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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   轻纱女子刚要碎步退去,即被皇上挥袖拦住,道:“此曲为何人吹奏,可否一睹芳容?”

      乌拉斯台朝那轻纱女子微微点头,那女子徐然摘下面纱。我不禁瞪目结舌,惊诧不已,忙将双手捂住口鼻,才不至于发出声来。

      这女子是我在匈奴大营时,料理我生活起居的一名侍女。

      我转头朝高翔看去,亦是神情峻然,双眉紧夹。

      乌拉斯台道:“此女为我的妻妾,常伴我左右,以胡笳振我心志,这才有了我匈奴各部团结的决心。”

      这明摆着说的是胡话,分明就是个侍女,还道是妻妾。不过,乌拉斯台此言足以彰显其谦卑,今日皇上是主,他为客,倘若据实以告,定是大大折了皇上的面子。区区一名侍女,便能叫百官心悦臣服,这皇上的面儿又是要往哪搁。他日,必会找个由头,命高翔北伐匈奴,誓要除去这个藐视龙威的猖狂小人。

      乌拉斯台机智聪明,说此女是他的妻妾,皇上自然不会龙颜大怒,也无话可说,一场干戈悄然之间便平息了。

      听了此曲,只看百官脸色,根本不用问建彦,便胜负已分。

      皇上启口道:“朕常闻塞北胡人民风异禀,今日一睹风采,果是令人惊艳,这一局是单于胜了。”

      乌拉斯台单掌贴胸,深鞠一躬,道:“承让了。”

      第二局是匈奴先比,比试的是舞技。

      但见一名胡衣赤足的朱红女子娓娓登场,朝皇上屈膝一拜,便展腰舞起。而之前那吹胡笳的女子,在其身后为她伴奏。

      只见她双臂斜扬,纤指玉伸环于头顶,足尖触地,腰间、脖颈皆左摇右摆,频率一致。可全身却是岿然不动,双肩如劲松,双腿似杉木。随着音律的加快,脖颈及腰肢亦剧烈颤动,急如骤雨。恐怕连夏蝉振翅,也不过如此。

      猛然间单足飞地而起,曲勾玉膝,双臂展开,自原地突兀飞旋起来,好似仙女下凡一般令人赏心悦目。且是越旋越快,越旋越稳。双臂在空中上下舞动,看似就像是一尊千手观音,有数不清的手在虚幻中挥舞。

      转了许久,看得我头晕眼花,她却疾旋依旧。

      乐声突然休止,那女子骤然面向着皇上身形一顿,双足落地,稳稳地一停,双臂徐徐上摆,十指合掌。

      乐声忽然又一声长鸣,绕梁回旋。那女子亦缓缓曲腰后摆,双手倒撑玉阶,将那身子拱得如桥一般。

      这女子身形的柔软,恐怕是丝毫不比孙美人差。且孙美人在当舞姬时,这般扭曲自不在话下。可如今有过生育,还是否能这般舒展柔韧,犹未可知。

      这舞,我曾在匈奴大营见过。那时匈奴士兵总是聚在篝火边围成一圈,跨步横挪,而中间便有一名女子如今日这般剧颤飞旋。那时就将我整个人都看呆了,不料今日还真是献上了此舞。

      后来在归京途中,取道锦园时,为了迎合谷中美景,增添浓蜜气氛,撩拨高翔欲念,我也曾亲自学着为他表演过一番。虽说不似眼前胡人女子这般娴熟,也算是扭摆得不赖,单足也旋得起来。不过至于意境,与方才惊奇景象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日我舞完之后,天旋地转,全身再无半点力气,便直挺挺地躺在了那白石之上。

      也正是那日我别出心裁,献出此舞,才有了之后那唱不完的欢快淋漓,舞不尽的情深意重。

      一想到于此,我立时耳根直热,忙遮袖端起酒樽,遮掩脸上的羞涩。

      正值我喝酒挡羞之际,百官皆鼓掌称好。

      我心中料想,这胡人女子虽是不走寻常路,以高难度展现舞技。可舞技并非是难度越高,越是精彩,其间意境才是最最重要的。孙美人那《四锦百花舞》只需发挥出七成功力,便足以奠定胜局。

      皇上问乌拉斯台,此为何舞。

      乌拉斯台答是匈奴人不如汉人这般高雅讲究,只随性起舞,舞到哪里,便是哪里,故而不曾有名字,就权且称作是胡舞。

      “随性起舞,舞到哪里,便是哪里。有意思,有意思。”皇上频频点头,语气轻缓,似龙心大悦。

      也不晓得他是赞同乌拉斯台的观点,还是觉得接下来的孙美人已然稳操胜券。

      乌拉斯台道:“今日献拙,贻笑大方。久闻中原舞技出众,但请指教。”

      “指教不敢当,歌舞助兴,图个痛快便好。”皇上连连摆手,旒珠横摆。

      乌拉斯台道:“不知此番皇上欲派何人助兴?”

      皇上道:“朕的爱妃,孙美人,如何?”

      乌拉斯台道:“素闻皇上后宫佳丽,如数珍珠,个个皆是倾国倾城,乌拉斯台拭目以待。”

      皇上长袖广挥,道:“有请孙美人献舞。”

      我转头朝麒麟殿宫门遥遥望去,百官均移目相待。可候了许久,亦无人登场,周围窸窣声渐起。

      皇上又抬声道:“有请孙美人献舞。”

      然,依旧不曾见到孙美人上台献舞。只见百官找耳挠腮,面面相觑,相互低声议论起来。

      忽见童公公匆匆上前,在皇上耳边拢手低声说了一句。但见皇上将双手垂落身侧,藏于袖中。我分明瞅见,仅露出的一小截拳头,隐有青筋凸起。

      昨日我还在柏梁台见孙美人操练彩排,今日怎就无缘无故不见人影了呢?且从昨日看来一脸和色,并未有所异常。即便身体有所不适,也当事先回禀皇上,好命人准备替补登场。

      彷徨间,只见高翔起身道:“适才看了匈奴女人舞技,不足为奇,这般功夫,不劳孙美人大驾,贱内亦略懂一二。如若皇上与众官不弃,贱内愿献上拙舞,以助雅兴。”

      我茫然抬头,朝高翔望去,只见他高大身形,却看不见他脸上神色,更不知他为何要叫我登台。忽觉脑中嗡嗡直响,犹如惊雷,头晕目眩,似千百人影在眼前虚晃。

      几乎所有人,都转头向我看来。那一双双眼睛,似要将我看透,惶得我不知所措。

      此时,乌拉斯台上前迎合道:“宜庄夫人在我匈奴大营做过三日的客人,在下早已被其文采学识深深折服,不想竟还会跳舞,今日有幸一观,三生无憾,还望不吝赐教。”

      高翔落座后在案下握着我那哆嗦的手,转头向我凝望,缓缓勾起嘴角,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自然晓得他这是在替皇上解围,可我当初也就是依样画葫芦随便舞了几下,与方才那舞女的技艺,可谓是天壤之别,且连一次都未操练排演过。

      皇上道:“那就请宜庄夫人献技罢,朕倒也想看看她是否如他父亲那般,有着惊世才华。”

      皇上为何又忽而提到爹爹?

      我来不及细想,扫眼望去,建斌、建彦、乌拉斯台、马德庸等人皆直直看着我。

      皇后亦起身道:“虽说是歌舞助兴,也要全力以赴,万不可敷衍了事。宜庄夫人可要好好表现,且勿自满自得。”

      皇上在一旁附和道:“皇后言之有理,还不快快去偏殿更衣准备。”

      说罢,童公公细步向我迎来,不由分说就将我往偏殿推去。

      我边走边偏头朝童公公低声道:“孙美人怎还不来,我真不会跳啊。”

      童公公暗暗朝身后瞥了一眼,道:“孙美人之事稍后再议,还是想想如何把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罢。既是大将军提议,想必自有他的道理,哪有人把自己妻子往火坑里推的?”

      是啊,高翔怎么会害我呢?

      不觉间已来到偏殿,衣架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华服。我顿下步子,一一扫视过去。

      横竖是躲不过,那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只要自己尽了全力,但求问心无愧,即便是败了,我亦无话可说。

      目光扫到一件紫罗烟长袖舞衫裙,上襦窄短及胸,裙摆流苏没膝,两袖细长张口。

      回想方才那胡人女子,舞跳得虽好,可着装却是普通得很。腰肢摆动得极为娴熟,可那宽大的衣裳将她最吸人眼球的腰肢给遮了去。

      我若穿着这件紫罗烟长袖舞衫裙,定能凸现自己的身材。至少,在着装上,我已胜她一筹了。

      我羞怯地垂着头屏风后更衣出来,扯着裙摆低声问道:“童公公,你看这舞裙可是合适?”

      “哪能不合适呢?要我说啊,再没比这件更好的了。瞧瞧这小蛮腰,恐怕后宫里头也挑不出几个比这更细的了。”童公公围着我转悠了几圈,拍着掌向我一个劲儿地夸赞。说得我更是羞涩起来,将头埋在了胸前。

      不曾想到,这孙美人的身材竟是如此的好。这些舞裙原本是为她准备的,长我十岁的她,竟和我的身材差不离。

      我将自己的步履脱下,赤足而行,目下横扫。忽而瞥见两条五色彩缎,约五尺来长。心下灵机一动,便信手取来,凭空虚划了几下,天虹顿现。

      童公公道:“王妃可是准备妥当了?”

      我又对着铜镜原地转了几圈,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再仔细一照,发现今日赴筵只抹了淡妆,方才又喝了几杯酒,此刻脸上有些许的绯红。

      我伸手在头顶拔下所有金钗玉簪,一头乌黑长发如飞瀑般直流而下。

      我又甩了甩头,黑丝飞扬,倒也能遮去几分脸上的涩红。

      我转身朝童公公点了点头,便跟随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偏殿。

      在即将步入麒麟殿前,我停下步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昂首挺胸迈开步子。向麒麟殿迈进。

      步入阶下,我朝皇上、皇后屈膝一鞠,身后那胡笳顿然响起。

      我展颜浅笑,随即仿着适才胡人女人的模样儿蹎足摇摆起来,只不过双臂不似她这般搁在头顶,而是一字横张,只靠着手腕的劲力将彩缎抖动起来。

      飞霞蓦然映入眼帘,随着速频的加快,彩缎的五色便被盖过,转而呈浑然天彩在眼前飞梭,犹如当日在锦园看到的天虹般的美轮美奂。

      我暗暗朝光洁的玉阶下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果是虚影连连,身形不辨。

      我用尽全力,尽量将彩缎舞得飞快,好让百官的注意力从我的脖颈、腰间转向我身前的彩缎。毕竟,我抖动得再是快,也不如适才那匈奴侍女。

      随着音律的转换,我单足屈膝,双臂、腰间猛然发力,果是原地旋了起来,裙下流苏拍打在腿上,不停地发出阵阵叮当声,好不悦耳。双臂直伸过顶,猛力旋转,两条彩缎自我头顶螺旋而下,将我整个人包围在彩缎之中。

      那吹奏胡笳之人,好似故意要刁难我似的,那音律疾如暴风雷雨,比适才那胡人女子快的不是一星半点。我只好拼劲全力,飞快自旋。

      旋得我天昏地暗,旋得我天地不辨,旋得我几近虚脱。

      承想我被笼罩在五彩之下,别人必是看不清我的脸面,暗暗咬牙绷脸,苦苦支撑。

      心下想着,这般旋下去,一会儿音律急停,我定是收不住脚的。倘若跌倒在地,可谓全功尽弃。

      正思忖间,音律在一阵拔高后,果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足尖发力,不想竟借着惯性在半空飞旋起来,眼看就要落地,心想着这样落地定是站不稳的。又下意识地双腿横劈,直直八字落地,疼得我双拳紧攥彩缎猛力抖旋。

      彩缎不停地在我眼前飞舞,想来多少也是遮住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或是能不被人察觉。

      之后音律长鸣,我双臂渐渐抬向头顶,待音休止,猛然倾身双缎砸地,将头伏在玉阶上,让人瞧不见我那张疼得紧绷的脸。

      “好!”只听周遭传来热烈掌声,不断有人称好。

      不论成败如何,至少我已尽力。

      伏在地上缓和了须臾,疼痛有所减缓,我起身朝皇上屈膝行礼,欲要逃离这修罗地狱,却被皇上一声喝止。

      皇上道:“宜庄夫人舞得如何,众爱卿可否品评一二?”

      我羞得垂头敛目,气急面红,不停地暗暗揣着大气,额上汗珠如雨水般朝脸颊刷下。

      只听建彦道:“启奏皇上,宜庄夫人风姿绰约,犹如天上仙女飘入凡间,抚媚而不娇作,清纯而不累赘,绚丽而不凌乱,婀娜而自沾。唯‘恰到好处’四字,方可形容适才那惊鸿一舞。”

      建彦本就对我有爱慕,此刻怕是在维护我罢了。那些恭维话,在我听来,只是阿谀奉承。

      至于我跳到到底如何,心里始终没底。

      建斌又道:“儿臣常闻古来虞姬尤擅舞技,今日有幸目睹宜庄夫人精湛技艺,自认非虞姬浅薄之辈可比。”

      建斌也是于我有所垂涎,此番吹嘘亦真假不辨,我心中更是惶然。

      高翔又起身回禀道:“贱内献拙,承蒙各位夸赞。切莫要将她捧上天,要不然今后可是要苦煞本将军了。”

      阶下顿哄堂而笑。

      乌拉斯台上前道:“大将军不必过谦,宜庄夫人真乃女中豪杰。这一舞,不但舞出了仙女下凡的境界,更是舞出了仙女下凡时那颗爱慕人间情郎的心境。意以五彩天虹,来吸引情郎的垂怜。大将军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一局是我匈奴输了。”

      皇上道:“既然单于都这么说了,那朕也不再多作评断,承让了。”

      “哪里是承认,我匈奴确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乌拉斯台鞠躬道。

      皇上忽而向我问道:“宜庄夫人,不知这舞可有名字?”

      我只是照着胡人女子的模样儿跳的,只因取长补短而稍有改编,哪里会有名字。

      我埋头羞道,不曾取名。

      “身披五彩轻飞燕,静若紫檀动似鲶;两袖天虹耀麒麟,长发旖旎赛天仙。不如就叫‘赛天仙’如何?”建彦立起,仰头灌酒,即兴赋诗一首。

      “好,那就叫‘赛天仙’。来人啊,传乐匠编乐,命舞姬勤加练习。朕也想多欣赏几回这‘赛天仙’的惊艳天虹。”皇上龙心大悦,举樽豪饮。

      我屈身行礼却步而退,用力摁着自己那颗颗呼之欲出的心,在偏殿入座,惊魂未定。

      如今也只是与匈奴打了个平手,还不到松懈的时刻。姐姐最后与匈奴的吟唱才是最最关键,她若是输了,我跳得再好也是枉然。

      我便急急更衣,整理妆容,匆匆回到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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