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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向前 ...


  •   回家后已是一月份,新的一年来的悄无声息。先是大睡特睡,然后大概是无聊的长毛的日子。这是常态。

      可能是预料到假期无聊,便在家买了很多杂书。母亲依旧朝九晚五上下班,大多数时间是我在家一个人,啃着泡面度日。

      后来觉得泡面太难吃,干脆到发小家蹭饭。

      腊月二十四,母亲休假,家里开始置办年货。
      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买的东西却没有因此而减少。调料食材糖果瓜子果干零嘴鞭炮烟花……每年几乎都是这几样,每年都累的够呛。

      母亲这个人很重形式感。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她说。
      于是年货置办的七七八八了,就开始倒腾家里的摆设装修。又买了些过年的挂饰,家里门上贴了母亲自己写的对联。屋子里红红火火。

      其实因为父亲母亲都是独生子女,所以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亲戚。过年算不上热闹。
      比起邻居家的几桌人的到访,我家显得尤其冷落。不过母亲好像不太在意,依旧做着过年的准备。开始泡鸡爪,蒸米酒,做糍粑。

      我是不会这些的。于是这些事都落在了母亲身上。偶尔秦阿姨过来帮帮忙。家里再没有其他人。

      我和母亲本来就没什么话可聊。回家也无非是多添了副碗筷,多了张嘴,多了些麻烦。

      只是偶尔夜深起床上厕所,看她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睡着了,便觉得心里十分憋闷。于是唤她起来,回房间去睡。

      大年三十,照例上午先去墓地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拿着鞭炮,她拿着香油纸钱和蜡烛。然后作揖,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我没怎么听清。不过我猜应该是什么祈求保护我的平安,保护家里安宁。

      下午便是去看父亲。每年这一下午都分外沉重。然后这沉重压抑的气氛会持续蔓延,大概每年的初三初四才会有所好转,因为那个时候会有客人来。父亲生前的朋友来的少,应该是几乎没有。志趣相投的人没有,牌友又是些冷漠凉薄的。

      我有时候想。人一生实在是太仓促了。死了以后,就像完完全全消失了一样。记忆这种东西也有保质期。

      我想只有我和母亲还记得父亲吧。说实话,我也快忘了父亲的模样。

      “高阳啊,楼下杨爷爷的孙子都结婚了呢。”母亲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催婚??!我警铃大作。
      却听她缓缓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疲倦:

      “这些年……我一直都恨你爸爸。恨自己嫁给他。当年你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可我还是不听他们的话,嫁给你爸爸。”

      这倒是听母亲的发小贾阿姨说过。

      说那时候母亲风华正茂,二八年华的一个俏丽小姑娘。可是骨子里的孤傲却让她没几个朋友。父亲是她高中同学。

      父亲这人爱写些酸诗和小说,班上的人还有一半是他的读者。算起来那也是父亲最风光无限的几年。

      父亲脾气好,不论母亲说什么,都始终温温软软。母亲发火了,也只是看着她笑嘻嘻的,从来不会还嘴。这点到我出生记事后也是一样。很少听见父亲和母亲争吵,更多时候是母亲一个人的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后就是母亲的罢工。煮饭做家务全堆给了父亲。父亲也不恼,做好饭就叫睡在床上的母亲起床。不管她理不理会,要是她不出来,便端一碗到卧室里放在她面前。

      通常这种冷战持续不了几天。那时我不知轻重,觉得全然是母亲一个人胡闹,也不去安慰她或者粘着她。

      从小就不够热络。从前怪她的冷漠。后来怪自己的别扭。

      她看着我,又不像是看着我。目光空落落。茫然,承受。

      距离感横生的岁月,已经让她变得苍老而脆弱。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强势。至少如今是这样。

      “高羊。我知道你从小就和我不太亲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爸爸当年死对你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可是我也没安慰你,连问你伤不伤心都没有……你可能觉得我很冷漠吧。其实是因为……我太伤心了。心里一直像刀割。一闭眼就能想到你父亲结婚时给我说的,一辈子……”
      “有时候觉得一辈子真长,可是没想到我和他的一辈子,只有别人的三分之一。”

      “他生前我不支持他整天抱着书,是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工作,赚的钱之后基本花销……我看到你上小学了,却不能上一个好一点的学校,我各处去求人,都没有用。回家看到你父亲还戴着眼镜,在书房里安稳地读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古人迂腐文字,我常常觉得……确实是应该听你外公外婆的话。”

      母亲今年已经将近五十,满脸皱纹,岁月十分凉薄。

      眼泪漫过她的眼角,再来势汹汹的涌过她的鼻尖。我心头沉重。

      “妈妈,别哭了,今天大年三十,不吉利。”
      我伸手擦她的眼泪,仿佛所有的动作都被放慢,迷离感耀武扬威。不知所措。

      她不是刻意煽情。而是事实,本来就沉重。

      “我知道你有心结,可是你从来不说。性子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知道你小时候我对你太严厉了,你想要的我都没给,你坚持的我都反对,你哭也从来都是你父亲安慰……你怪我是应该的……”

      仰头,努力笑,咧嘴,故作大方模样:“没有的事。妈妈。”

      儿时母亲忙碌奔波,父亲闲在家逗我欢喜,喂我清粥。
      上幼儿园了。考一百分了。有了第一个暗恋的人了。开始嫉妒了。问父亲选哪一个当朋友。棉花糖好吃。下雨会让裤脚脏兮兮。蝴蝶恶心。我怕黑。

      所有的情绪都告诉父亲。却对母亲绝口不提。

      她总是那样冷漠,刻板,急功近利。只有完美,不能失败。
      大概隔阂从那时候就哽在心口。
      年少时期觉得母亲是个十足十冷血的人,父亲死后也没表现出伤心欲绝。可时光辗转,我也知晓,父亲太过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顶梁柱从来都是妈妈。
      父亲欠债后,她的卑躬屈膝。我读书时,她硬要给老师送礼,低眉颔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

      父亲去世后,她把对方的小混混告上法庭,然后处理父亲的后事,同时还要上班,整个人忙的都苍老了好几岁。

      这些都在记忆里。

      她和从前一样,短发,工作上雷厉风行。只是不再对我做任何的要求。

      什么时候,我与她的争锋,她已经处于弱势了。极尽卑微的姿态。而我将这些好意收在胸口,把所有可以温柔的话哽在喉头,再让时间洗刷,装聋作哑。

      我其实恶毒。

      她将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低头,抬头,抿嘴,无措:

      “今年我不想再伤心了。羊羊。小杨的孩子都出生了。原来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都有新的一代了。”

      “高羊,妈妈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一直内疚你父亲的死,可是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没有的事……”我伸出手,触到她的肩,而后顿住,讶异于自己略带哭腔的声音。怎么就想哭了。
      努力的向上看,看天边的太阳。噢,忘了,今天是阴天。

      可是,心若向阳,何为悲伤啊。
      我说过,这世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长留。

      幸福是,痛苦也是。
      可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例外。幸福不长留,痛苦却从来没走。

      可是事实也可能不是这样。也许是我自己太执着。心头上锁,不去看任何生的可能。

      妈妈,我们都往前看。往前看。假若有可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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