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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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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谦修走后再没有出现,不久,从大门口驶离了一辆黑色轿车,那是徐谦修的纯手工欧陆汽车,和他的拐棍相得益彰,余欢乘坐过一次,跑起来拉风极了。
白胡子老管家将她带到她的“学生”门前,便转身离开了,悄无声息,整座大房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面前那张大床上的鼾声。
鼾声匀长,还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好睡眠。
已经气走了八个老师?余欢看着那颗埋在枕头里的脑袋,一头乱蓬蓬的金黄短毛,俊秀的五官应该是遗传了他们徐家的良好基因了,眉骨和鼻梁与徐谦修有九分神似,不过他的下巴更尖,嘴唇更薄,一张脸生的没什么棱角,皮肤白得跟小姑娘似的,像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单薄少年。
这就是传说中的,睡着时是天使,醒来后是魔鬼吗?
徐谦修告诉她,他的弟弟,叫谦鹤。
谦鹤,谦鹤,他的名字中并未包含那些被寄予的期望与品德,他就是一个生在富贵家庭里,备受宠爱的小少爷,余欢想到了脖颈与双脚都很瘦长的丹顶鹤。
他一个人住着一间比她整个儿家都大的房间,通过四周的布置,可以看出主人的爱好与品味,书架上大多是宇宙学的书籍,关于外星生命,关于未解之谜,还有沙发上零落着的的,泳装模特封面的杂志。跑步机,磁单车,五公斤至十五公斤的哑铃,专门一面墙摆了一排健身器械,目测他的小身板,这些只是装饰品。床里侧的私人区域里,有三把吉他,除了颜色不同,余欢无法分辨它们之间的区别,窗边一架双排键电子琴,上面还有铅笔修改过的谱子,徐谦修说过,他的弟弟,强项是乐器和死皮赖脸,死皮赖脸,呵,来啊,试试啊。
二十六度,最适宜人类体质的室温,“丹顶鹤”在舒适的被窝里拱了拱,缓缓醒来。
见到自己的房间里出现陌生人,不悦,微微皱眉,一双好看的双眼皮,硬是皱成了欧式眼。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旁若无人的掀被,起床,手脚还带着少年的纤弱感,扒着一头乱发,只穿了一条灰白格子睡裤,松松垮垮的卡在胯骨处,随时可能滑落走光。肚脐底下是光溜溜白花花的肚皮,这一点,他也很像他的哥哥,体毛很轻,溜光水滑。
人不大,起床气还不小。
他的不理不睬,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身上半~裸,光着脚踩在他那精美绝伦的波斯地毯上,旁若无人的满地晃悠,余欢觉得自己于他而言连入侵者都算不上,他把她当空气了。
她索性大大方方的看回去,从上到下一遍,从下到上又一遍,然后轻描淡写收回视线,声音不大不小的“嘁”了一声,做空气就做空气,气死你。
“你、你怎么回事……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教我?行不行啊你……嘁!”他“嘁”了回去。到底只是个被宠坏了的男孩子,脸皮没有想象中的厚,不过就是被多看了两眼,这就恼羞成怒了,踢翻了一只躺在地板上的无辜抱枕,便往卫生间去,结果落脚点选择失误,一下踩到了自己松垮的裤腿,差点把自己绊倒不说,还露出了一半半圆形挺翘紧实的屁股,彻底落荒而逃,跳着脚窜进了洗手间。
余欢憋着笑,快要憋岔气。
徐谦鹤从他那杂乱如同洗劫过的步入式衣帽间出来时,若无其事的样子,装得很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花了接近半小时的时间,特意倒腾自己的一头金色卷毛,柔软的发质服帖的搭在前额的白皙皮肤上,气质纯净,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日系美少年,当然,如果抛开他令人发指的穿衣品味不看的话。
余欢无法想象,徐谦修那样一个严谨克制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弟弟,恨不能露出半条大腿的破洞牛仔裤,刺猬一样铆钉密集的黑T恤,他甚至还喷了点清新木质调的香水,那气味通常代表着午夜绅士,然而这些组合在一起,是那么的……颓废,滑稽,非主流。
余欢挑眉,他没准儿有个叫伤心男孩的网名,或者,叫葬爱家族鹤,个性签名也许是“颓废是糖甜到忧伤”也说不定。
她看看时间,按照他们约定的上课时长,今天她该下课了,本以为会是很难搞的小子,结果还没来得及给她出难题,就自己先把时间玩没了。
“徐谦鹤,到点了,我走了。”余欢从他书桌后的单人沙发里站身起来,再次欣赏了一番来自措手不及的美少年的精彩表情,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压下门把手的时候,她停顿一下,胸有成竹的补充了一句:“我是余欢,你的外文老师,明天见。”
不难想象,美少年一定狂躁得又在抓头发了。
下午,她要赶在去重生上班之前,回家给奶奶收拾东西,争取明早一到医院,就能顺利住进去。
几天没回去,小区外面又是大变样,废墟四周竖起了围挡,右上角印有东明地产的标识,天蓝色的广告牌上画着白鸽和喷泉,还有购物中心及写字楼、公寓楼的效果图,醒目的艺术字写着:您的一站式生活体验。
徐谦修带着个橘黄色的安全帽,在工地视察,他的频频出现并不难理解,她这个寻常老百姓都看得出来,这块地是肥肉,做买卖的但凡有点本事,都会来分一杯羹。
只是,她步子慢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装作不认识。
曾和他一同来过这的西装男人,这次十分客气的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从坑坑洼洼的沙子地走过来,那女人打扮光鲜,但有些保守,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中规中矩,举手投足,像极了旧时代的大家闺秀。
她手里头拎着个保温桶,还有一些点心和饮料,拎在她身后的西装男人手里,她拿出手绢来,给徐谦修擦鬓角的汗,徐谦修接过她手里的鹅黄色帕子,掀起安全帽,把脑门也擦了擦,女人是十足的贤内助模样,现在哪里还有女孩子随身带手绢的。
余欢笑自己刚才的想法多此一举。
他那样的男人,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女人是谁,也没必要知道,徐谦修也不会和她说起那个人,也没必要说。她远远的折到另一条小路上去,还是别装了,干脆就不要碰面吧。
二婶依旧没有好脸色,看她的眼神比看菜市场东头买咸菜总爱缺斤短两的阿婆还要苦大仇深。
奶奶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些什么,老太太一辈子没得过大病,突然这么病了一遭,心里多少会不踏实。
余乐那孩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是踢凳子又是摔东西的,最后一摔门,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妈~的……小兔崽子。”余欢摸摸鼻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差点被门板子拍上。门没锁,她家这所老楼房,房间里很多东西早都是坏的了,像门栓这种铁件儿,记不清多少年前就生锈断了。
青春晚期的少年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胳膊里,肩膀耸着,由于过于纤瘦,肩胛骨的形状十分突出,余欢走过去,扒拉一下他一头标准毛寸的脑袋瓜子,“臭小子,吃核武器了你?”
“你明知道咱们全家都在拖累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躲远点儿!”
少年带着浓重的鼻音,始终不肯抬头,余欢猜他一定是不愿意被看到哭鼻子的怂样。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拖累吗?不,应该叫压榨,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像一颗花生,被丢进压榨机里,等到什么时候终于被淘出来了,也就变成一撵带皮的碎沫了。可那又能怎样呢?人活着不都是要背负一些东西的吗?只不过,有的人背的轻,有的人负的重,仅此而已。“好啦,也不是多大的事,你小孩子就只管学习就好了……诶?数学竞赛!你要参加竞赛吗?”余欢被写字台上放着的一张奥数竞赛宣传册吸引了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余乐突然抬起头大吼了一声,一把夺过余欢手里的小册子,垂下头,暗影里的神情,几分沮丧,几分失落,他声音小的几乎快要听不见,“班主任老师说,我们整个年级组才只有五个名额,不参加过竞赛补习班的同学,是不给名额参加竞赛的。”
“竞赛班多少钱,这些,给,拿着,这些钱够不够?”余欢想也没想,便把钱夹最里层放着的一小打百元钞票全部抽了出来,搁在他的课本上,幸好带的现金够多,因为明天要办入院,今天回来的路上特地去银~行取了些备用的钱,以备不时之需。
余乐刚平静下来,看见那些钱,又有些激动,“我不要你的钱!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我妈才那么对你。”
“那重要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呢!”钱被攥出了褶,塞了回来,余欢看了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欢啊,来,到奶奶这来,奶奶有话对你说。”
刚拖过一张折叠椅坐下,准备好好开导开导这孩子,奶奶突然站在门口喊她。
奶奶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余欢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心神不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