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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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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姑藏城,趁着高翔在军中整顿,我将史可信叫到琨华堂来,问他匈奴来攻之前,边疆是否被大雨所侵。
出乎我预料的是,史可信道确是宇宙普暴,不仅黄河两岸大雨连月不止,就连向来干旱少雨的姑臧也是阴雨连绵,塞北自是不会例外。
我又问他以这雨势程度判断,匈奴损失究竟有多大。
史可信道:“覆水盖足,农田俱毁,半月不去,颗粒无收。牛羊牲畜,无以为食,瘦骨嶙峋,饥死大半。”
史可信回禀竟还真如乌拉斯台所言,半字不差,我愈发的迷茫起来,真真是猜不透,这匈奴大肆犯境,到底与建斌有无关系。究竟是他串通匈奴人里应外合,还是匈奴为饥饿所迫?
此事事关重大,我又不好与史可信多言,以免节外生枝,便叫他筹备援助匈奴的物资及各业匠人,将他打发。
史可信前脚刚走,玉莺赶来,在我身上一顿摸索,问我有否受伤。
我诮责她为何将我身处匈奴大营一事与高翔相告,那日毡帐之中,分明朝她使过眼色,之前跟了我这么些年,岂会不明白我的心思。
玉莺道:“那日见王妃被捆得结结实实,又见那匈奴单于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怕他心起歹念有辱王妃。且解药到手,大将军自然性命无忧,哪有不来救王妃的道理?”
我问她这解药倘若是假的,她又如何办,难不成叫高翔服了假解药,拖着一副残躯来救我?
玉莺近前笑道:“玉莺跟随王妃多年,办事可机灵着呢。我先去叫那一众随军医官查看解药真假,他们查究一番,道是真的,我这才叫他们给大将军服下,再将原委一应告知。并将当日我在永寿宫写的那字,拿给高翔看,叫他知道王妃对他的一片真心。”
我广袖长挥,怒喝道:“倘若高翔不敌乌拉斯台,或是匈奴人耍诈,你这不是要害死我姑臧城的所有人?”
玉莺见我雷霆大怒,退却了几步,闷头不语,眼眶里噙着泪水,似落且收,一副伤心模样儿。
事情既已过去,我与高翔也安然无恙,若不是玉莺助我,怕是今日我也不会在这琨华堂里与她说话,不由心软,便上前安抚。
我拂袖将玉莺眼中泪水拭去后,玉莺抽泣道:“玉莺也是不舍得王妃,王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玉莺心里哪里好过得去。”
玉莺这番神情说辞,我更是感叹不已,紧紧拥住玉莺。
乌拉斯台果是信守承诺,三日后便拔营北归,回到匈奴地界。军中将士亦有条不紊地安排姑臧南郊的百姓陆续回城。
这打了半年多的仗,终是划上了休止。
每日不论多忙,也不论多晚,高翔必回到临春坊与我一道歇息。
而我亦挑灯翘足,静候以待。高翔不归,夜不能眠。
每当我问起匈奴与朝廷的联系,高翔皆只单单回我一句,心辩是非,念随心动。且此等事情,由他应付就好,定不会叫人损我分毫。
他再如何睿智神勇,也不过是一介臣子。建斌与皇后或早已把控了宫中全局。怎能叫我不忧心?
且我忧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高翔。
事情果是如我所料,不几日,皇上圣旨便传到姑臧。我与高翔及府中众人跪地候旨。
来使高声念道:“天承皇泽,地载灵润。今大将军力拒匈奴,复我万民所归,苍天泽泪,冰山俱融。特召大将军月内回京,另有商议,钦此。”
我与众人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翔将来使送入驿馆,好生招待后,回了临春坊。
我急急迎上去,问道:“此番方拒匈奴,尚未整息妥当,皇上便将你火速召回,且皇谕中未有半分嘉赏,其意为何?尤是那‘另有商议’四字,叫人揣摩得紧。”
高翔笑而举樽,道:“怎可无端揣测天意,不如陪我喝樽酒,可好?”
这暗自揣测天意之事,高翔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若不谨小慎微,也活不到今日,显是有事瞒我,又不肯与我道来。
我仰头酒灌,酒尽樽落,欲要再问,却被他横袖挡下,道:“时日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罢。待明日我交付妥当,便与你一道回京。”
我茫然一怔,道:“我也回京?”
高翔笑道:“你是我的王妃,哪有自个儿回京,把妻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不毛之地?”
我怕,怕又回到京都,面对朝中的世态炎凉。
我怕,怕建斌为了将我从高翔身边夺去,又使出旁门左道来,令人防不胜防。
可是,我更怕没有高翔在身边的日子。没有他在我身边陪伴,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就如同一具死尸无异。
翌日高翔告知我,城中巨细皆已安排妥当,史可信先前差点儿令姑臧失守,将他带回京去复命,皇上若是问责,也好为他辩驳一番。又念玉莺此次拿回解药有功,不忍她与王卫忠千里相隔,将王卫忠一道带回京都。只留严守义一人,在姑臧把持全局,想来无大碍。
严守义看似莽汉一个,孔武有力。可我心知,在这副粗犷皮囊之下,心思却是极是细密。
忽而想到了乌拉斯台,无短三粗的他年经也仅仅与我相仿,却是匈奴万人敬仰的单于。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回想当日他与高翔对决的情景,这六月酷暑之夜,竟也是鬓发间冷汗涔涔。
天方蒙亮,我便被高翔唤起,叫我起身更衣,一会儿便随军回京。
高翔正要离开,我一把抓住他的裙角。高翔转身回来,问我何事。
我道:“今日启程,我二人不走官道,如何?”
高翔抖眉圆目看我,问道:“为何,难不成怕又有人敢在官道劫我等不成?”
皇上亲自派人将高翔召回京都,建斌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仿效建彰昔日所为,明目张胆地在官道上动气手来。
只是,我怕回到京都,面对建斌,面对建彦。
哪怕是在路上多耽误一些时日,也是好的,尤是我与高翔的独处,分外珍惜。
建斌觊觎我多年,虽其心可诚,但手段却是一点儿也不光明磊落。此番回京,他必不会对我死心,更将迁怒于高翔,想方设法来对付他。
而建彦,更是我心中说不出的苦。当年我虽与他分道扬镳,可心中至少还是惦念着他。也正是想将他一步步扶上皇位的信念,才坚持到如今。而今,我不但委身于高翔,还将自己的心扉一并相托。
只要一想到建彦,心中便是愧疚不已,倘若见了面,也真不晓得如何开口解释,说些什么好。
我央求道:“圣旨上说月内赶到京都便可,你叫其余人走官道,你我复踏陇西,迂回京都,也是赶得及,如此可好?”
高翔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那步子不似往日的沉稳,磕磕绊绊,几度欲撞上案角,蓦然回身,道:“你就不怕陇西密林还有黑衣人埋伏,于你我不利,何故要舍近求远,这番折腾?”
我亦起身迎上前,伏在他的怀里,将头贴着他的胸口,道:“只要夫君陪伴在侧,纵有刀山火海,雪妍也是不怕,只想复去那锦园一游,还望夫君成全。”
“锦园……”
高翔只道了二字便不再说下去,似在回想。
我提醒道:“就是当日在陇西密林,迷路时去的一处空谷,‘锦园’二字,还是你亲手刻在石碑上的,可还曾记得?”
高翔这才幡然想起,点头应道。
在他怀中静候了许久,他也不问我为何要去,便允了我。
“真的,你真愿意陪我去游山玩水?”我惊喜地抬头看他,问道。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儿戏?”高翔笑着点我的鼻尖,道,“时日也宽松,陪你走一遭又何妨?”
未等高翔继续说下去,我双臂紧紧环着高翔的腰间,再也不想松开。
他答应了,他居然答应陪我去锦园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陪我游山玩水,且还只有我与他二人。
受够了边疆的战火纷飞与皇城的尔虞我诈,如今的我真想一头栽到那锦园之中,与高翔就此一生,再也不踏出幽谷半步,再也不理会尘世纷扰。
然而,我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说那道明黄圣旨,就是太子建斌,也不会容我等这般逍遥快活。
不过,远离尘世的纷争,哪怕是一日,又或是一个时辰,再或是一刻,也令我期盼不已。
次日,高翔与王卫忠交代一番,便领着一众护卫带玉莺、谨佩、紫姹等人自官道浩荡回京。
而我则与高翔二人,齐头并马,南下陇西。
斜风细雨缠骨绵,曲水流觞涓碧涟;栈道横飞与君赛,高山深潭天地羡。青林绿郁竹翩跹,黑衣白羽不复现;光阴荏苒一世间,只叹锦园在眼前。
静好岁月不觉间从指尖流逝,转眼已来到瑶池仙境,那十两银锭依旧端立在白石之上,蒙上了厚厚一层灰,显是时过三载有余,渺无人至。我不禁欣喜万分。
昔年来此,奉上十两银锭,就是要看复游之时,那银锭是否还在。若是在,便要有朝一日,与建彦遁入这山林之中,与百花为伴,厮守一生。
如今物是人非,心中那人悄然转变,不再是那自幼与我亲梅竹马的建彦,而是身旁这饱经沧桑的高翔,心中顿而感概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