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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荡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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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坊的屋檐下无不挂着明亮的红灯笼,灯笼上描绘着精致的花鸟,正如屋里那些载歌载舞的少女们一样,金红色的烛火映照着她们年轻的脸孔,娇艳美丽。
“千鹤姐姐你来追我呀!”
“你要这同心结做什么呀!你又没有心上人可送!快还给我!”
“我就不,说的好像你就有心上人一样!追到我就还给你!”
“婉儿你小心些别摔着了!”
那个叫婉儿的少女手提着一个编织精巧的同心结,灵活的在人群中闪躲着千鹤的追捕。
那些演奏着乐曲的少女们看着都笑了,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乐器鼓掌起哄。
傅归月行至门口,那叫做婉儿的少女脚下被门槛一绊,她还来不及惊呼就后仰着朝门外摔去,傅归月倏地回过神来,他飞快的扶住了少女的肩。
刹那间,嬉闹声像是被掐灭了的烛火,一群少女面面相觑,都略带愕然的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婉儿心有余悸,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她愣愣的转过头,由于身材甚较小,只抵到傅归月的下巴,只瞧见一片雪白的衣衫,她努力的抬起头,脸“蹭”的红了。
“谁说婉儿要同心结没用,现下不是有用了么?”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一群少女纷纷掩着嘴偷笑了起来。
婉儿羞愤的站直了身体,挡着傅归月的面又不好大声辩驳,她一颗脑袋几乎要垂至胸前。
傅归月不以为意,他抬起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座绣坊。
“这位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千鹤最先回过神来,她上前一步福了福端庄一笑,并用余光示意那些少女们不要造次。
“你们夜不闭户,我不过无聊路过而已。”傅归月懒懒一笑,他目光拂过屋里陈设,一把烧槽琵琶,一支翠笛,一把凤首箜篌,还有各色打击乐。
“好雅兴。”他不由得赞了一声。
“公子过誉了。”就连平时最识大体的千鹤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绣坊在杭州小有名气,他们也都算是阅人无数,只是如此俊朗风貌的年轻公子也实属少见。
“你们都站着做什么?”傅归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罢了罢了,我不过路过,反倒教你们拘谨,我走便是。”他摆摆手转身,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别!”
在场的姑娘们都有些惊讶,但都各自心照不宣,婉儿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扯住了傅归月的衣袖,她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但是动作却是执拗的。
“我们.......方才新学了首曲子。”婉儿的声音有些发颤:“还编排了歌舞,不知公子愿不愿意赏脸一观。”
少女们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乐器上飞快的跳跃着,旋律叮咚如流水潺潺,交织在一起,悠扬曼妙,婉儿的裙裾翩跹鼓舞,她在原地旋转,腰肢柔弱无骨,双手高举,仿若奔月而去。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傅归月轻敲酒杯低吟,他微合双目,沉浸在这一片笙歌燕舞之中,却没注意到婉儿愈舞愈近,目光也从未从他身上挪开过分毫。
她脚尖霍然踮起,一个轻巧的飞跃,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朝着傅归月跌去。
“啊!”她娇呼一声,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傅归月的臂弯之中,粉腮含羞,悄悄的将同心结的一端系在了傅归月的腰上。
傅归月微微一怔,他双手略略尴尬的抬起,婉儿乌黑的长发就散落在手臂上,光滑绵软,他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希望能有个人来解围。
“多谢公子再次相救。”婉儿呢喃道。
傅归月刚欲开口,一旁的千鹤也已经看出了端倪,她忽的带头鼓掌起哄,嬉笑道:“婉儿你拿什么报答这位公子呢?”
“我......”傅归月张了张嘴却被姑娘们的喧闹声淹没。
“我们婉儿人美又贤惠,最重要的是,现下还没许婆家呢!”
“公子今天能来就是有缘,又帮了我们婉儿两次,那就是有份。”
“婉儿快以身相许呀!”
婉儿的脸已经红的快滴出血,她充满了期盼的看向傅归月,却发现傅归月的神色淡淡。
傅归月并没有打断姑娘们的叽叽喳喳,也没有表态,只是漠然出神,千鹤有些看不下去,她示意姑娘们安静,小心的问道:“相逢即是缘,公子一看便是尚未娶亲不如......”
“我已有妻室。”傅归月缓缓开口,他转眸看着千鹤,眼角是淡然疏离的微笑。
千鹤下面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她讷讷的望着傅归月,迷惑不解之余却感到一丝讶异。
他说我有妻室之时,你所感受到的不是温柔甜蜜,反倒掠过一丝淡淡的凄凉和忧伤。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圆场的话,婉儿已经“哇”的哭着跑开了,她跑到门口时撞到了一个人,然而她还是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向门口,下一秒都迅速的低下头转圜回来,恭恭敬敬的立在那儿,大气儿也不敢喘。
门口的人望着婉儿逃开的方向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缓步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让出道来,傅归月微微坐直了身体,听闻那人冷冷道:“有了妻室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同姑娘们玩耍逗乐,公子当真好兴致。”
傅归月的瞳孔倏地收缩到了极致,他薄薄的嘴唇无法控制的颤抖了起来,风雅如他,斯文如他,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态的表情。
紫衣丽人婷婷而立,她微微抬起秀美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傅归月,眼神妩媚凌厉,微风浮动她臂间轻纱,美的不像是凡人。
“紫......紫......”傅归月仿佛坠入了冰窟,嘴唇战栗到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名字,他从地上爬起来,身姿摇晃险些摔倒,眼神牢牢的锁在紫衣丽人的脸上一动不动,目眦欲裂。
秦紫烟冷冷的看着他的反应,倏地笑着福了福道:“失礼了,来者皆是客,公子您继续。”
她转身飘然而去,身后仿佛带着瑰丽的罗兰香气,让人难以握住,她很快消失在门口,傅归月却再也无法冷静。
“紫檀!不要走!”他疯了一样破门而出,不顾一切的追寻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张曾经在万箭中灰飞烟灭,却又一直牵扯着自己每一寸肌骨的面孔,每一次想到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他就会痛的浑身发抖,那场剑雨仿佛生生落在自己的身上,将自己洞穿,消融。
他循着夜间点点紫色的幽香,宛若飞蛾扑火一般追逐,追上了阁楼,他推门而入,重重紫色的帷帐被风卷起,迷蒙的烛光编织出一个醉人的梦境来,香气愈发浓烈,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去,任由轻纱拂过自己的脸颊,甚至不知道伸手撩开,他看见那一头,窈窕纤细的女子的身影,仿佛曼陀罗绝色的花妖,在对他招手。
“紫檀.......”他声音因为剧烈的情绪变得沙哑:“紫檀你没有死......”
“是啊,我没有死。”女子轻柔的嗓音甜腻又诱惑,那淡淡的愁绪击中了傅归月的心,他连着手指也开始战栗。
“我以为你死了.......我一直.......一直都很想你.......”傅归月说,他的眼眶微红,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你还在.......我不会痛苦不会内疚......”
“来吧......”女子轻声呼唤着:“来我怀里......我们永不分开......”
香气之海要淹没一切,凭空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傅归月的眸子里忽的像是填入了一个黑洞,他不顾一切的撩开了眼前最后的薄纱,猛地将女子压倒在床榻之上。
“紫檀......”他将脸深埋在女子的颈窝里,深深的呼吸:“不要再离开我了......”他紧紧的抱着女子的身体,摩挲着她羊羔一般的脊背,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什么情有独钟,矢志不渝,统统都是骗人的!”秦紫烟倚靠在他肩头启唇冷笑:“姐姐死了,你却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还另娶他人,如今又来装什么痴情人?”
那天她躲在不可见的暗处,看见姐姐拉着这个男人发了疯一样的奔跑。追兵逼近了,姐姐猛地将他推进了石门后的暗道,紧接着追兵们万箭齐发,姐姐在石门外被万箭穿心而死。
她唯一的姐姐就这样走了,而鬼谷阵被破,药王谷认为姐姐是叛徒,而她是叛徒的亲人,自然不能在药王谷继续待下去,自此以后她便是孤苦一人,受尽世间的凌辱,曾一度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被人唾弃,食不果腹,直到被玲珑绣坊的坊主收养。
这个绣坊收养了许多孤女,教她们绣织的技艺傍身,又将她们当闺秀一般教养着,是她的第二个家。
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没有了姐姐的庇护,幼女时期受过的无穷的屈辱,每当因为争夺半个馒头被街上的人拳打脚踢,在暴雨的天气里躲在残破的屋檐下瑟瑟发抖,她都会无比的思念姐姐,她温柔娇憨的姐姐,这些痛苦的日子都深深的烙印在身体里,挥之不去。
——都是因为这个人!她等了多久,守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她一手轻轻抚摸着傅归月紧绷的身体,另一手高举,银色的发簪如同匕首一般,寒光闪烁。
只要等他完完全全的沦陷.......就可以一举取了负心人的性命!
骤然间,傅归月猛地抬起头,他愕然望着秦紫烟的脸庞,眸光乍现,他眼角剧烈的一跳,哑然道:“你不是紫檀!”
秦紫烟的脸色微变,却岿然不动,只微微歪头探寻似的和他对视。
“不你不是紫檀!”傅归月翻身下榻,只坐在一侧抱住头,一遍遍的重复:“你不是紫檀.......我怎么会把你认作紫檀呢!”
秦紫烟支起身,拉起肩头坠落的衣衫,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铃声戛然而止,她眯起眼,心下骇然,这个男人的意志力十分强大,居然强大到战胜了摄魂术。
他对姐姐.......有那么深的执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