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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我尽量将步子放缓,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面对建彦,见了面后该与他说些什么。仅有数丈的朱道,我却是逶迤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都还未走完。

      曾经,我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宫中寻他,恨不得将心中的情愫一并诉尽。

      可今日,我竟奢想眼前的这条朱道——永无止境。

      “雪妍。”

      一声我曾日夜期盼的叫唤陡然在我耳边响起,茫然抬头,见建彦已然站在宫门口候我了。

      他还是这般的身形翩翩,还是这般的俊气朗逸,还是这般的憔悴不堪,竟与我上次在御花园见到他时,丝毫未有半分变化。

      那日,我含恨挥泪与他诀别。

      今日,他依旧对我情深意重。

      只单单那一声叫唤,已点燃了我心中那颗熄灭已久的火种。

      我垂目徐行,暗作镇定,极力将心中窜起的火苗硬生生地压下去。

      那火苗烧得我五内俱沸,灼得我痛彻心扉。

      我暗暗长吸一口气,抬头强颜,屈身行礼,道:“臣妾拜见三殿下。”

      “快快请起,你我何需这等生分。”建彦疾步上前,广袖长挥,欲要将我托起。

      我暗退一步,闪开他扑拢过来的双臂,起身拜谢。

      建彦双手扑了个空,愣怔地站在原地,离我仅有咫尺,一双湿润微红的双眼直直看着我,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划过一道忧郁的神色。

      片刻后,建彦侧身拂袖挥臂,道:“故人远来,望殿内一叙。”

      我极力躲开建彦的目光,尽量摆出一副漠然的神情,从他身边越过,入了正殿。

      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我已经是高翔的人了,切不可再图非分之想。

      未及我坐定,建彦已然与我隔案而坐,为我面前的酒樽里斟酒。

      瞧着美酒从壶口倾泄而下,如同滂沱骤雨拍打在我心中,心如刀绞。

      我举起酒樽挤笑道:“臣妾恭贺三殿下娶得意中人。”

      “雪妍,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建彦横袖推樽欲要辩解。

      我当即缩手,避开他挥来的臂膀,重又直臂相迎,笑靥以对。

      建彦讷然看我,似有惊诧,却还是举樽与我同饮。

      为了避免建彦再诉前情,扰我心智,我刻意找话茬道:“三殿下既以立室,也该多跟着太子学学,辅佐朝政,替皇上分忧。”

      此问其意有二,一来我想知道建斌可有为难于他,二来更是想知悉他对皇权的想法。

      他若有心,我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能减轻我心中对他的愧疚。

      建彦黯然摇头,叹道:“我无意朝政,你是知道的。只要我不离开兴雅殿和御花园,所有人对我,都是极好的。”

      建彦说得再清楚不过,只要他不涉及皇权,就不会有人去理会他,只当他是这宫中一颗可有可无的杂草。

      “是吗?那也包括皇后吗?”我陡然落樽发问。

      建彦猛然一怔,面有惊愕,似是未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徐徐垂目不语。

      当日若不是我冒死力荐皇后将罗鹊许配给他,或许今日的建彦将更加地煎熬。想来他对皇后的阴谋也是了然于胸,才会被我这么一问,无言以对。

      我道:“君子无害人之心,却不可不防患于未然。昔年吕不韦想尽心机,却落得鸩酒一樽。而嬴政蛰伏九年,耗时十载,便功业已成。难道三殿下这还看不出来吗?”

      “你是说……你是说……”建彦惊恐看我,分寸顿乱。

      我点头默同。

      以建彦的悟性,定是听得懂,我口中的吕不韦与嬴政是谁。强敌虽悍,两心未同,未必没有机会,这也正是建彦崛起的最好机会。

      只要建斌与皇后心志不一,建彦一定有夹缝求生,枯木逢春的那一日。

      “这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要来作甚,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一定知道。”建彦一个劲儿地摇头,倾身向我逼来。

      我忙喝止道:“臣妾已是大将军王妃,还请三殿下谨记,莫要失了尊卑。”

      建彦徐徐回身,一脸忧伤得垂下了眼睑,也不言语半句,似若有所思。

      蓦然,他轻声问道:“再无可能了吗?”

      那声如纹细,音若山颤的问话,听得我心中一阵酸涩,只感到泪水快要从眼眶中迸出。

      我双手在案下牢牢握紧,牙关紧咬,竭力想要恢复平静。

      稍作平复后,我道:“玉碎难全,破镜难圆。”

      “难?”建彦猛然双目圆睁,似有惊喜,急而问道,“那就是还有可能?”

      怎会还有可能?我既已决心与高翔共度此生,又怎能再与建彦有任何纠葛。

      我挺身正声道:“除非东海枯竭,五岳尽崩。否则——但无可能。”

      “何必将话讲得如此决绝?”建彦一脸真诚,直直望我,道,“你可还记得桃花树下你我之约?你可还曾记得你我昔日互诉衷肠?”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可那时,高翔并未出现。而我,也未在姑臧见过生离死别的那一幕。

      桃花树下的我,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闺秀千金,对于翩翩君子的敬佩,对文人雅士的崇拜。

      高翔不曾有建彦的温文尔雅,更不如他的才学卓斐。

      可高翔用他健硕臂膀将我的心牢牢拴住,用他那赤诚之心将我的心逐渐融化。

      高翔从未对我说过一个“爱”字,可他对我所做的种种,都将那“爱”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道:“此生,是雪妍负了三殿下。可三殿下不觉得,罗鹊比我更适合三殿下吗?”

      “罗鹊?”建彦茫然抬头,口中喃喃。

      我道:“三殿下最为失意之时,是何人相伴左右?三殿下最为孤寂之时,是何人相伴左右?三殿下最为悲伤之时,又是何人相伴左右?”

      建彦垂头敛目,哑然无语。

      我进而又道:“在三殿下最需要有人在身侧陪伴之时,默默站在你身后,照顾你生活起居,为你排忧解难,听你愤吟悲诗,闻你撩拨苦琴的,都是罗鹊。”

      建彦将头越埋越低,低得我看不见他此刻的身前,只能从他那佝偻的双肩,辨出他心中的忧伤。

      我长袖广挥,直指殿门,怒喝道:“在你最需要人陪伴之时,在你身边的永远都不是我,而是此时此刻站在宫门外,连一步都不敢踏进,心中正在哭泣流泪的罗鹊!而你,不但全然不晓得珍惜,却还在此处与我道些不着边际的情话。是——是我陆雪妍今生负了你。可难道你又对得起那个默默跟在你身后的罗鹊吗?是她的身份配不上你,还是怎样?”

      建彦惊愕看我,脸色灰白如纸,摆在案上的双手紧紧握拳,青筋暴裂。

      我亦怒目而迎,与他四目对视,心中决然。

      上一次,我分明在御花园中与他隔园对诗。说得隐晦,只怕周围建斌耳目对建彦不利。可以建彦满腹学识,难道还听不明白我诗中含义吗?

      若是他真的是假装糊涂,那我今日便直直与他道来,再不拐弯抹角,定要叫他听个清楚明白,心中再勿要有半点奢想。

      这样的决绝,并非我所想。可我,唯有这样才能彻底斩断建彦心中对我的情丝。

      “不,我并未嫌弃她的身份低微。”建彦缓缓松下肩头,低沉道。

      “既是不嫌弃人家,便要好生对待她,莫要再叫人伤心难过。”见建彦似有觉悟,我亦心中不忍,低声好言相劝。

      “可是,我会拖累她的。你又不是不晓得……”建彦话说了一半,不再说下去。

      我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顾虑,皇后要马德庸认罗鹊为义女,就是想要掌控建彦。罗鹊若是有所欺瞒,必惹来杀身之祸。

      建彦所虑也不是不无道理,我低头沉思许久,倾身道:“之前雪妍讲的,三殿下可还记得。倘若想通了,遣罗鹊来与我知会一声,雪妍即便拼了这条性命,亦要保你破茧而出。就当……就当是偿还负你之情。”

      高翔至今也不曾表明心迹,说要扶持建彦。我亦不敢提及此事,怕引得他误会我对建彦还有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法子说服高翔,但倘若建彦真的想清楚了,我自当毫无保留,竭力争取说服高翔将建彦扶上皇位。

      今日建彦鲁莽招我进兴雅殿,必遭建斌怀疑。我若久留,于建彦不利,许是还会害了罗鹊。

      我拂袖起身,行礼道:“今日多谢三殿下款待,臣妾家中尚有要事,恐不复相陪,还望三殿下海涵,容臣妾告退。”

      建彦缓缓起身,一双湿红双眼黯然望我。

      未等他回应,我便屈身行礼,道:“谢三殿下成全。”

      言毕,我便大步流星朝殿门走去,心中全然不去想象,建彦此刻是何种眼神,是何等心情。

      桃花心有怜,飞絮总无情;秋风落叶扫,枯枝与黄叶。春风暖花开,绿叶桃花生;此叶非彼叶,辛泪有谁知。旧叶掩黄土,默守桃花开;嫩翠暗生枝,不离也不弃。桃花遍地开,绿叶总相衬;春桃吐芳香,绿焦有谁怜。

      我拉开兴雅殿宫门,飞步夺门而出,不经意越过一旁的罗鹊,回眸暗瞟一眼,见她正垂头拂袖,那脸上分明还带着泪痕。

      我急忙撇过头,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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