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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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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航感觉脸上一阵温热,湿意星星点点弥漫开。
那是眼泪。一点一滴。
梦中惊醒。那是多年重复的梦。
脑子依旧昏沉。胸口一阵温暖。强硬有力的肩膀。每个人身上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味道的,凭着这气味,也可以知道,是可以让人安心的人。
他的头发。
“你用什么洗发水?怎么这么香!”
“……”
这是醒了……还是醉着?
“你要背我去哪里啊小学弟~”
欢乐的语气,那是平时少有的样子。
嗯,还醉着。宋时航确定。
“宿舍。”
“我不回!”
这时已走到学校门口,来往的学生都偷看着这才子背佳人的画面。都惊叹,那不是前两天上论坛的中文系负心汉吗!
现在却背着一个眼神迷离,趴在他背上傻笑的俏丽女子走在滨大。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你想去哪里?”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你猜!”
“那还是回宿舍吧。”
可恶!不解风情!
“喂,不要。”声音细如蚊。
不要。
宿舍里,太空了。就像那颗心一样。空荡荡的,无处安放。
“我想你背我走。一直!”
“那我会很累啊。”男子笑开,眉眼都有了温度,不似往日的清冷凉薄。
宠溺的眼神不遮不掩,侧过头去看那个正趴在他肩头的女子。
四目相对。
“诶,你长的好帅呀。”
“是吗?”挑眉,得意。
“你今天怎么没戴眼镜?”
“没什么好看的。”
这世界本就没什么好看的。
除了你。
“我要吃方便面!”
?
宋时航脑子转了半天,才想到之物给某人煮过方便面这一档子事。
去哪里煮?
无奈,宋家二公子第一次重色轻友的打电话给借住在他家的表哥,让他别回来。
宋扬默,看着已经喝的不认识人的麻烦精,他也是想把人送回家后自己就打道回府的好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那表弟已经挂掉了电话。
宋扬看着怀中的人:
“喂……”
没反应。
“喂……”
依旧没反应。
半晌,女子突然睁眼,咧开笑容。
“我喜欢你!”眼睛里的星芒炫目。见过的人,一定都忘不了吧。
算了…不回……也是可以的……吧?宋扬平生第一次到女生家去过夜。
十分钟后,宋时航总算是背着某人到了家。好在滨大离这里很近。
宋时航伸出左手开门,再用脚把门关上。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死活都不下来的把某人放在沙发上,然后不顾她说不完的喃喃细语,转身,去厨房,先煮好醒酒茶给她喂下。然后开始准备――煮方便面。
宋时航租的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所以某醉鬼的一举一动都被宋时航收入眼中,不怕她出什么意外。
倒入凉水,开火,将水煮沸,下料,将面丢入锅中,再打一个蛋,大火一分钟,最后,下两片青菜。
宋时航不禁想到过去,那时候刚从宋扬家搬出来,高三,不太会做饭,最常吃的也是煮方便面。
拿出一个米白色的大碗,将锅中早已香气四溢的面捞起来,最后再将之前准备好的香菜末洒在面顶。
完成。
再将目光洒向摊坐在沙发上的人,虽然依旧迷迷糊糊没什么精气神,眼神依旧闪烁迷离,不过已经酒醒大半。
想来刚刚灌她喝的解酒茶已经有了效果。
迷迷糊糊的样子,很可爱。
“吃吧。”宋时航将手中的面放到桌子上,然后直接坐在了右侧的沙发上。
“……”脸莫名的开始发烫。
“不吃我吃了。”他闲闲的说着。
肚子很诚实。
“我吃……”
脑子混沌十分,迷迷糊糊的想着,丢人不止丢这一次。罢了罢了。
细嚼慢咽的吃着面,目光紧紧的盯着面,嗯,坐在右侧沙发上的人紧紧的盯着我。
脸上难得挂着笑。
这诡异的生活……脑海里飘过刚刚自己死缠烂打不从他背上下来的画面,……唔,死了算了!
最后,再怎么细嚼慢咽,碗里都还是空了。
“饱了吗?”
那么大一碗……不撑死就算好的了!哪里还会不饱……
嘴上还是回着:“嗯……”
“那个,麻烦你了……”
“嗯”
“那,我回宿舍了?”吃完面酒已经完全醒了。
“已经十一点了。”
滨大宿舍门禁十点四十,宿管阿姨十分之尽责,过点绝对不开门。于是惹得滨大女生宿舍门口出现这样的盛况――在十点到十点半这半个小时里,情侣们在宿舍门口那是扎堆亲亲我我,数着时间说情话。
场面之酸臭,惹得阿左曾经过一次门口默默痛骂一次那些情侣。
当然,后来她也成了其中一员,再也不会说了。
那今晚,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咳咳,那今晚?”
“待着吧。”
“额……”
“要睡了吗?洗手间在那边,你可以去洗澡。”
“……”
最后,我默默的踏上了洗澡的征程。
在浴室终于看见了他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原来是薄荷味。清凉如他。
以最快速度的洗完澡,然后习惯性的伸手拿浴巾。而后,手顿在空中。
没有拿睡衣,也没有浴巾。浴室里那条应该是外面那位的。想想要用……裹过……嗯……他的身体的浴巾……再来裹我的……
咳咳,太羞耻。
“咚咚”两声敲门声将我从思绪中拔出来。
我听见他说:衣服和浴巾放门口了。
然后走开,脚步声渐行渐远。嗯,完全安静了。
默默的打开门,一把抓紧左边凳子上的一团。然后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总算安心了。
浴巾是新的,外面还套着包装纸。用新的浴巾擦干身体后,再看向洗衣机上刚刚拿进来的衣服,嗯,灰色的,男士睡衣……
没想到,没用他的浴巾,还是穿上了他的衣服……汗颜啊汗颜。
他的衣服很大,想来他180+的大男人的衣服套在我这个刚刚165的弱女子身上……不用看也知道多滑稽。果然,照镜子,松松垮垮的,裤脚和衣袖因为太长不得不挽起来,幸好裤腰是可调节的,不然就囧大发了……
出门,发现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依旧面无表情。
脑子里猜测,这大概是他的日常。
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发现桌上的碗还没收。
他抬起头,看向我:“这么快?”
“……”十分钟很快吗?!
见我目光盯着桌上的晚,他开口:“我来收拾,你去睡吧,靠里边那屋。门上有贴纸。”
“额……没事,你去洗澡吧,洗碗我还是会的。”
大概内心因为小学弟为自己忙前忙后一晚上,于心不忍,始终不好意思再坐享其成。
直接端着碗走向厨房。
宋时航没说话,倒是乖乖的拿着自己的睡衣洗澡去了。
然后,我开始了努力的刷锅,刷碗的工程。
这大概是成年后第一次如此细心的洗餐具……因为脑子里脑补着自己没洗干净的场景,于是刷锅的时候分外用力。
待到一切结束,用旁边挂着的干毛巾擦完手,伸个懒腰,大功告成。
一眼望向沙发,他正悠闲坐在那里,翻起了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书。
“还不睡?”我坐到他旁边,低头瞥了书的题目,《病隙笔记》,原来他也看史铁生。
“等你。”
“……”
虽然明白他是等我洗碗,但是脸上还是忍不住地开始发烫,今夜果然有妖。
“哈哈……”我以笑掩饰尴尬,“你也爱看史铁生?”
“嗯。”
“为什么?”
“父亲和母亲出车祸去世后,那段时间有点失去希望。”依旧是平静的声音。
史铁生说,人的一生主题逃不过残疾与爱情。
残疾是缺陷,爱情是理想。
缺陷所以伤痛绝望,绝望所以遗憾,遗憾而后期待。
他说有点失望。
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能说出失望二字,也多少能够猜想当时的状况。
我想说些什么,可以是安慰,可以是其他,可以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是最后都献给沉默。
我什么也说不出。
他收起书,手指靠在书的封面:“看到论坛上关于我的那个帖子了吧?”
又开始笑。温暖的,柔情的,明亮的,舒缓的。
世人都说你冷漠,目中无人,他们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他们愚钝。
“嗯”
其实他知道,大概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过挡住他的双目。那么明朗的一个人。
如今终于可以想到自己为何总是不自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坦荡。
我残缺的豁然与开朗。
他都有。
我可以不在乎,不在乎任何伤痛与绝望。至少表面上。
可是失眠算什么。算证据还是什么。
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要自欺欺人得多啊。
他温软的声音在耳边环绕,灯光洒在他的眉梢,我偷偷的看着他。然后明目张胆的目光。
“父母去世后,一直住在表哥家。高二开始写东西,以‘禾舟’这个笔名。”
他端起桌上倒好的水,递给我,然后将剩下的一杯拿到手上,喝了一口。
“可能是自小就受爸爸的影响,他是个语文老师,写东西倒不算难事。”
一口水,温暖由舌尖蔓延到胃。
“是吗,我也是,我爸爸虽然不是老师,但是却是个有文学梦的人……自有记忆以来,家里的书房就是最大的地方。唔……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做完作业后,和父亲一起窝在书房里,他伏着桌子写他的小说,我就蹲在角落里看书。”
“是吗。”他笑着。
何时这么爱笑。魅惑人而不自知,是大恶。
我讶异,几次三番。就要着了他的道。
何时这么不坚定。
“然后呢?就出名了吗?”我把话题转回他身上。
“没有。第一篇文章投给的是《思惘》,不过当时一个主编很喜欢我的东西。然后陆续写了几篇。”
“《思惘》?很早就停刊了吧。”记忆中初中的时候看过一两册,主打武侠小说,大学再看时,已经从市面上消失了。
“嗯。不久就倒闭了。”
“你很厉害啊。”我眯眼,喝了一口水。
“你呢?父亲的小说发表了吗?”
“没有。”
空气凝固。脑子混沌。有些画面,有些声音,一直重复。呼吸好像有些困难。
脑子里有个声音,又在咆哮。
连开口都需要勇气。
黑暗里传来声音:
……
怎么能够不勇往呢。
怎么能。
这一生难道都要阴阴郁郁,堵在无人角落,任回忆撕扯,然后失眠?
不能吧。不能啊。不能。
“我父亲滥赌……可能是因为巨大的文学梦与现实的差距吧。只有我支持他。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比较冷漠。”
我不知道他听到我的声音没有。
心里这么说,嘴上应该也说出来了吧。
耳朵嗡嗡作响。
赌徒都很可恶。可是儿时对于父亲的记忆只有温情脉脉。
想到高一时,美术老师在讲课之余,无意间说到:但凡爱赌博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那一刻,羞辱,气愤,无助,都堵在胸口。
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不过是失去了希望而已。无所希冀的人,总要有些寄托。
所以心空,所以盲目。
“欠了很多钱……高二的时候,讨债的来了……”
“然后……被对方一个小混混误杀了。”
“我也爱上了史铁生。”
绝望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但凡有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侵蚀掉所有的勇往。
沉溺这种事情,是绝望的衍生品。
呼。
“好啦,睡觉了!晚安。”我起身。
父亲,我如今总算能若无其事的谈及你。至少表面上是。也算是勇敢了一些吧。
高中那两年,天天做梦。梦到我冲出柜子,拿着就盘子砸到了来人的身上。然后警察来了。我叉着腰,说:快抓走这些坏人!
有时候梦很真,真到醒来后,心头开始陨落。
甚至有一次,梦到我和父亲母亲坐在桌子上吃饭,其乐融融。而下一秒,我突然警觉,不对,这不是真的,父亲明明死了。
可是却找不出来一点破绽。
而后突然惊醒。梦碎。黑夜绵长。
……
宋时航坐在沙发上,觉得口中的凉水格外的寒冷。就像在腊月寒冬里喝冰水一样,格格不入。
真相原来并不讨喜。有时候反而噬人心骨,疼痛难耐。
这世界的温情本就不多,而只要有那么一点,便已经,足够让人一辈子颤栗。
而如今,我也总算是有了力量。
高羊。
不要再做沉默的羔羊了。我说了,沉溺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从前你跟我说,人生,应当惨烈些。不然,哪来的乐趣。
而你,又何必把惨烈刻在心口,任他上锁。
我们都应当,快乐些。
悲伤哪里能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