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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扬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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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只听得漏壶的滴答声和着香炉兹兹的细微声响。曹昱身着白色寝衣,随意歪坐在榻上。他的发尾还是湿的,在白色衣服上印出一点濡湿的印子,不过他并不知晓。他单手拿着一本书,看得并不仔细,只是睡前消遣。
聘婷踮着脚轻声进来了,看到眼前一幕,脚步也放缓了一瞬,胸中熄灭已久的火苗从重重灰烬中又燃起了。她低下了头,等抬起时,双目又是一片平和。
曹昱注意到她进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放下书,也没有抬起眼:“聘婷?”
她柔和地笑了一下,知道曹昱在询问着她的来意。
“夫人在门外,想要见世子。”
她注意到曹昱放下了手中的书,脸上的神情生动起来,目露询问。
“多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曹昱重新将书拿在手里,聘婷见状,略微倾身就告退了。
只是他并没有心思再看进去一个字了。他扔开了书,拿起搭着的外袍穿上了,唤了小厮曹贵进来:“夫人来为了什么?”
他早就知道稚姬来京了,可是他打定主意不去理会。好在稚姬也识趣地没有来破坏他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他认识到这一点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觉得这段时间很安心。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安心才是自己刻意烘托出的假象。
听到她来的消息时,他开始慌乱了。同时又有一点抑制不了的喜悦。
喜悦马上被理智压回去了,他还是决定忽视。可是突然想到,深夜过来,稚姬也许真的有事。
曹贵过来了:“夫人看起来不太平静,她说要来向世子谢罪。”
曹昱略一挑眉,想到了那只亳州的死鸽子:“请夫人进来。”
稚姬的妆发和衣着都没有平日的那种艳气逼人和一丝不苟,她的鬓发微乱,看起来茫然无措,楚楚可怜。她抱着一只盒子,似一个受惊的小动物,眼睛湿漉漉的。
曹昱别开了眼,冷淡地问:“怎么了?”
她扑向他的衣摆,跪坐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腿,曹昱避之不及。
她软软糯糯地哭诉:“我又做错了事,我不是故意打碎你的瓷老虎的。”
曹昱满头雾水。
她掀开了盒子,还在叙叙地说:“这是你和公主的信物,我怎么敢故意打碎?”她小心捧出来,“你看,我都粘好了。你不要生气,我很害怕。”
曹昱怀着满腹疑惑去看那只瓷老虎,从稚姬的三言两语中好歹弄清楚了过程。
他拉起她:“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值得把你吓成这样?”
稚姬起来还在小心护着瓷老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纤长的睫毛湿成了一缕缕,还是把老虎递给了他:“你心里才不是这样想的,你总是不说,在心里悄悄记账。”
曹昱啼笑皆非,又觉得她说得是又几分道理。他接过瓷老虎:“你粘好的?还挺……”他没说完,似乎主意到了什么,一把抓起她的手,“怎么回事?”
她这一双柔荑从未做过什么重活,当然细腻白嫩,可是当下却被大大小小的口子划破了美感。
稚姬低下了头。
曹昱猜到了几分:“是谁拿这东西小题大做?”
她瘪了嘴:“暖冬。”
曹昱皱了眉:“她越来越没分寸了,我曹府不需要养着一个皇室的忠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她去伺候她的公主去。”
稚姬看起来是才明白的样子,她气愤地说:“暖冬耍我?我要……”她话音未落,曹昱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的伤口要先处理一下,”他将她的手摊开,一副嫌弃她的样子,“怎么这么不仔细?”
他叫曹贵送来了温水,白药和细布,重新点了一盏灯在桌上,细致地为稚姬清理伤口。
他的手指粗粝却动作温柔,稚姬感到手掌有些痛,但是更多的是痒,她试了试将手抽回去,却被不客气地训斥了:“别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周遭十分静谧,她只听得见水钟的滴答声。她看着灯光下曹昱的侧颜,发现他狭长的凤眼没有平时的那种思索和打量,反而十分温柔,灯光柔和了他平日的锐气。她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刚弱冠的少年郎。
在她的眼中他好像一直是在那个不显喜怒的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好了。”她的注意力被他的这一句话拉回,她恍惚收神,看见他眼中有了她所熟悉的那种调侃的笑意。
他含着半点笑意,好像要说什么,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他身子收回了,将两人距离拉远。
他站起来了,觉得稚姬应该离开了,可是想到府中对她的轻慢,改了主意:“今天太晚了,你不用回沁香园。”
“暖香……”
“我会处置她。”
“不,”稚姬却说,“我想自己来,”她又有些不确定,“我可以处置她吗?”
曹昱心有些堵堵的,她似乎过于小心了,好像……自己虐待了她。
“你是世子夫人,当然可以。”
稚姬喜上眉梢。
现在已经不早了,她感到有点困倦,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曹昱注意到了,让轻罗进来伺候她家小姐歇息。
稚姬从浴房里出来时,眼角眉梢还带着点雾气,薄薄的寝衣上略微有些水汽渲染的潮湿和凉意。曹昱睡在床的里侧,似乎已有睡意。
她吹灭了蜡烛,倾下身。没有留意到沾了水的发梢落在了底下人的胸膛。他小指颤了一下,仍然保持不动。
“夫君?”她轻声唤了一声,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似乎在抱怨,然后乖乖地拉上被子搭着自己。
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她气势汹汹地回到了沁香园。她没有找到暖冬,不过她也等不及。她指挥着园里的丫环婆子扯下了馥洛留下的帷幔,窗纱,撤下了馥洛所有的装饰物件,连小院里香气扑鼻的丁香都连根扯起。
她站在房间里,在空落落的古董架子前仔细端详。这架子上的其他东西,她已经让下人撤走了,而她亲自将瓷老虎搁了上去。
沁香园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外面是热火朝天的气氛。而以前,在阴森森的大管家丫头暖冬的统领下,这里总是静悄悄的。
外面嬉笑声中突然夹杂了一道不合时宜而气急败坏的呵斥,稚姬的笑意变深了。她转身,看见暖冬一贯的死人脸上显出了被冒犯的怒气。
“夫人,这实在难以置信。您不知道您犯了多大的忌讳。”
“嗯?此话怎讲?”
“馥洛公主……”
“够了!”稚姬打断了她,“暖冬,你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暖冬似乎没有想到稚姬会打断她的话,有些惊讶于她突然的强势。
她拿起了瓷老虎,暖冬看到了,连上露出高兴的神采,她本没有想到稚姬真的会把它修好。
“那就是,”她将瓷老虎虚晃一下,“我,公孙稚姬,才是这里的主人。”
她抬头并不看她:“如果你看不清这一点,为何不随你的公主一起离开曹府?”
暖冬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
稚姬伸手扯下了陈旧的红绸帷幔:“这颜色太老气了,我不喜欢。”
她推开窗户,让暖冬看着花匠是怎样拔出馥洛的花花草草的。
“这些花的味道太香,呛得我嗓子不舒服。”
她举起瓷老虎:“还有这个,既然碎了,就老老实实接受这个现实吧。”
她的手一松,原本的碎片又重新归位碎片。
她听见暖冬喃喃地说:“不,不。”
“放宽心嘛,暖冬,”她调皮一笑,“这屋里太乱,我不喜欢,你留下来打扫吧。”
她迈步出门,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沁香园”这个名字也俗气得不行,我已经叫人拆了匾,下次见到你的公主,也顺带和她说一声吧。”
说完她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