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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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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乌拉斯台未道出全部事实?
回想适才篝火边谈笑风生,周边的匈奴士兵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并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天灾。
难道乌拉斯台此番发兵姑臧另有隐情?
可他又为何忽然间与高翔化干戈为玉帛,还在我临行之际,向我隐晦提点,却又不明示?
很显然,皇宫里必是有人与他勾结,并许以好处,他才会在这微妙的时机,不惜牺牲大批的匈奴士兵,也要将这姑臧城拿下。
忽而,脑中闪现出一个名字——建斌!
当日我就觉得奇怪,匈奴为何在建彰死后不久,便对我姑臧城发动如此猛烈的进攻,且还不惜任何代价,誓要一举拿下。
且从那日在含丙殿里头,建斌故意拖延光景,不让我离开,定是在等高翔接到圣旨离京北上。
如此一来,京都中再无人可护我周全,且他手中还有高翔与建彦两道筹码,逼我委身于他,犹如翻掌。同时,皇上也无暇追查建彰死因,从而转移朝中舆论。
未曾料到,建斌竟包含祸心,胆敢勾结外敌,颠覆朝纲。
倘若能一直待在这姑臧城该有多好,远离皇城中的是是非非,每日与高翔十指相连,闲情信步。
且匈奴大军此役元气大伤,得了所赠物资,必心怀感激,短期内姑臧显不会再有战事。
“是不是对着匈奴毡帐有所眷恋,不舍得跟我回去了?”高翔掀开帷幔笑意盈盈向我走来,言语中几近调戏意味。
见他在匈奴大营都敢如此放肆,我身子一斜,转过身去,佯装嗔怒道:“留在塞北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走了,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在哪还不都是一样做王妃的。”
此时,我心中倒还真有几分气恼,也不晓得此番他来应战作甚,倘若有个闪失,匈奴铁蹄明日便可以摧古拉朽之势踏平姑臧,以乌拉斯台的身手及匈奴大军的斗志,王卫忠之辈显不是他的对手。
他心中不是大义当先,向来都是深谋远虑的吗?今日为何如此鲁莽行事?难道,在他心中,我的安危已在悄然间高于一切了?
“你若不是口是心非,这般红着脸作甚?这五月天的风,还真有够酸的。”高翔近前也不等我回话,便一把将我抱起,直朝毡帐外沉步走去。
适才被她搂在怀中只因我大惊初醒,身子骨暂无气力,无可奈何。如今已然恢复,这般模样出帐,被匈奴士兵见着了,岂不是要闹笑话。日后,我哪还有脸见人?
我拼命蹬着双腿,捶着他的双肩,在他怀里挣扎,羞恼道:“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怎奈高翔臂力比我大出许多,只双臂一紧,便将我束得死死的。不论我怎样挣扎,终究是挣脱不开。
出了毡帐,果是引得一片笑声。可高翔却是视若无睹,与乌拉斯台点头道别,便将我扔到他那匹随他出生入死的雒马上,翻身坐在我身后,双臂将我围拢束缚,双腿一夹,马儿便怒驰而去。
苍穹揽月繁星盈,十里银光珍珠倾;清风笑拂双颊绯,青山黄土万里行。
马儿一路往南疾奔,可匈奴大营离姑臧城尚有八十里路程,即便是这千里神驹,只怕也是赶不及在天亮之前赶到姑臧城内。
我道:“先前你不是说,要陪我一道回去用膳,眼下可还来得及?”
高翔扬鞭驭马道:“看来是赶不及了,不如明日陪你用早膳如何?”
我心下暗喜,希冀不已,垂头娇羞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高翔怒马长鞭,拢头在我耳边沉声道。
那湿漉的脖颈渗出咸湿的汗液,撩得我芳心寸乱。那浓厚的鼻息拂过层层热浪,吹得我耳根奇痒,酥得我全身无力,依在他的胸前,靠在他的肩头,阖起双眼,尽情地享受春夜的静谧。
蓦然,马步放缓,似在徐行。我睁开双眼,荒野遍地,三叉分道。
左侧,漆黑草原,一望无垠;前方,城廓朦胧,若有若无;右首,峻岭高拔,逶迤不绝。
高翔收辔,道:“天色已晚,今日怕是赶不到城里了,不如寻个农舍,暂息一宿,待明日天亮,再赶路回去。”
我低声羞应道:“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今日,我终是在他面前道出了“夫君”二字,虽有些羞于言齿,可我怕进了姑藏城,高翔琐事繁多,我再无机会表明心迹。不如趁这黑寂夜阑,阒无人烟之处暗吐芳心。
高翔未作任何回应,只一股股浓浓气息泄在我的头顶。过了许久,才问道:“我记得前方十里处,有一些农舍,想来早已因战乱而荒芜,不如去那里暂歇可好?”
忽而想到,三日前我在姑臧山下不远处的一户农舍,还算完好。当日情非得已,还从那马厩里偷了一匹瘦马。那里离此地虽是有些遥远,可至少渺无人迹,或可无人打扰的借宿一宿。
我道:“此去东行姑臧山下,有一农舍,无人居住,还算干净,不如去那边罢?”
高翔不解道:“为何要舍近求远?”
我也不多作解释,只求他依我便是。
高翔也不争辩,道一声好,便催马扬奔。
来到农舍,我问高翔,身上可带有银两。
高翔愣怔看我,只是今日是比武而来,又不是来做买卖的,故而分文未带。
我道,昔日我曾在这马厩中“借”了一匹马儿,今日又打扰舍下,总该有所表示。不然,等匈奴退去,农夫归来发现屋里头少了东西,虽不知是我二人所为,总也是不厚道。
我从高翔头上卸下金冠,摆到屋内老旧木案上,当作赔偿马儿及借宿的资费。
高翔惊道:“这资费怕是有些贵重罢?”
我笑道:“一点都不贵重,只怕是你这辈子做得最赚的一笔买卖。”
高翔莫名迟疑,道:“此话何解?”
我笑而不语,便整理起屋内仅有的一张草榻。
高翔在我身后站了片刻,便出门去喂马了。
我将草榻收拾干净,候了许久,也不见高翔归来,便推门去寻。
只见他正蹲在马厩里,靠着栅栏,身上只披了一件大氅。阴风从栅栏缝隙,将那大氅刮得横风飞扬。
我捂着口鼻,将他推醒,道:“怎不去屋里头睡,在这里作甚?”
高翔微微睁眼,又阖上双目,低声道:“屋里塌小,多有不便,我在这里将就一夜便好,你快去睡罢,今日也是累得不轻。”
这高翔,有时候还算聪明,总能寻思到我的心思,还时常暗损我一番,搞得我心头有气又发不出来,辩也不是,不辨也不是。可有时候又愣得跟那呆头呆脑的王卫忠没什么两样,女孩子家的心思,一点儿都寻思不到。
今日,我都喊他作夫君了,他竟还与我这般见外。
今日,我将自己心扉打开,视他为此生唯一所爱,他却知其不然。
今日,我已想得清楚明白,欲在这瓦屋农舍之中献身于他,可他倒好,傻傻地在这马厩里睡下了。
是我方才将话说得过于隐晦,还是他压根就未仔细听。
高翔,你聪明一世,自以为将我心思猜透。可在我看来,你却是笨得糊涂,实在是笨得糊涂透顶。
这等事,就算我放下矜持,总不好与你直接道来罢?
我无奈只好倚在他的身旁,挽着他的壮臂,靠着他的肩膀,舍弃那张我来来回回擦拭了好几遍才弄干净的草榻,陪他在这臭气熏天的马厩里,将就一夜。
鼻息中的芳香拂过他的脖颈,又折回到自己的脸上,心中本就是小鹿乱撞,如今更是如汪洋澎湃,惊涛巨浪接踵而来,不比先前被绑在木桩上好受多少。
指尖不由自主地向他胸前的铠甲抚去,也不晓得他的箭伤是否痊愈。只是,这冰凉铠甲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就不晓得铠甲之下那颗深邃的内心,此时是否也与我一样悸动不止。
骤然,一只温热手掌紧紧攥住我搁在他胸前的手背,猛然间侧身将我压下。浓厚急促的喘息听得我心下砰然,那颗心脏似要随时从我口中呼出。皎洁的月光透过栅栏的缝隙,将银光斜斜洒了一地。我却独独看不见高翔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全然被他健硕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黑寂之下。只觉层层热浪扑面而来,撩得我心神俱焚,口干舌燥;酥得我四肢无力,全身松软,任由他的双手徐徐在我襟前游探。
春风细细,雪影妖妖;干草燃自焚,汗马声嘶竭。巫山云海千层浪,一浪但比一浪高;寒冬冷月秋霜去,红花满地几回春。
霞光普照,层层光晕映红我的眼皮。惬然睁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身前一匹马儿似不甘寂寞朝我蹬着蹄子,幸好有马圈将它隔开,不至伤我。
我朝四周扫了一眼,但无高翔身影,只见一件大氅盖在我的身上,身下的干草磨在我的脊背上,干硬难忍。我拾起身旁凌乱的衣裙,稍作整理,便踏出马厩。
只见高翔正坐在屋前的一块石头上抚摸着他的宝马,喂它饮水,转头朝我笑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哪有人这样问的?这该叫我如何回答?显是明知故问,存心在戏弄我。
我扭头没好气道:“还不快快上路,不是要陪我用早膳的吗?”
高翔起身来到我身前,将我扶到方才他坐的那石头前,将我摁下,道:“稍等片刻,为夫今日亲自为你做一顿可口早餐。”
我暗瞥一眼四周,除了马儿,但无活物,不远处的稻田更是枯黄一片,屋里我也昨日审查过一番,粒米不存。
我倒要看看,他从哪儿给我生出一顿早膳来?
我扭头哼鼻,道:“但愿如此。”
没过一会儿,高翔便从马厩里拾了些干草过来,架起薪柴生起了火来,呛得我一个劲地猛咳。
我问他这是要作甚。高翔只蹲着身子认真生火,也不搭理我。
火势拔高,偶有哔卟。我也懒得理他,自个儿盯着我的情敌看,真恨不得此刻在我眼前消失。一旁的马儿也不晓得是被烟火呛到,还是真有灵性,竟还真躲到一边,独自啃起了干草来。
高翔从屋里揪着一只兔子过来,拔出利剑,在地上摆弄起来。
我惊奇地看着他,问道:“这兔子从何而来?”
高翔道他一顶金冠换了一夜宿费,有些不值,四下巡视一番,发现农舍后的牲畜圈里,蹲着一只兔子,顺便拿来做早膳,权当记在那顶金冠账上。
这高翔看似道貌岸然,内心还真是贪得无厌。这一顶金冠换了一夜寄宿,早已物超所值,他竟还大言不惭。
我正恼红着脸,想要发作。怎料肚子却一点儿都不争气,咕噜咕噜直响个不停。
心下想着,这份戏弄暂且记下,日后有的是机会向他讨债。
一顿饱食,果是精神倍增。我起身拍了拍衣裙,却发现裙裾污了一撮。
正愣目细瞧间,高翔将他的大氅披在我的肩头,将我衣裙上的那块污迹遮去,扶我上马,但未言语。
未承想,他嘴里不饶人,心思倒还算细腻,不声不响解我窘相。
信步田间,不禁瞄了一眼不远处姑臧山,其势挺拔,高耸入云。如今回头想来,当初自己还真是不要命了,这般高山峻岭竟也敢攀。
“下次若要游山玩水,好歹也把我也一起带上,一个人爬山,多没趣啊。”高翔将我身子搂紧,沿着山麓策马狂奔起来。
原来他知道我去匈奴大营为他求解药,更知道我是翻过了这座大山去匈奴大营。定是玉莺这死丫头口风不紧,真是后悔将她许给王卫忠,如今想要训戒她一顿都没了口实。
悠然徐行间,陡然想起昨日临行之际乌拉斯台的一番告诫,我将其告知高翔,问他这是何解。
高翔蹙眉松臂,似在沉思。
见他迟迟不语,我便直接向他道来,问他这其中可是有阴谋,匈奴无端而犯,或与建斌有关。
高翔也不断论,只道他心中有数,自有办法应付,叫我莫操这闲心,回城重建姑臧,挑些技艺精湛的匠人给乌拉斯台送去。
他总是这般深沉,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肯承认。况,那日含丙殿怒相拔剑之时,便璧裂生隙,再难挽回。
他时而果决如电,时而优柔寡断,时而心密如雨,时而愚钝木讷。我真不晓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