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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成魄(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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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寺庙中,一群小乞丐面面相觑,心有余悸,久久不敢言语。
那位凶神恶煞的修士被如同仙人一般的修士带走后,他们跪趴在地上,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乞丐头才缓缓扶着斑驳的墙面站起来。
“他、他们走了……”他的声音还有点颤抖。
“快……快把那颗仙丹给狗子吃了!”有个细心的乞丐缓过神来,发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狗子,大喊着。
一群人被他惊醒,手忙脚乱的拿着缺了一大块口子的碗去院子的那口井里舀水。
一阵慌乱后,狗子终于将那颗药服下。
“老大,”终于安静后,有乞丐好奇的问:“狗子吃了仙丹,不会就变成仙人了吧?”
那岂不是能腾云驾雾受人敬仰?那他们岂不是都要发了?以后谁还敢欺负他们?
乞丐头不耐烦的拍了他一掌,“尽想些乱七八槽的,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变成仙人了,哪里还有这么多普通人?”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好奇的看着狗子,并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就一蹶不振,才松下一口气。
“我们以后还是换个地方藏身吧,万一那位仙人走后,那个恶魔又回来,我们都逃不掉!”乞丐头头脑清醒,他捡起地上的几十两谁也没有管的银子,往怀里一塞,“快点,我们赶紧走!”
他的确思维敏捷,警惕而又果断。
但他低估了梅恨水的速度。
残破的寺门再一次被撞得哐哐响,这一次,连最后连接在门框上的轴也掉了。来回撞了几次后,木门不堪最后一击,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哐哐几声,小幅度的弹跳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小乞丐们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刹那间,只能听到外面庭院中,少有的几声鸟鸣。
梅恨水提着刀走进来,“你们倒是聪明,弄掉了他送我的荷包,还想走?”
他走到狗子面前,半蹲下来,让他与自己平视。
“你吃了他给你的药,嗯?”梅恨水深邃的眸光中露出一丝凶狠,“他的东西你也敢拿?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他的东西!”
狗子打了一个寒颤,拼命想为自己辩白,“是……是仙人给我的……”
“他给你,你就敢拿?”梅恨水站起来,背对着狗子,“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他。”
他往门口走了三步,像是在警告,也更像是在自我催眠。
“谁也不能!”
狗子以为他要走,一口气松下来。
下一瞬间,所有人都露出惊骇的神色,“啊……”年幼的小乞丐低喊了一声,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半截声音硬生生卡在喉咙口,整个人开始颤抖。
梅恨水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破庙。
江归晚回头看了眼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狗子,跟着飘了出去。
梅恨水此时不过十四五岁,便如此心狠手辣,不过是一个荷包而已,放在别的修士身上,最多气急将狗子暴打一顿。有些心性善良的,也许还会反过来给这些小乞丐一些钱,让他们不要再去偷窃。
虽不说那些修士也许只是道貌岸然,做些表面文章,实际上不过将这些乞丐当作蝼蚁。但至少没有人会特意去欺负一群蝼蚁。
梅恨水历练的两年,发生了很多魂兽作乱的事件。
很多世家都派了家族子弟前往,梅恨水因此结识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
此时的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精魄的身份。
而那些所谓的魂兽作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江归晚看他奴兽的手段,不得不感叹,“当精魄也是需要天赋的,他会的那些我都不会。”
他刚觉醒就昏迷了十一年,还没有来得及摸索,不会才是正常的。
苏含玉道:“精魄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研究过很多私密手札,看过很多古史。古往今来,破坏三界的精魄有,但安详隐世的精魄也有。
若按照比例,反倒是人类更显得可怕。
几次毁天灭地的焚世之战,都由人类引起。
江归晚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想小白哥哥向来寡言少语,即使开口也都是简洁明了,现在这么带着点别扭的安慰,还真的好玩。
他故意调戏道:“精魄和常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等到苏含玉看过来,才继续道:“你看啊,你这么厉害,我要不是精魄,一辈子都打不过你了。”
苏含玉还怕他失落,难得的开口安慰。谁想他又这般无聊,收回视线,“无聊。”
江归晚嘿嘿一笑,“我可比你有聊多了,你才无聊呢!你记得我们之前在盛京的时候,小姑娘都不愿意往你跟前凑,都爱跟着我,一比就知道谁无聊了。”
苏含玉停下脚步看着他,“那些姑娘心仪于你,你却到处拈花惹草,流连花丛,谁都要招惹几句,无端惹得她们伤心。你若是不喜欢,便离她们远一点,若是喜欢谁,便不要再去招惹旁人。”
江归晚被他说得愣了几愣,眨了眨眼。
苏含玉却不敢看他,兀自往前快步走。
江归晚这才回神,不由笑出了声。
“噗!”他快步追上去,笑着揽住苏含玉的肩膀,“不是,你怎么看出来她们心仪我的?”
苏含玉浑身一僵,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江归晚还是止不住的笑,边笑边道:“小白哥哥你太逗了你知道吗?你说得那几个姑娘,不过是那些个绿衣服的,还有那个黄衣服的……哪几个?”
苏含玉乜他一眼,一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哈哈哈哈!”江归晚还在笑,他笑得肚子开始疼,声音都开始抖动,“不是,那几个……哈哈,那个整天围着我转的,绿衣服那个,她喜欢莫离,还有黄衣服的,想通过我接近那位太子爷,后来发现我跟那位关系不好,就跑掉了你没发现吗?还有还有,那个白衣服的,整天端着一张冷脸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接近我吗?她喜欢你……”
话音戛然而止,江归晚摸了摸鼻子,忽视心里那点怪异,才佯装自在道:“你不知道吗?她跟我说她给你留了纸条。”
那姑娘好像叫婉玉,名字里也有个玉字,她因此觉得自己和小白哥哥是天生一对。
苏含玉道:“我扔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波动,仿佛是一件理所应当、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江归晚想起自己情窦初开,收到隔壁小姑娘的情书,兴奋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想着见面了该说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
而他在想这些的时候,对隔壁那位姑娘是毫无情愫的。
这应该是一个懵懂少年收到情书的本能反应。
江归晚试探着问:“你就直接扔掉了啊?”
苏含玉看他一眼,眼神中的含义十分明了。
江归晚心底有些窃喜,也有些好奇。他故作正经道:“所以你看,哪个姑娘是心仪于我的?”
围在他身边的姑娘当然不止这些,也有许多的确是心仪于他。但江归晚都跟姑娘们说得清楚明白,不会故意欺骗她们感情。
未免苏含玉继续抓着这个话题,他连忙揽住苏含玉的肩膀,转移话题道:“你想想啊,在盛京的时候,我几乎一半多的时间在围着你转,就连莫离邀约我去青楼我都拒绝了,我对你才是最好的,岂不是在欺骗你感情?”
苏含玉拨开他的手,往前走,“无趣。”
江归晚不死心的追上去,继续揽住他的肩膀,觉得这个样子的小白哥哥太好玩了。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你到底给不给我骗啊?”
苏含玉不理他,任由他揽着往前走。
江归晚比他矮半个头,这样拖着需要垫着脚尖,走得有点吃力。
他改为抓住苏含玉的手,笑眯眯的弯着双眼,“给不给啊?”
苏含玉走得飞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了神。
迎面一辆马车骑得飞快,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尘土飞扬。
苏含玉下意识将江归晚护在怀里,马车瞬间穿过他们的身体,疾驰而去。
耳边飘来几句虚幻的“都给我让开,马失控了,都让开!”
接下来便是连绵的尖叫已经东西滚落、人群奔跑的声音。
江归晚从苏含玉怀里探出一个脑袋,他觉得小白哥哥有点尴尬,连忙咳了一声打破平静。
“哇!梅恨水这个幻境做得太像了,把我都吓到了!”
苏含玉将他松开,没有搭话。
“噗!哈哈哈!”江归晚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几声后强忍着笑意,抿唇以免自己不小心又笑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他又笑了一下,“我真的不笑了!”
苏含玉终于懒得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你别生气啊!”江归晚追着往前,“这个幻境是真的很逼真,我都被吓到了。你别害羞嘛,来,我哄哄你,别生气了啊!”
苏含玉停下来看他。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啊!”江归晚继续哄他,“小白哥哥你对我真好,你怎么这么好呀!”
苏含玉忍无可忍,一把拉过他,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闭嘴!”
“唔唔、唔唔唔……哇,你恼羞成怒了!”
“你!”苏含玉耳根倏地泛红,“你你……”
他收回手,转身就走。
“喂喂!”江归晚追上去,“你别生气啊小白哥哥,谁叫你捂住我的嘴巴,不就是舔了你一下嘛,你生气干什么啊!我的口水一点都脏的,我天天漱口,每次要漱半柱香呢,真的不脏。”
苏含玉停住,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气得还是如何,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不要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嘛!”江归晚识时务者为俊杰,沉默一瞬后又喜笑颜开,“要不给你舔回来好了,我不嫌你脏的!”
苏含玉无奈道:“江知非!”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江归晚做了个捂嘴的动作。
苏含玉终于平静下来。
江归晚安静不出几秒,又开始呲牙咧嘴,吸引苏含玉的注意力。
苏含玉不为所动,半点注意力都不给他。
江归晚自己一个人玩得无聊,找了个台阶坐下来,拍拍身边的空地,“我累死了,也不知道梅恨水要做什么,两年不是已经到了吗,他也结成金丹,为什么还不回南山?”
苏含玉站到他身边,没有坐下。
江归晚继续喋喋不休,“你都不陪我玩,在这个破地方困了那么久,我好久没吃到红烧猪蹄了!”
苏含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早已辟谷多年,怎么还总是惦记着口腹之欲?”
江归晚不以为意,往后靠在石头上,慵懒的伸了个拦腰,辩白道:“人都有七情六欲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才最自在,要是这都不能随心所欲,哪还修炼来干什么?漫漫人生,总不能连块红烧肉都不让自己吃痛快吧?”
苏含玉淡淡道:“歪理。”
江归晚浑不在意的一笑,伸出手,“快拉我起来,动不了!”
苏含玉伸手拉他,却没防备被他用力一拽,跌坐在他身边。
江归晚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重新站起来。
“陪我坐坐嘛,看看这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看普通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多有趣啊!你一个人站着有什么意思?”
苏含玉没有答话,却也没坚持要站起来了。
“小白哥哥,”江归晚半靠在他肩膀上。
“嗯?”
“给我说说你那十一年都做了些什么呗!”
苏含玉沉默了一会儿,避重就轻道:“修炼,睡觉。”
江归晚嘻嘻一笑,知道他不愿意说那些,故意道:“还有呢?有没有发生什么风流韵事?”
苏含玉站起来,“走吧。”
“哎!”江归晚跟着站起来,急着追上去,但坐久了腿麻,他腿一软,向前跌去。
苏含玉接住他,江归晚腿还在发麻,扑在他怀里不肯动。
苏含玉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几瞬,故意道:“这样的风流韵事吗?”
江归晚:“……”
小白哥哥你变了,变得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可爱了!
两人在街道了磨蹭了半天,梅恨水也恰好和几位认识的世家子弟寒暄结束。
“诸位兄台都是赶往云山扶风崖的?”一位林姓的子弟是一个人出发的,想找人搭伙一起走。
“我不是,我兄长前几日便去了,我就不去了,趁这个机会,正巧逍遥自在一回。”身着白衣的修士潇洒自如的扇动手里的骨扇,“梅兄,你不若和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如何?那云山地理偏僻,又布满瘴气,容家人又大多性格怪异,不好相与,没什么好去的!”
“楚兄这话有失偏颇,”林姓子弟辩驳道:“谁不知你楚河正在云山脚下,两家多有摩擦,世代关系交恶,只是没有撕破脸皮罢了。你不愿意去,梅兄也是愿去的。而且容家长子性格温润,若不是被含玉剑死死压着,也是年轻一辈中佼佼者,不是我们几个可以比拟的,你何必带着偏见去看人?”
“更何况,”他侃侃奇谈,看来对容莫离印象十分好,“我们这一辈,原本就不应该拿去和苏含玉那样的人物比,就算我们的父兄辈,也没有几个能比过他。你莫要因为对云山的偏见,就故意说这些!”
楚姓修士冷下脸,语气不善:“我对云山有没有偏见,用得着你来管吗?你莫不是看到云山与盛京联姻,便打着讨好容莫离的主意罢?若真是这样,这些话何必在我们面前说,不如亲自去容莫离跟前说与他听。只是我提醒你,盛京彻底得罪了静海与九州两家,如今不过是苏含玉与江菘蓝有瑕。但他们姻亲多年,关系便不会断,指不定哪日便起来讨伐盛京。到时候,你的主意就白白落空了!”
“你!”林姓修士大怒,手指着楚姓修士,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我是否讨好云山也不用你管,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你却胡乱猜忌,真是可恶!”
“好了好了。”旁边几位修士连忙劝阻,怕两人吵得厉害了,难免伤和气。
“都别说了,”梅恨水开口道:“谁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便不去,不用为这些吵。”
他如今俨然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他一开口,楚林两人就算看对方再不顺眼,也不敢言语。
有人忙问:“那梅兄去吗?”
“去。”
“去?”楚姓修士惊讶,“梅兄,云山不过是替过继来的旁系女修过生,你何必去?难道梅兄看上了那位女修不是?按我说,就算那女修天赋不错,引得云山将人过继到嫡系,但到底还是旁系子弟,不值得去。”
“更何况梅兄有所不知,这次云山心野着呢,这次过继那位女修,就是为了替她做身份,好日后替她和君子剑拉红线。”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君子剑是何等人物,他拜在南山老人名下,仗剑走遍四海八荒,枕流漱石洛南星,谁人不瞻仰?云山是什么东西,竟然妄图将旁系的女子塞给那种人物,当真是可笑!”
梅恨水哪里会没听过这个传言,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去。
他横了楚姓修士一眼,“闭嘴!”
楚姓修士神色一凛,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摄于梅恨水的威势,只能乖乖闭嘴。
按年龄说起来,梅恨水比他们都要小上一些,不算他们这一代的子弟。
但按照本事说起来,这里没有一个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打败梅恨水。
修真界,向来是用实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