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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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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低着头跑进府邸,正巧撞着迎上来的谨佩,立时二人撞了个满怀。
谨佩忙跪地惶恐道:“奴婢不知王妃进来,一时不慎,多有冒犯,还望王妃恕罪。”
本就是我跑得太急未看清路,这才撞上的谨佩。我揉了揉酸疼的臂膀叫她起来说话,并未怪责于她。
我问谨佩这是要赶哪儿去。
谨佩回禀说是高翔见我不在府邸,紫姹说是去宫里找陆夫人去了,在屋里等了半日也不见我回来。眼看着这日头都下山了,便差谨佩掌灯在府门口候我。
我瞥了一眼地上被我撞得七零八落的巡夜灯,便蹲下身子与谨佩一道收拾起来。
谨佩连连摆手说是她自己一个人收拾便好,这等事不劳我亲自动手。
我未理会她,边收拾边问她高翔今日在府邸做些什么。
谨佩禀道:“大将军回府后不见王妃,知悉是赶到宫里看陆夫人去了,便一直在屋里待着,未曾踏出过半步,连晚膳也在屋里用的。”
我离开谨佩,朝游廊迈去,脚下碎步迈得极是缓慢。高翔显是不知我今日碰见了建彦,一会儿定是不能露出马脚,免得引起他的怀疑和误会。
我深吸一吸长气,缓缓吐出,整了整衣襟,便推门而入,只见高翔正伏案看书,闲神信定。
高翔放下书卷,抬头看我,嘴角微扬,起来朝我走来。
我亦小心翼翼上前迎去。
“姐妹情深,多时未见,怕是唠嗑了许久罢。往后入宫的机会有的是,掏心窝子话慢慢道来就好,莫要把自己累着,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罢。”高翔站到我面前柔切道,顺势将一旁的白袍批在我肩头。
显然,高翔还不知今日我与建彦相会之事。
我迎面笑盈,便更衣沐浴去了。
之后三月,我几乎每日都去宫中寻姐姐,陪在她的身畔,听她唱曲。
姐姐只练了稍稍几日,便重拾往昔天籁。又练了一月,更是精进良多。唱得委婉流转,听得我如醉如痴。
一日,秋风疾啸,叶落枝残。
我正坐在凌雪宫园子的石阶上,听着姐姐站在池边唱曲。那曲声温婉如春,细若清流,双唇一张一合间,妩媚尽显。就连池里的鱼儿都随着曲声的婉转,忍不住竞相跃出水面,想要一睹吟唱者的芳容。地里的蛐蛐也在这大白天的伴随着姐姐的律动回应起来,鸣个不停。树上的秋蝉亦鸣着欢快的曲乐迎合着。而树梢上更是立了齐齐一排的麻雀,不惧凉风,默立静听,还时不时的点头称赞。俨然成了一场大自然的动人音律,听得我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阖着双目细细品味。
一时间,忘却了尘世的喧扰,忘却了宫中的凶险,忘却了心中的烦恼。
这曲声有一种令人安心宁神之奇效。
皇上定是也听过姐姐的吟唱,或是也被她安怡的歌声所打动,心中有了十全的把握,才会叫姐姐登台献计。
此刻,我心中替姐姐的担忧,着实减轻了不少。
皇上对此次匈奴朝拜极为重视,皇后亦诸事亲为。除了召集人手,将皇宫里重新装饰布置一新,还让俞瑶琴、孙美人、姐姐及众乐匠,一起在柏梁台上操练。
说也奇怪,我整日在柏梁台上看着众人的操练排演。此间,皇后亦亲临过不少回,我屡屡惶然拜跪,她却视若无睹,好似我根本不存在,既不与我言语相谈,也不看我一眼。
按理说,我是朝中最为权贵的命妇,皇后见了面理当与我寒暄几句。这般诡异举动,足是令我心下起疑。不过这样也好,皇后真要开口与我说话,还真怕自己应付不过来。
而建斌亦是像是消失了一般,我在宫中足足待了三个月,从未见过他一面,只听说他与高翔及马德庸共同辅佐皇上打理朝政。
这三人在一起,怕是少不了磕磕碰碰,不过见高翔每每回来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承想着建斌与马德庸暂时也奈何不了他。
至于建彦,我成日在人堆里,他就算是有心想要见我,也是苦无机会,倒是叫我省心了不少。
俞瑶琴的琴技可说是独步中原,天下无双,宫中琴师早已是黔驴技穷,授无可授。只与我年龄相仿,便有这番成就,不觉也暗暗敬佩起来,看来她这一仗是十拿九稳了。
孙美人每日来柏梁台都会带着四皇子建瑞,由下人代为照看,许是不放心把他独自留在宫中。建瑞已有四岁,生得白净圆润,胖头胖脑的,好是讨人喜爱。我时常到他身旁去逗他玩,他倒也不怕生,一个劲儿地挥着小手朝我脸上摩挲,朝我身上粘。
孙美人见状也不叫人阻拦,只在远处朝我微笑点头。
孙美人歌姬出生,气质姿色均不如姐姐,更是不及当年的赵婧,在后妃中算不得出众。皇上对她也不如姐姐这般恩宠,只因她是建瑞的生母,才会偶尔去她的冷香宫转悠一圈,顶多也是留下来用膳,鲜少过夜。故而,即便有了皇子,还只是一个美人头衔。
不过孙美人为人谦卑,行事收敛,从不与皇后及后妃争宠,也不拿皇子来狭皇上,只守着自己冷香宫的一亩三分地,在宫内悉心照料建瑞。因而,才能安然无事地享受舒坦日子。
孙美人的《四锦百花舞》跳得惟妙惟肖,春赛雨笋,夏若幽兰,秋比清菊,冬似雪梅,将一年四季的百花各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肖欣赏这一支舞,便仿佛置身于四季美景中,好似光阴只在一瞬间。那举手投足间,舞姬技巧艺压群芳,后妃娇态三千失色,玲珑抚媚垂涎欲滴,纤纤玉形羡煞旁人,足以弥补她那天生气质上的不足。
匈奴人粗犷豪爽,当日我在匈奴大营里也见过乌拉斯台的妻妾及侍女,皆是柱腰魁身,定是舞不出孙美人这般妩媚婀娜,显然匈奴又要再输一截。
如此算来,俞瑶琴与孙美人各下一阵,姐姐不论是输是赢,这场比试都是我朝占尽上风。
本来心中还是忧心忡忡,在柏梁台每日欣赏歌舞升平,曲动音随的这段日子,我的心情愈发的好了起来,再也不用担心姐姐若是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高翔见我每次回来都是笑意盈盈,总轻点着我的额头道:“就知道整日的瞎操心,现在可知道我朝人杰辈出了罢?”
他就知道拿我寻开心,我别过头去鼓着腮帮子,噘着小嘴,假装生气不理他。
高翔兜转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道:“瞧我们家的王妃,还没说了几句就不高兴了,真是无趣得很,看来是该盘算盘算纳个妾了,总比每日都对着个苦瓜脸来的强。”
“你敢!你说谁是苦瓜脸?”我怒而挥袖朝他打去。
高翔只信手一挡,便将我手腕牢牢扼住,顺势将我搂在怀中,柔声道:“凡事不能只用眼睛去瞧,这三人既是皇上亲点,必有其深意,自个儿用心去好好揣摩揣摩,答案自会在心中浮现。”
深意?
我蹙眉细想一阵,顿觉恍然大悟,诧呼道:“你是说……”
高翔微扬润唇,指尖轻触我双唇,盈盈点头。
一听到皇上让姐姐在朝拜大典上去比试,我便心慌不已,只以为是因为她歌喉嘹亮曲转,才让她上的。
其实不然,这登台比试的三人,个个都是皇上的一番苦心。
先说这俞瑶琴,琴技精湛暂且不言,其父是大鸿胪,九卿官员,原为建彰一党。后因建彰失势,转而献谀建斌,如今也是建斌一党的得力肱股,仅在太尉马德庸之下。
再说孙美人,后宫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生波澜,稍不留神便会连怎死的都不清不楚,赵婧便是最好的例子。孙美人是建瑞的生母,在后宫的地位却是不高,若不是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怕是早已步赵婧后尘了。
最后再说姐姐,她是我的姐姐,更是高翔的姨姐,只这一层关系,便足以让她有登台献技的十足理由。
自我朝初定以来,朝中党派林立已有多年,最早是翔云盖日四位将军,后来是建彰,而今是建斌,可不论是谁势力最大,终究逃不过皇上的眼皮子。多年来皇上始终在中间周旋,平衡各方势力,谁气焰最盛便会打压谁,即便是他最最喜爱的建彰,也不例外。
这次登台献技的三人,一个代表建斌的皇室太子一派,一个则是高翔的功臣武人一脉,孙美人则是代表了皇上自己,分明是想要抬高孙美人的地位,警告丹陛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势力,万万不可打建瑞的歪主意。
皇上风雨迟暮,显是在为今后作打算。既太子建斌继承大统的局面已无力更改,便要为高翔及建瑞树立威信,以此来钳制建斌,让他无法随心所欲。之前皇上钦赐高翔九锡,足以证明一切。且还要保住自己的子嗣建瑞,不会成为这场无形战争的牺牲品。
直到现在,我才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同时也被他的老谋深算所深深折服。不论是谁,不论身在何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这场朝拜大典,表面看来是为了让匈奴臣服于我朝的鼎盛,实则是在暗中平衡各方面的势力。
恐怕高翔一早便窥出端倪,才会这般的镇定自若,丝毫不为姐姐担心。
我竟还被傻傻的蒙在鼓里,成日里担惊受怕。
我转头看向高翔,问道:“他真有这么可怕吗?”
高翔道:“能主宰世间一切的人,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我道:“那他算是个好人吗?”
高翔锁眉片刻,皱而笑道:“算是罢,不聊这些了,还是赶紧准备准备,匈奴单于今日已下榻驿站,明日便要朝拜皇上了。”
我惊呼道:“这么快?”
高翔指着案上的黄历道:“日子不是早已定了下?”
我茫然转头朝案上看去,只见葭月十一上用笔画了个黑圈,甚是显眼触目。而那圈还是我之前亲自画上的。
竟不想这一日,在不经意之间,已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