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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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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胧的江南,青灰色的天边已然沉了下来,细雨绵绵中,杨夫人翘首站在车站外盼望,等待着离家五年的儿子。
杨亭江一走就是五年,半年才给家里写封信,寥寥几字除了道平安什么都不说。还是靠着随行的管事和家里联络,她这个做母亲才知道自己儿子近来如何。
五年里他早就学成,却不回家,说要继续在外读大学。杨老爷见他这劲头,将来定有出息,忍着思念之苦同意了。
却不料杨亭江大学还没毕业,杨老爷老来体弱,忽然之间一病不起,想到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还是去信把宝贝儿子叫回来继承家业。
雨越下越大,杨夫人在车站等了一天,杨亭江没有回来。她心想没在这趟火车上定在下一班上,可下一班没有,再下一班也没有,她只能寄希望于第二天。
终于,第二天她等到了日思夜想的儿子。
杨亭江提着皮箱从火车上下来,后面跟着提了更大皮箱的随行管事,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模样有些变了,变得更加俊朗,穿了身新式衣服,剪裁得体又讲究,个子比离开时高了不少,和周遭一群穿着布衣长衫的人相比,显得格外扎眼。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那英俊的青年就是她的儿子!
他也看见了自己的母亲,脸上并无笑意,四下看了看,失望在眼中一闪而过。
杨夫人高兴得直掉眼泪,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有多冷淡。
回到杨宅,杨老爷早就在病床上等着他,顿时也是老泪纵横,连说他长大了,成才了。
杨亭江询问了父亲的病情,得知情况不算太严重,看他意识也还清醒,但腿脚无力已经下不得床了。
“找到病因了吗?”杨亭江问杨夫人。
杨夫人终于听到儿子和自己说话了,语气已有了成年男子的压迫,她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名医神医都来看过了,只说是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找不到病因。”
杨亭江在病床前陪杨老爷说了会话,杨夫人不时插上一句,他都像没听见。杨夫人知道他心里的疙瘩还在,不敢刺激他,没多会儿就离开病床张罗中午饭去了。
杨亭江回家的第一顿饭很丰盛,家里姨奶奶们左夸他一句又夸他一句,下人服侍杨老爷坐上桌用饭,杨老爷却一个劲让杨亭江多吃,杨夫人不多话,就只喜笑颜开地看着他。
他沉默地吃着饭,看着对他关爱至极的父母亲,忽然想起来这样的待遇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人有过。
不止如此,更多时候,只有他一个孩子能上桌。
“姐姐呢?”他缓缓放下碗筷,忽然问,“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杨夫人脸色一跨,不满他提起杨鸢:“嫁出去就是白家的人了,人家一天忙自己的家事,连你爹病了都只来露了一面,哪里关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垂下眼眸不语。
杨老爷使眼色怪杨夫人把话说重了,这五年来因为有白玉安帮扶,杨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对杨鸢也一年比一年好,就像巴结生意场上的大老板,时不时就要送这送那。
“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我叫你姐姐明天回娘家一趟,你们姐弟好联络联络感情。”末了,杨老爷加上一句,“以后多去走动,家里的绸缎庄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多跟你姐夫学学怎么做生意。”
杨亭江整整衣襟站起来,说吃饱了,便大步迈了出去,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当他刚回来不喜欢被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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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阴雨天气,小雨淅淅沥沥,路人不用撑伞地走着,顶多湿了肩头。
杨鸢把手伸出车外,感受着绵绵细雨,有些羡慕潇洒走过的路人。
白玉安不准她淋雨,小雨也不行,徐妈和丫鬟就在一旁监视,随时随地给她撑伞。
她出门逛街买了些礼物,都是给杨亭江准备的,免得明天空手回杨家。
路过街边一间糖米铺,晃了下神,赶紧叫司机停下。
杨亭江已经长大了,就是五年前离家时也早过了讨糖吃的年纪,但她还是走进铺子,买了一盒彩珠般的糖果,心想着这份礼只能悄悄送了,免得被人笑掉大牙。
出了糖米铺,雨正好停了。她心情甚好,说要散步回去。徐妈看了看并不明朗的天色,说怕一会儿还有雨,她摆摆手说不怕,反正离白家不远了,走几步就到。
先前的小雨刚够打湿路面,她挽着徐妈悠闲地走着,聊起明天回杨家的事。
徐妈感叹杨夫人不该,竟不让杨鸢去车站接杨亭江。
杨鸢倒是无所谓:“还是不去的好,不然倒败坏了自己心情。”
徐妈低叹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杨鸢便问她还该备什么礼,该有的都要有,不必有的就不费那个心,只要别让杨夫人找到机会酸人就行。徐妈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清点起今天都买了什么。
走着走着,天色再次阴沉下来,果真如徐妈猜测,又下雨了。
徐妈自责刚才把伞放车上了,让杨鸢去檐下躲雨,她去街边买把伞。
杨鸢伸手想拉住她,“算了。”她却已经走远,四下张望卖伞的摊案。
依然是不痛不痒的小雨而已,杨鸢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根本没有躲雨的念头,只觉得徐妈还是原来的样子,生下她的爹娘从不曾真心在乎她,只有徐妈对她好。
她微微仰头,细雨似羽毛般轻盈,落在脸上痒痒的,不时滴进眼中,留下满目清爽。
眼前忽然一暗,头顶天空被挡住了,一把油纸伞撑在上方。
她狐疑地转头,看到伞柄上白净修长的手指,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只察觉到陌生男人的气息,她便本能反应一般避开,带着一种机警的戒备。
他拉住试图退出伞下的她,将伞更往她身边遮,露出一半肩头在外,微微细雨落在驼绒西装上,起了细小的水珠。
杨鸢有些发愣,抬头看向这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又挣了几下,他还是不松手。
他的力气很大,脸色因为她的挣扎变得难看,似愠怒,似讽刺,干脆揽着纤腰与她靠的更近,近到能听清彼此的呼吸。
杨鸢感觉被轻薄了,心中怒火陡然而生,却见他将脸凑过来,像要仔细看清她一般:“你看看我是谁?”
她正在气头上,只想赶快推开身边人,根本无心细看他的模样。
此时,愠怒神色逐渐退却,他的脸上只剩嘲讽的笑容:“在车站,我娘一眼就认出了我,你却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吗,姐姐?”
最后一句“姐姐”他放慢了语调,声音很轻,却如重锤击中了杨鸢,她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他松开了杨鸢,杨鸢也终于认出了他,却不是他想象的喜出望外的神态,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呀,亭江都长这么大了。”
这不是他想象中再见的情形,不是。
她甚至没有在第一眼认出他。
杨鸢个性淡然,更何况这么突然出现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认不出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还是看出了杨亭江的失落,安慰道:“你娘不让我去接你,若我去了,一定认得出你来!”
从小到大杨亭江都很好哄,这次也不例外,偏了脑袋笑看着她,“我知道。”
“小姐!”赶来的徐妈撑着伞把杨鸢往自己身边拉,同样没有认出杨亭江,“这位是?”
杨亭江突感欣慰,果然是因为他出现得太突然了。
但是,当得知他是谁后,徐妈热泪盈眶的激动模样令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杨鸢,他日思夜念的姐姐,此时只是微笑着。
从小和他不甚亲近的母亲迎他回家高兴得哭了,徐妈也激动得说不出话,她却只是微笑看着他,仿佛是见了朋友的礼节。
她并不是喜形于色的个性,他这样想着。
“雨越下越大了,还站着干什么!”徐妈的声音拉他回神。
徐妈又是关切又是责备地对杨鸢道:“大人不打紧,可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寒怎么办?!”
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语言,懵然看过去。
她看着他,仍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