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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料之外的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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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柳老爷子的惊讶,柳明夜很有些无奈。
“有些事吧,真的不是我计划的。”
柳老爷子很是不满,一面盯着柳明夜喝热姜茶,一面喋喋不休的抱怨,几乎要把胡子吹起来了。
“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干的!不说我们柳家也是世家,自来清贵,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去做那等……那等与凶徒尸体打交道的营生!成何体统!如今可好,差事没到手,先把京兆尹得罪死了!”
“也未必得罪死了,既然让我明日再去,多半还是有些希望的。”
“不妥不妥。”柳老爷子继续吹胡子瞪眼,“我觉得你明日还是别去的好,我再想想办法,真不行,求到宋国公府上——”
好么,连宋国公府都出来了,可见这老头对从事捕快有多厌恶了。要知道平日里,这老爷子一天三顿里两顿要骂宋国公府不做人的。
这边柳老爷子坐不住了,这边妹妹柳明溪也在念叨个没完,她一边利落地去拿干布巾,一边小声问,声音里满是后怕:“阿姐你在京兆府大堂上,和府尹大人……起了争执?是不是真的?他们没为难你吧?”
京兆府尹!多大的官儿啊。
柳明溪年纪小,若说柳明河还对柳家昔日的风光有些记忆,柳明溪记事起家里已经很穷了。
事实上,她也不是原主的同胞妹妹,而是柳国公的幼孙女,实在是太小了,当时出事时候还在襁褓中,流放途中很难活下来,便伪做他们这一房的孩子送了过来。
当然这么些年处下来,与同胞妹妹也无异了。
这边柳明溪担忧不已,柳明河也立刻凑近,大眼睛里满是紧张:“是啊阿姐,我们好担心!那个府尹大人……是不是很凶?他有没有说要罚你?”
他的小拳头都攥紧了。
柳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满是无奈和愁绪:“唉!京兆府尹……你当我们柳家还是昔日的柳家不成!”
他看着长孙女平静却掩不住疲惫的脸,浑浊的眼里满是复杂。他理解不了孙女为什么非要去做那“抛头露面”、“与死人打交道”的捕快差事,这与他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悖,让他觉得不安和……丢脸。
但此刻,这些都不及对孙女处境的担忧来得真切。
“明夜啊,” 柳老爷子看着还在喝热姜茶的柳明夜,犹豫了下,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
“这差事……这差事它……唉!”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再抱怨也无济于事,转而开始思索,“得罪了府尹大人,这可不是小事。你一个姑娘家,在衙门里无依无靠可不行……李侍郎?他当年在兵部时,受过你父亲提携……只是这些年断了走动……张御史?为人方正,但太过刻板……王将军!”
他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对!王老将军!他与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性子最是护短重情义!” 他抬起头,看向柳明夜,语气带着一种笨拙却真诚的维护,“明夜,要不……要不祖父豁出这张老脸,明日带你去求见王将军?请他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在京兆府那边……帮你说句话?咱也不是非要这差事不可,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终于,他的重点不再是“差事不该干”,而是“怕孙女受委屈、想找人庇护”。
柳明夜终于喝完了那碗温热的姜汤,感受着家人目光里沉甸甸的关切和忧虑。,看着弟妹们紧张兮兮的小脸,心中那点因职业不被理解的孤寂感淡了许多。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祖父,弟妹,别担心。事情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吓人。府尹大人……嗯,虽然有点严厉,但也是讲道理的。”
她避重就轻,先稳住家人情绪,“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至于王将军……” 她顿了顿,看着祖父期待的眼神,委婉地说,“我们家这情况,与人走近了反而是害人,我们贸然去打扰,恐怕不妥。再说了,这点事,我能应付。”
柳明夜轻叹了口,用和前几日不同的温柔口吻道,“我也知道您的担心,但人还是要活在当下。别的不说,能在京兆府挂个名,金八那群地痞流氓多少也会有些顾忌。”
柳老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愧疚,“说到底,还是我们无能,误了你,让你为家里牺牲。”
柳明夜却不以为意,“纵使宦官都有权倾天下者,先女皇亦是女子身,祖父又知道翌日我不会名满天下?”
柳老爷子并没把她这话听进去,心里还是盘算着,如果真出了事,去找谁求救。
不得不说,他这位老人家内心其实还是很正直的,虽然抱怨过柳明夜不该去想当捕头,却没抱怨柳明夜为孙氏仗义执言。
第二日,柳明夜早早起了,喝了两碗稀粥,便去隔壁敦义坊接陈湘莲。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陈湘莲已经被人接走了,说是她舅家的亲人,还得了孙氏的手书作证。
柳明夜有几分不信,只能先赶往京兆府。
出乎她预料的,她并没有见到京兆尹崔陵之,甚至崔陵之并未就陈先的案子再次讨论。
因为,孙氏主动认罪了。
柳明夜不信,方捕头还把状纸拿给柳明夜看。
柳明夜看着眼前供状上鲜红的手印和孙氏那近乎麻木的供词,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昨夜淋透的暴雨更刺骨!
震惊!难以置信!
孙氏认罪了?那个被陈先常年殴打、几乎丧失反抗意志、的孙氏?那个在公堂上瑟缩如惊弓之鸟、连为自己辩解都语无伦次的妇人?她竟然主动承认了杀害陈先?!
这结论与柳明夜得出的判断完全背道而驰!在她的推理拼图中,孙氏几乎是最不可能动手的那一块!是谁?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这样一个懦弱绝望的妇人,心甘情愿背上杀夫的重罪?!
柳明夜心中的警铃疯狂作响。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认罪背后必有隐情,极可能是屈打成招,或者……更深的胁迫!
“段五哥!” 柳明夜一把抓住正要离开值房的段平,眼神锐利如刀,“我要见孙氏!现在!”
段平被她眼中迸发的急切和不容置疑惊了一下,有些为难:“明夜,这……孙氏刚认罪,按规矩……”
“规矩是死的!” 柳明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案子疑点重重,孙氏认罪太过蹊跷!我必须亲自问问她!段五哥,帮我这一次!” 她的眼神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段平看着柳明夜眼中的火光,想起她昨日在堂上的表现和京兆尹那未明的态度,最终一咬牙:“……行!我想办法!你跟我来!” 他带着柳明夜七拐八绕,避开旁人,来到关押女犯的阴暗牢房。
狭小的囚室里,孙氏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仅仅一夜,她就像老了十岁。
“孙氏!” 柳明夜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目光紧紧锁住她,“我是柳明夜。你告诉我,陈先……真的是你杀的吗?”
孙氏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充满恐惧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令人心寒的……认命。她看着柳明夜,缓缓地、异常清晰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平稳得诡异:
“是……是我杀的。他用酒坛子砸我……我气急了……就用他掉在地上的匕首……捅了他……” 她描述的“作案过程”,竟与卷宗里某些细节有几分吻合!但这更像是事后被“告知”而非亲身经历。
柳明夜的心沉了下去。这供词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排练好的剧本!她追问:“那陈湘莲呢?昨天接走湘莲的人,你认识吗?那手书……”
提到女儿,孙氏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淹没。她用力点头,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结束对话的迫切:
“认识!认识!那是我娘家远房的表兄!手书……手书是我写的!是我写的!我让他接走湘莲……是怕……怕连累孩子……” 她反复强调着,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骨头里。
柳明夜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被迫的痕迹,但孙氏的目光避开了她,死死盯着肮脏的地面,身体微微发抖,却不再多说一个字。那份“认命”和急于结束的迫切,像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所有真相。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柳明夜。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孙氏,已经彻底被某种力量压垮了。带着满腹疑云和沉重的心情,柳明夜离开了阴冷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