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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少年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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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合作的消息一出,日本内阁对贺景瑭的不识好歹感到很失望,渡部次郎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伊藤平的事业迎来转机,他很久之前提出的建立医疗试验部的申请终于得到反馈,军医部上级认同了他为推进病理学发展所做的试验,还向关东军总司令部提出了新的想法:把疾病发展成一件武器。
由于前期筹备复杂且具有保密性,军医部对伊藤平暂时没有安排。
贺景瑭开始有意识地学他爸,不把日本放眼里,也不与他们撕破脸。至于那些煽动游行挑唆民众的人,杀鸡儆猴是个法子。贺景瑭下令,全城搜捕陈永的同伙。
陈永死后,从他家中搜出许多画作,其中一幅背景模糊,隐约分辨是间铺子,着手调查的恰好是程亭筠,回忆许久认出了那是凌霜华和莫金妮上学那会儿常去的百川书屋,贺显昌在时就封禁了。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陈永几乎画遍了函阳。程亭筠还从他家搜出了一份剪报,其中有《朝闻报》的内容。
《朝闻报》是工人党用于宣传的刊物,报社主要成员多次逃脱追捕,得知陈永也受其影响,贺景瑭下命加紧抓捕,终于,在卢丙泰带头的一次抓捕行动中有人落单。
落单那人正在焚烧文件,并且拒捕,逃跑时坠楼,当场死亡。卢丙泰从中烧得只剩一角的文件中得到一个地址的一部分。
尽管地址不完整,但排查过后锁定了一处老宅,卢丙泰立刻带人前去。谁知里面住着一对年轻夫妇,丈夫为了逃脱抓捕竟引爆炸弹,误伤妻子后干脆弃妻而逃,卢丙泰追了他几条街,还是跟丢了。
卢丙泰重新回到宅院,手下的人问他怎么处置剩下的女犯。
女犯因为受伤晕了过去,被人左右驾着胳膊提到卢丙泰面前。卢丙泰盯着那张灰蒙蒙的脸看了看,立刻凑近仔细打量,顿时大惊。
傍晚时分,凌霜华接到贺景瑭从办公室来的电话,说他不回家吃晚饭。
监狱中,卢丙泰对事情的走向感到后怕,庆幸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被抓的女犯仍昏迷,他已经叫了医生。
贺景瑭接到卢丙泰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此时眉头深锁,正盯着女犯发呆。
面前的女犯和莫家早已死去的五小姐莫金妮长得一模一样。
“您亲眼见到了,我确实没有胡说。”卢丙泰道,“实在太像了!”
贺景瑭沉默,心思乱作一团。莫金妮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时他看到了,当时尸体被泡得肿胀,面目全非,莫家人凭借首饰认领了尸体,如今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眼前这人只是和莫金妮模样相似,二是莫金妮没死,当初尸体上的项链手链都是有意为之,故意误导他们。
第一种可能还好说,女犯就是女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贺景瑭双目微狭,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事情就难办了,能够借助日本专列爆炸案假死,又在那样的情况下被抓捕,从宅子搜出的证据看来,她逃跑的丈夫并不简单......
贺景瑭不愿相信她是莫金妮,问:“她认出你没有?”
卢丙泰摇头:“没有,当时发生爆炸,她一早就晕过去了,等她醒来如果认得出我们,那她就是金妮小姐了。”
“就算她真的是,也不能让她认出你我。”贺景瑭暗忖,说,“这件事不要声张,找几个脸生的在这看押审问,你就不要露面了。”
卢丙泰一时没明白,贺景瑭正色道:“她若是假的自然好,若是真的,也要审出个结果。”
卢丙泰点点头,恍悟道:“明白!”
贺景瑭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牢房,走了几步回头叮嘱:“无论真假,都不要告诉任何人。”
卢丙泰领命,行了个军礼。
贺景瑭回到家中,神态自若看不出异常,可贺景瑜还是鬼鬼祟祟凑上来,问他晚饭时为什么没回来。
“哥,我没嫂子那么好骗,平时你忙什么我都知道,可下午那会儿你干什么去了?”贺景瑭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又听他道,“我听说你和一个唱戏还是唱歌的好过,哥,你都结婚了,该不会还想......”
贺景瑭差点揍他,威胁道,“这番污蔑要是传到你嫂子耳朵里,小心我再送你回军校锤炼锤炼!”
贺景瑜哼了声:“不是就好。”
入夜,凌霜华梳洗完走出浴室,贺景瑭却不在房里,四下一找,原来在阳台抽烟。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她劝贺景瑭早点休息,忽然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惊呼尚未出口,他堵住她的唇把烟渡进她嘴里。
凌霜华又气又笑,还呛得直咳嗽。贺景瑭恶作剧得逞,得意大笑,让她自个儿先去睡。
凌霜华懒得管他,泄愤地狠瞪他一眼,自己回了房间。
贺景瑭独自望着头顶夜空,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回想起莫金妮离开后的那段日子,莫俊纬无法接受,把所有过错都怪到凌霜华头上,凌霜华被自责折磨着,忽然在某一天人变了,变得不再坚持,不再倔强,变得同意和他结婚。
他知道其中联系,只是从未挑明。
他不希望女犯就是莫金妮,她出现的时间地点如此可疑,如果她是,他将会万分为难。
可事实是,就在凌霜华梳洗的时候,他接到了卢丙泰的电话。
“二少,她醒了,底下的人回报说她又哭又闹,还说自己是莫家五小姐,嚷着要见程参谋!”卢丙泰的紧张情绪顺着电话线传来,“那几个怂货被她嚷得心虚,差点去找了程参谋来认人,幸好被我拦下!”
怕什么来什么,贺景瑭早有心理准备,沉默许久终于下了决心,暗暗咬牙道,“做得好,不要惊动任何人,你也不用露面,一个女囚犯胆敢冒充莫公死去的女儿,不用理她,让底下的人继续审。”
卢丙泰得令,瞬间中气十足,“是!”
贺景瑭又说:“找个面相凶狠的吓吓她,只要不伤性命,必要时可以用刑,我要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她有没有参与陈永案和报社的事。”
夜深了,贺景瑭终于抽完烟,回到卧室发现凌霜华还没睡,忽然有些慌。
好在凌霜华没有发现反常,她沉浸在报纸头版上“南北之中国人,情同骨肉,如手如足”的喜悦中,这几天都睡得晚。
因为心情好,她对贺景瑭也比往常迁就,一点不嫌弃他的烟味。
第二天一早,家里电话又响了。
贺景瑜想去接,被贺景瑭抢先一步,结果是朱美真打来约凌霜华去逛街。
贺景瑜怀疑地打量着贺景瑭,“这么心虚干什么,该不会是在等哪个女人的电话吧?”
贺景瑭把他赶出家门的心都有了,这小子怎么能忘性这么大,打一次忘一次,下次还讨打。
再看凌霜华,只把这当作笑话,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还劝贺景瑜小心挨揍。
贺景瑭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想到被关押的莫金妮,再想想莫俊纬,凌霜华,他还是忧吧……
下午的时候,凌霜华和朱美真一起逛街,在鲁记裁缝铺定制完冬装旗袍,正在路边咖啡店正喝着咖啡,程亭筠就亲自来接朱美真了。
凌霜华笑着摇头,“这才什么时候就来接人了,亭筠怕是担心我把你拐了去。”
朱美真脸上浮起红晕,怪程亭筠不该,心里其实很高兴。自结婚以来,他们一直相敬如宾,程亭筠对她好,却从未这样在外人面前对她体贴关心,即使是做样子,她也知足了。
程亭筠也坐下叫了杯咖啡,对朱美真道不用管他,他只负责开车,她想逛就送她去,不想逛就接她回。
朱美真羞赧,“先歇会儿吧,喝点东西。”
凌霜华有段日子没见程亭筠,客套寒暄了几句,忽然想起贺景瑭昨天忙得错过了晚饭,问程亭筠他们最近在忙什么。
“景瑭一天到晚要忙的确实不少,没法准时回家实属正常。”程亭筠以为她想探听贺景瑭是真忙还是假忙,便替好友解释道,“昨天卢丙泰带队,抓回来了个和陈永案有关的犯人,估计那人嘴巴硬,这几天还得费些时间,景瑭昨天怕就是被这事耽搁的。”
朱美真疑惑道:“陈永那事儿不是完了吗?人都死了,难道他还有帮手?”
“这事儿我没过问,等审出结果就知道了。”程亭筠道,“听说被捕那人的丈夫逃脱了,他们住的院子里搜出了之前被查封的报社刊登过的文章。陈永和那报社有关联,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也和陈永有联系。”
凌霜华不作多余评价,她向来如此,这是她的机敏之处。
“原来被捕的是个女人?”朱美真道,“而且没有直接证据,仅凭这些,说明不了什么吧?”
“所以只是猜测,后面要靠调查和审问。不过她丈夫本身就不简单,曾以‘马汉’‘甘沛烈’‘雨楼先生’等多个笔名伪装成多人发表不当言论,以为是个铮铮汉子,没想到危难关头却是个为了逃命抛弃妻子的孬种。”
“啪”的一声,小匙落回咖啡杯,凌霜华自觉失态,愤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混账!这个女人实在可怜!”她显得有些激动,“对了,她丈夫都有哪些笔名?”
程亭筠知道她感兴趣,便耐心解说:“大帅在世时我就注意过他,他最常用的是‘甘沛烈’‘甘玉霖’,少用一点的是‘马汉’和‘甘六先生’,‘雨楼先生’只用过一次,他叔叔是百川书屋的老板严守常,也换过不少假名,叔侄俩都善于此道。”
凌霜华忍住夺眶的眼泪,颤声问:“雨楼......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的雨楼吗?”
程亭筠察觉她不对劲,朱美真也面露疑色,她赶忙陪笑:“没想到人不怎么样,笔名倒取得好。”
程亭筠知道她不是想说这个,她认识百川书屋的老板严守常,神色怪异定是不想表露感伤。
他觉得自己猜中了,因为很快凌霜华就说累了想回去休息,咖啡只喝了一口,她已道别离去。
程亭筠望着她的背影,朱美真鼓起勇气往他身边靠,谢谢他来接她。他回搂着朱美真,他们也该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凌霜华坐在车里,激动而慌张地攥着手心,心脏扑通跳得厉害。
她反复回想程亭筠刚才说的话,雨楼,百川书屋,严老,再回想当初帮助莫金妮逃婚的严行书,她刻意逃避了很久,直到今天才串联起来,严老和严行书是叔侄!
雨楼,雨楼先生......她按住激烈跳动的心脏,痛苦的回忆席卷而来。
很快,她发现自己应该高兴。程亭筠说严行书弃妻而逃,他的妻子是谁?他为什么叫雨楼先生?为了纪念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有了一个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猜测,忽然之间,重拾希望。
她多想立刻拉着程亭筠去证实,告诉他雨楼是莫金妮的笔名。
可她不想希望落空后他跟着失望,也害怕希望成真后,因为莫金妮就是“雨楼”而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回到家里,凌霜华在客厅躁动地来回走动,后来实在等不及了只好打电话。
她不是给贺景瑭打电话,而是贺景瑜。
电话通了,她问:“景瑜,你们晚上回来吃饭吗?”
贺景瑜说:“可能晚点吧,嫂子你不用等我们,更不用等我哥,饿不着他的!”
挂了电话,她还是紧张地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到房间前后翻找,终于找出一张她和莫金妮穿着学生装梳着辫子的合照。轻抚莫金妮灿烂的笑脸,她的内心没那么慌张了,祈求老天爷不要让她失望。
贺景瑭今天又忙得不回家吃饭,贺景瑜和平时差不多时候回来的。
吃饭时,凌霜华拿出那张照片,聊起当初和莫金妮上学那会儿的趣事,又问贺景瑜去俄国待了几年,还记不记得莫金妮长什么样。
贺景瑜接过照片仔细看,知道凌霜华与莫金妮要好,不自觉也有些感慨:“记得,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特别爱哭,特别霸道,仗着个头比我高老是欺负我。后来我打得过她了,又怕还手被她哥揍,只好见了她就躲。唉,没想到……”
贺景瑜摩挲着照片,“这丫头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凌霜华也叹气,贺景瑜把照片还给她,劝她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伤心了。
凌霜华收起悲伤情绪,顺势转移话题,聊起今天从程亭筠那儿听说的有关女犯的事,问贺景瑜是不是也觉得她和陈永案有关。
贺景瑜每天都是混日子的心情,不怎么关心这些,耸耸肩说不知道。
凌霜华语重心长道,“当初陈永下大狱是你保出来的,现在他们怀疑那女犯和陈永是一伙的,你怎么能不关心呢?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清白,你也该关心,最好帮着审一审,审的时候不徇私情以证清白!妈昨天打了电话回来,说你不务正业,我还替你说好话,妈又说你.......”
贺景瑜举起投降的双手,打住她的长篇大论,“我错了,嫂子,我错了行吗?明天我就去关心关心!”
贺景瑜怕她又要念叨,赶紧扒完几口饭溜了,跟个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