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
-
迟宅的花厅是会客之所，位居前院正中央的位置，东面与静池相邻，西面是畅心园。
此刻雨已停，天放晴。静池水正绿，畅心园内大片大片的紫藤牵缠于花架，敦实而紧密的连成一片。
迟乙矜行走在紫藤下。阳光透过紫藤映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的白色长衫渲染成了淡淡地浅紫，伴随着光点的变幻流转，莫名给人一种旖旎多变的感觉。
将将行至花厅，她的脚步却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戛然而止。她站在老槐树的树荫下，目光透过花厅敞开的窗户望向厅内。厅内光线昏暗，人在里面皆成了影影绰绰的一片黑影，看不清体貌也分不清性别。
迟乙矜这厢蹙着眉头正看得费劲，哪知还未等她看出名堂，便意外发觉花厅内的人影忽然攒动不止。
一声声激烈高亢的呼和之声灌入耳内。迟乙矜心里一惊，连忙冲入厅内。踏入厅内的一瞬间，明暗的骤然交错令她眼前不觉有些发黑，待稍有缓和后，她看见身前有三人正互相纠缠在一起——一位穿蓝袍的与一位穿青衫的青年面目狰狞，两人正一边一个，架起一位白衣少年的胳膊往自己主家身前凑去。
那白衣少年看年纪顶多十六七，此刻他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惶惑不安。
他一边喊叫一边挣扎，然而还未等声音完全脱口，便听见“啪”的一声——脸颊上挨了一记全力十足的大巴掌。
娇嫩的皮肉顿时红肿起来，巴掌形的手印显印在脸上。少年脸上方才的惶惑不在了，承替而来的是无尽的惊恐。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心的无助令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唐萱，唐萱神情愕然，早已不知在何时避去一旁，模样甚至比自己还要失态。
完了。他下意识的暗示自己，正当心中的绝望愈渐膨胀时，随即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摆在旁边桌子上的一只粉彩茶壶应声碎裂在地。
瓷片如花一般朝四面八方绽开。迟乙矜快速弯下腰，捡了一片巴掌大的瓷片捏在手中，随之脚掌狠狠的一蹬，一步冲到主家的背后，将瓷片最锋利的那一端紧紧的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一抹冰凉骤然袭来，主家的额头惊起一层冷汗：“迟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迟乙矜镇定从容的将目光扫视过眼前的三人，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钳制住的主家，随即嘴角微微一勾，轻声说道：“陈三爷，您有事找我，干嘛欺负我家幼弟。”
迟乙矜口中的陈三爷并非债主，而是债主专职请来帮忙催债的，说白了就是街头的青皮无赖。与这种人说话讲道理最没用，非得来硬的不可；而幼弟正是眼前的白衣少年，迟亭徽。
迟亭徽本是迟家的家生子，十岁那年父亲母亲相继亡故。迟易钧见他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便留在自己身边使唤。如此日子久了，更添了收为养子的打算。
奈何好事多磨，迟易钧亲自选定了开祖祠、录名字入族谱的日子。哪知日子未到，迟易钧便魂魄归天，此事至此无疾而终。
迟易钧去世后，迟亭徽作为离迟易钧最近的人，无可选择的担起替迟易钧打理烂摊子的任务，如此不得已碰上陈三爷，首当其冲的倒了霉。
此时此刻，迟乙矜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迟亭徽双目圆嗔，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迟乙矜先一步厉声打断：“把亭徽放开，否则我怕我拿捏不住手底下的准头！”
陈三爷悻悻然的一咧嘴，对他蓝袍与青衫两名随从道：“放了放了，快放了。”
两人一齐松开手，神色却始终紧绷着：“你放开三爷！”蓝袍青年抬手指了指迟乙矜。
迟乙矜不为所动，她气定神闲的扫了一眼手中的瓷片，意外发觉自己的手心处顺着掌纹渗出一道猩红的血迹。她暗暗在心中嘀咕，怕是方才心里紧张，用劲太狠的缘故：“三爷，究竟是什么事值得您这般大动干戈？”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和镇定，手底下却是下意识地往陈三爷脖子后缩了缩，以免被人察觉异样。
然而这终究是掩耳盗铃之举。尽管旁人未看出端倪，这股血腥气却徐徐地飘进了陈三爷的鼻子里。
陈三爷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他误以为是自己身上见了血，脸上瞬间没有了方才的从容。慌忙举起双手，他扯着嗓子惊惶的喊道：“别别别，迟小姐，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嘛，不值得你下这么重得手。”
迟乙矜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家该变卖的早已经变卖了，拿不出这么些钱。”
陈三爷“嗐”了一声，无奈的狠一皱眉：“迟小姐，说白了你欠的也不是我的钱，即便是要鱼死网破也犯不上与我较劲。”话到此处，他略微停顿片刻，见四周并无异动后方才接着说道：“我背后是有东家的，东家只要不倒你迟家这债便不能消。的确，我知道迟家如今的光景不复往日，可是东家硬派我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我说，迟小姐你与其苦苦硬撑，倒不如索性把这宅子卖了，然后拿着钱清了帐，带着家里人去城外买处小宅，再置办几亩薄田，日子过得难道不比如今快活得意？”
话是好话，并且说出来有理有据，样样都是依着迟家的利益来讲，讲的陈三爷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奈何迟乙矜偏不吃他这一套，在听出了弦外之音后歪了歪脑袋，挑着眉梢道：“原来你陈三爷打的是这个主意！等卖了宅子买了田，全家迁居别处，书坊自然也留不得，到时候你陈三爷再出来装一回好人，三醒斋这块招牌自然便能交到你陈三爷的手里？是也不是？”
三醒斋是迟家书坊的商号，迟易钧从前为了它可谓是费尽半生心血，好不容易将其打造为一块金字招牌。这既是金字招牌，也是迟家最后的根基。三醒斋一旦拱手让人，迟家在江宁便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多好的一块儿肥肉啊，多少人眼巴巴的盼着招牌最终能掉进自己碗里。而陈三爷想捷足先登，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逼迟家提前就范。迟乙矜察觉于此，不禁在心中黯然此人用心之险恶不得不防。
一句话直接点出了陈三爷的心思。陈三爷自知被迟乙矜看清了用意，笑的一脸尴尬：“迟小姐说的哪里话，依陈某人看来，这就是当下最好的办法。难不成迟小姐已另有打算？”
迟乙矜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后脑勺：“迟家虽然败落，但是老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迟家尚存一口气，便一定会死守着这座宅子！”说着，她将手中的瓷片狠得往地上一摔，横眉立目的指着陈三爷厉声叱骂道：“给我滚，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债期还差半月才到！若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强逼，我就立马放话将招牌抵押出去。我迟家的债主非你一个，到时候且看你们狗咬狗，瞧瞧最终能咬出来个什么德行！”
陈三爷来的时候底气十足，听闻此言却像是被扎爆的气球，莫说底气，就连说话的心思也没了。他黑着脸愤愤然的踏出门槛，临走时还不忘摸着脖子，回头威吓道：“半个月的功夫而已，我就看你这个丫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样儿！”
“丫头片子”这四个字灌入耳内，迟乙矜的胸口莫名地翻出一股黑血。她平生最恨别人因性别看轻自己，但为了顾全大局，她暂时按耐下来，静静地看着陈三爷与其随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
人走了，充斥在胸口的激情与亢奋逐渐被淡化，一股极度的疲惫感顿时涌入身体的每个角落，迟乙矜仿佛害病了似的一哆嗦，随之两眼一黑膝盖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迟亭徽眼睁睁的看着迟乙矜倒下去，他慌忙推开身前的椅子，几乎是用扑的姿势凑到迟乙矜的身边：“大姑娘……”话音未落，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迟乙矜的右手已染满鲜血，雪白的袖口上渗出一圈惊心刺目的猩红：“稍微再忍忍。”他满心急切的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洁净的四方形帕子，仔细的折叠成长条，裹在迟乙矜的手上。
迟乙矜坐在原地默默的看着他。见他生得一双大眼睛、高鼻梁，尤其是那两道眉毛，从此刻的角度自上而下望过去，显得又黑又长，简直算得上长眉入鬓。
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受，这种感受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在迟乙矜的印象里，原主从未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过迟亭徽，以至于他的形象在脑海中非常模糊，甚至在年龄上也出现了偏差。
“可吓着你了？”迟乙矜虚着嗓子，饶有兴致的与迟亭徽搭话。
迟亭徽听到声音后瞥了她一眼，随即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嘴，身子向后退了退。似是心有顾虑，有意在保持距离：“亭徽不打紧，倒惹得大姑娘受了伤，心里愧疚的很，我这就去请郎中。”
“蹭破了点皮而已，算不得什么伤，何况也不全是为了你。”她侧眼看着手上的淡蓝色帕子，拇指轻轻地的按压在帕子顶端的位置加以固定：“不必请郎中了，不值得。”
这时，躲在一旁的唐萱怯怯地走了上来。她手里绞着一条丝帕，身上披着与她气质极不相符的绛色纱衫。想必她碍于自己年纪虽轻，却是新寡，刻意活成了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
脚底下步伐轻慢，唐萱停在与迟乙矜相隔五步的位置。
迟乙矜以为她的情绪尚未从方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于是坐在地上冲她抿嘴一笑：“不打紧。”
唐萱眼中的惊惶并未能因迟乙矜的安抚而淡化。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乱作一团——反复回忆方才的情形，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是真正的迟乙矜。
不怪唐萱心生惊疑，连迟亭徽此刻也有同感。在他们二人的印象中，迟乙矜平日里虽然看似伶俐，但到底是小姑娘脾气，根本做不到方才面对强敌时的沉稳果决。
然而凡事并无绝对。迟家经历如此大的变数，在困境面前、强压之下，迟乙矜一时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层关系，唐萱心里逐渐释然开来。在释然之后，她除了对迟乙矜心生崇敬，同时也更添了几分怜惜之情：“怪我不中用。”她红着眼圈，蛾眉浅蹙，走上前将迟乙矜从地上扶起，又主动弯腰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待一番整理过后，她重新站直身子，满眼担忧的看着面前的迟乙矜：“半个月，大姑娘可有对策？”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