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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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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场上,莫俊伟一身闲适的骑马装,胯/下一匹红棕马,驰骋起来潇洒非常。
他的知己好友,昔日名伶姚小君风姿不减,陪同他跑马散心,外人看来实是一对佳人。
莫俊伟与姚小君都曾受大烟/毒害,如今发展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两人交往无关风月,仍引无数人猜度。
二人骑马累了正散着步,莫俊伟远远瞧见马场上还有熟人。
贺景霖兄妹与凌雪华在马背上有说有笑,格外意气风发,自从兄妹俩跟随母亲搬去了别馆,三人便不时小聚,多是在马场,凌霜华教了他们骑马,正好练一练。他们两两击掌,开始了比赛,看谁先绕场三圈。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莫俊伟,但他们包括姚小君都知道莫俊伟与凌霜华的过节,自然也知道他绑架过凌雪华。
凌雪华今年才十五岁,在姚小君眼里只是半大的孩子,能帮一帮自然好,便对莫俊伟道:“今儿是跑累了,俊伟,我们回去吧。”
莫俊伟不动,一言不发看着正在比赛的三人。
仅是这一年里,贺景霖的个头猛涨了些,眉宇间日渐英朗,贺景岚与凌雪华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三人马术生涩,却是少年心性意气风发,你追我赶难分伯仲。
莫俊伟冷着脸色旁观,考虑到贺景霖兄妹叫他一声莫四哥,他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致。
姚小君松了口气,又道:“走了,小四爷。”
莫俊伟性格乖张,从不委屈自己,好不容易遇见凌雪华,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正在他犹豫之际,前方传来惊呼。凌雪华的马驹像发了狂一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冲破围栏朝马场外奔去。
贺家兄妹勒马回头,神色慌张不知所措,但慌张只是一阵,他们很快策马追了上去。
姚小君四下环顾,找不到人帮忙,只好轻推莫俊伟。
莫俊伟不耐烦道:“推我干什么,凌霜华她妹,摔死了才好呢!”
姚小君乃性情中人,不贪图莫俊伟的垂怜,自然不像风月女子那般百依百顺,更用力的推了他一把,“哎哟喂我的四爷,那三孩子可都叫您四哥,您老就这么看着?!”
莫俊伟哼了声,“我才懒得看,走,喝酒去!”
姚小君认真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莫俊伟也来气,牵着自个儿的马转身,“那你在这儿呆着吧,我走了!”
姚小君与贺景瑭有些交情,都是青葱岁月的过往,见莫俊伟的脾气拧不过来,干脆搬出贺景瑭来:“那不还有二少的弟妹么,你都不管了?”
莫俊伟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气愤地一跺脚,翻身上马追了去。
受惊的马儿一路朝马场外的湖边奔去,凌雪华慌乱中揪住马鬃,更刺激了马儿,贺景霖紧跟在后,不知如何解救。
莫俊伟很快跟上了他们,最先追上贺景岚,然后是贺景霖,直到与凌雪华并驾。
凌雪华一直害怕莫俊伟,从他烟瘾发作当街打死赵昂开始,也许更早,从她在贺家撞上他踩脏他的鞋,他开玩笑要她赔开始,她就一直害怕他。
但马背颠簸得吓人,危机时刻,莫俊伟却是她的希望。
短暂的瞬间,凌雪华脑海里闪现囚禁她的木材厂,她被捆绑着倒在地上,潮湿的地面,木头腐朽的气味,还有莫俊伟居高临下望着她时愤恨的眼神。
瞬间后她回到现实,过去的威胁比不上眼下的危险,稍不注意就摔个骨折,说不定还得被身后贺景霖的马踩成残疾,她现在恨不得飞到莫俊伟的马上去!
莫俊伟驾马与凌雪华渐渐靠近,想把她拉到自己马上无果,最终心一横扑了过去,两人均跌下马,为了避开后方马蹄,莫俊伟抱着她一股脑地翻转。
天旋地转后,凌雪华终于脱险,莫俊伟气喘吁吁,趴在她的上方,仍保持搂抱的姿势,凌雪华也差点抱着他哭出来。
凌雪华心头咚咚跳得厉害,她想一定是被吓的,可她不能哭,自从几年前来了汶北,姐姐就不允许她轻易哭鼻子。
莫俊伟很快变得不耐烦,站起身来蔑她一眼,讥讽道:“没本事还敢比赛?到头来连累别人,麻烦精!”
随后赶来的贺景霖兄妹并不觉得连累,可凌雪华被戳中了痛处,委屈地憋着情绪,不敢说话。她一直被姐姐言传身教,要忍耐,不能哭,不能给人添麻烦,不能惹人讨厌。
莫俊伟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人。
贺景霖兄妹见凌雪华只是轻微擦伤,对莫俊伟谢了又谢。
贺景岚激动地抱住她:“雪华,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幸好,幸好!”贺景霖抱住她们陷入自责,兄长的责任令他必须保护两个女孩,可他也只是刚脱稚气的少年人,比不得莫俊伟这样的青年,刚才竟是有心无力。
莫俊伟看他们三个抱作一团,真真是兄弟姊妹一家亲,不禁翻了个白眼。
正好姚小君和马场负责人赶来,负责人知道几人的身份,再三道歉生怕招惹麻烦。
莫俊伟制止姚小君想上前关心的念头,还嫌她多管闲事:“你谁啊?轮得着你关心?走,吃饭去!”
待凌雪华回过神来想说声谢谢,他已和姚小君离开。
马场的意外没有闹大,凌雪华怕长辈担心,贺景霖也怕长辈责骂,他们约定回去不能提及此事。
凌雪华回到帅府,蹑手蹑脚路过客厅,害怕被姐姐揪住问话。
留声机播放着音乐,西洋歌声舒缓美妙,那是朱青碧送来的唱片,凌霜华听得心不在焉,根本没有留意到旁的人,她趁机溜上楼。
此时此刻,凌霜华心事重重,莫说关心凌雪华去哪里玩,就连凌雪华的课业她都没心思管。
许文礼北上的消息传来,过几天人就到函阳,贺景瑭没有告诉她,她一直当不知道。
夫妻二人谁也没提,这令凌霜华颇感为难,若主动提及怕惹贺景瑭不满,若装作不知道,却也清楚骗不过贺景瑭。
她取下西洋唱片换上一首昆曲,还是听不进去,只当打发时间。
轻抚手中与莫金妮合影的相片,她记挂起交代贺景瑜的事情来,不知他有没有听她的劝。
曲子越听越心烦,她索性关了留声机发呆,想事情想入了神。
又一天过去了,贺景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写写画画熬着时间,正准备回家,遇见了卢丙泰。
卢丙泰这两年颇受重用,大有赶超副官曾宁之的势头,贺景瑜趁此机会想在他手下谋点事做,整天无所事事不是个办法。
谁知卢丙泰一点不给面子,说:“区区一个女犯哪用得着三少操心,这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就是。”
卢丙泰婉言拒绝他想帮忙审问囚犯的提议,劝他别着急,现在无事可做定是因为贺景瑭留着他做大事。
贺景瑜一开始被说服,后来细想又觉得被忽悠,卢丙泰是觉得他没那本事,连这种小差事都不放心交给他。
他越想越不服气,本已坐上车准备回家,最后决定调头。
军政部监狱坐北朝南,贺景瑜第一次来,憋着怨气站在大门口,几个看守围上来,劝他里面环境腌臢,犯人形貌污秽,光走进去都怕污了他的身份。
贺景瑜就赌这口气,不顾阻拦闯进去,还真被里面的环境吓了一跳。监狱长官不敢硬拦,便带他在监狱里绕弯,哪里脏污绕哪里。
少爷派头的贺景瑜哪见过这阵仗,确实有些后悔进来,但碍于面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察觉到看守人员绕来绕去时,他更气不打一处,厉声道,“你们当我傻子么!和陈永案有关的女囚犯在哪儿?!”
看守人员有苦说不出,一边是卢丙泰下令秘密审讯不准任何人探视,一边是贺三少爷非要见女囚。
监狱长官还想兜圈子,贺景瑜彻底怒了,他才认命地带贺景瑜往水牢走去。
贺景瑜站在水牢边上,望着被泡在污水里的女囚犯陷入沉默。牢内水深及腰,头顶和四周全是栅栏,犯人背上有鞭痕,双手被铁链吊着,虚弱地耷拉着眼皮,囚服下可见鞭痕,只要狱卒放松锁链,就会整个人浸在污水中。
贺景瑜心生疑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又觉得她怪可怜的,“把她捞起来,我亲自问话。”
监狱长道:“三少,就这样多淹她几次,指不定就问出话了。”
贺景瑜冷脸问:“我看你们打也打了淹也淹了,问出什么了?”
监狱长哑口无言。
待到女囚犯被带到贺景瑜面前,他才得以好好打量。
水渍滴答的囚服,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头皮,裸露的皮肤可见伤痕和溃烂,犯人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一边低声抽泣。
贺景瑜从没见人遭过这样的罪,心中不忍,冷硬的语气不由变得柔软:“叫什么名字?”
女犯小心翼翼看向他,像是被逼供逼怕了,湿透的发间露出一张脏污的脸庞,泪痕与水渍交汇。
贺景瑜盯着她一愣。
监狱长忙站出来:“问你话呢!叫什么名字,真名!再敢冒充别人要你好看!”
贺景瑜紧盯着脏得不成样子的女犯,不断在脑子里搜寻回忆,以及昨天凌霜华给他看过的照片。
同样地,女犯也一直在打量他,终于在看清楚模样后“哇”的一声哭出来,吓贺景瑜一跳。
卢丙泰接到通知匆匆忙忙赶来却为时已晚,被他下令秘密审讯的女囚犯正抓着贺景瑜的外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体力不支竟哭晕过去。
贺景瑜看看倒在自己怀里的莫金妮,再看看卢丙泰,再看看莫金妮,再看看卢丙泰,说:“卢大队长,你要倒霉了。”
卢丙泰心里有数,却只能装作毫不知情,一脸惊愕。
帅府,客厅。
电话铃响起时,凌霜华吓得一激灵。
她忙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贺景瑭的声音:“霜华,我让宁之去接你了,你来医院一趟。”
她没有问为什么,贺景瑭叹了口气,“别问,来了就知道。”
放下电话,凌霜华鼻头一酸,抑制不住地发抖,脑子里仿佛一片空白,又似乎头绪万千,呆楞在原地灵魂出窍般。
月桃被她吓到了:“小姐,出什么事了?”
她说不出话来,忽然朝门外冲去,月桃紧跟在后,发现曾宁之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外。
曾宁之向月桃献过殷勤,月桃想向他打听出了什么事,可凌霜华等不及了,催促曾宁之道:“快,快开车!”
曾宁之迅速发动汽车离开,留下月桃依旧茫然。
莫金妮已被转移出军政部监狱,正在医院的特级病房接受治疗。在那之前,卢丙泰还让人为她清理了满身污秽,以掩饰逼供时用过的手段,虽然没什么用。
莫老夫妇和莫家三兄弟还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凌霜华与莫俊伟已在病房外碰了个正着。
凌霜华猜到发生了什么,神情似哭似笑,激动地想要对莫俊伟诉说。莫俊伟厌烦地甩开她,他被贺景瑭极其严肃地叫来,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还沉浸在对凌霜华的憎恶之中。
病房中,医护人员围着莫金妮打转,从消毒到缝合,不一会儿她就疼醒了。
她望着森白的墙壁,再打量身边穿着卫生服的男女,心中彻底放松下来。
终于,医生诊治完,示意外面的人可以进入。
病房门打开,凌霜华第一个冲了进来,接着是莫俊伟。
莫金妮虚弱极了,却仍攒足力气,把所有委屈、痛苦哭了出来。当着凌霜华与尚在发懵的莫俊伟的面,她嚎啕大哭,无所谓仪态教养,孩子似的哭,撒泼似的哭。
凌霜华连碰一下都怕弄疼了她,只能扑到病床前同她一起哭,不停唤道:“金妮,真的是你,你回来了,金妮,金妮......”
“霜华......”她抽噎着,又看向莫俊伟,“四...四哥......”
直到听到那声“四哥”,莫俊伟才真正意识到她是真的,他像凌霜华一样开始颤抖,张张嘴,许久未曾喊出的两个字竟变得生涩:“金妮?”
莫金妮哭得凄厉惨绝。
尽管身上的鞭痕和溃烂远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可她的千金之躯在狱中遭受这样过分的刑罚,受了那么多委屈。
贺景瑭站在一旁,与卢丙泰贺景瑜一起,像是被隔绝在这喜极而泣的氛围之外,贺景瑜尤其不知所措。
贺景瑭眉头深锁,目光在凌霜华与莫俊伟之间流转,被迫只能作出退让。
莫金妮如此可怜,仿佛所有人理应心疼,谁还忍心指责她?
就算她不明不白地假死了,复生了,再三审问都称是被那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欺骗了,谁还忍心怀疑她?
卢丙泰将头埋下,朝莫俊伟深深鞠了一躬,称自己犯了错。贺景瑭厉声斥责道:“混账,为什么没有上报!要是酿成大错,你拿命来偿吗?”
卢丙泰懊悔万分的样子:“属下知错,我听底下的人说起时没放心上,还以为是她人冒充,让他们继续审,哪想到竟真的是金妮小姐!”
“糊涂!”贺景瑭喝道,“自己去军部领罚,还有监狱那几个,统统领罚!”
卢丙泰立正敬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