盎本就是太子一党,皇上心中自然明白这事与建彰脱不了干系,却又不待提审,将他草草就地正法,正是要为了要息事宁人,掩人耳目。
若是详查起来,必会揪出太子一党。
那么摆在皇上面前的只有废太子这一条路了,从如今的种种看来,皇上显是在暗保太子。
然而截获战报,将引得社稷动荡,皇上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承想经此一劫,太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将大不如前。
害爹爹之人虽伏诛,可太子一党仍旧虎视眈眈,且赵无禄更是迁怒于高翔逼死其女赵嫚。
危机尚缓,皇上暂时不会动我,可倘若日后高翔果真降服西戎八国归来,朝中必会再起波澜。
若是高翔战败,后果更是不言而喻了。
眼下,我不禁心下纠结起来,不知道是该期盼高翔载誉而归,还是希冀高翔半道收兵。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于我、于高翔而言,都是不幸。
不知高翔可曾预料到如今的局面,又会怎样化解。
紫姹与我叙述之前种种,语气低抑,我知她心中悲伤。毕竟,红嫣是她的亲妹妹。
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在自己面前死去,我不知那是怎样的感受。
想来应是和当日爹爹在西门菜市被斩一样的心情。
如此一想,我还要庆幸那日我晕了过去,未亲眼目睹爹爹身首两异。
我问紫姹可有厚葬红嫣。
紫姹说谨佩替她在城郊买了一块地,还给了她些许银两,这才得以落葬。
兴时百鸟簇,哀时竞相散。
在我落难之际,谨佩还能如此忠心、贴心,之前我还对她心有设防,足是惭愧。
我问谨佩如今在何处。
紫姹说玉莺回府后仍高烧不断,谨佩请了大夫来,大夫道是长期饥饿受寒所致,静养一月或可痊愈。谨佩便日夜陪伴在侧,与她煎药、擦洗。
我念红嫣护主忠心,又给了紫姹些银子作为抚恤,叫她定要好好料理红嫣的身后事,这段时日不必再来服侍我,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归来,再行奴婢之职。
紫姹含泪应允,离开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