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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当迟乙矜意识到陈三爷数次上门逼债,是授意于迟易钦时,心里便不禁对迟易钦架起了堡垒。之所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方才在席间,迟易钦曾无意提到迟家的债期还剩下不到半个月。

      迟家欠下诸多债务,偏偏没欠他迟易钦的。迟易钦不可能知晓具体的债期。即便他方才翻阅过账册,可是账册上除了支出往来的明细之外再无其他。唯一能了解这个消息的途径,唯有押在债主和负债人这里的票据可查。

      然而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毕竟若是迟易钦一旦打起迟家的主意,自然会派人探查。问题的关键在于“半个月”这个信息点上。

      据迟乙矜查证,实际票据上所示的债期并非“半个月”,而是“一个月”。而“半个月”这句话则是面对陈三爷时随口胡诌的。

      当时情况紧急,自己只盼着暂时唬住对方,没想到对方却因此诈出了漏洞。根据目前所知的蛛丝马迹来看,迟乙矜认为陈三爷的背后的东家想必不止一位。除了正主之外,另一位便是迟易钦。

      迟易钦想利用陈三爷的身份,与他唱一出“红白脸”——指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登门逼债,然后再趁迟家走投无路之时适时现身,充当好人,顺理成章的将迟家最后的产业收入囊中。

      然而事情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三爷是个标准的亡命之徒,有胆气没脑子。回去复命的时候丝毫没多想,直接将“半个月”这个错误信息吐露出来。又因为自己在迟乙矜面前吃了瘪,太臊面子,不仅没有客观的阐述事实,反而自说自话,极力渲染自己打人时的威风。闹得迟易钦还以为迟家这是怂了、怕了,而自己胜券在握了,如此才有了这次的登门之举。

      事情至此已然脱离了迟易钦预想的轨迹。他一向自觉老辣,近些年凭着一点筹谋算计挣了不少钱,以至于如今越发自满,认为身边的所有人都看不透自己。未曾想事到临头,自己却被一个从未看入眼的小丫头看穿了神魂。

      这令他顿时坐卧难安起来,后背恍若千万只蚂蚁爬似的,十分煎熬。加之这丫头偏偏看破却不说破,故意将二人的处境局限在一处非常微妙的地带 ,如此在心神不宁之余更添了三分惶惑。

      她究竟是如何看穿的呢?是真的看穿了,还是使了一出障眼法想要故意试探自己。迟易钦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表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稳镇定,暗地里却已是百爪挠心。

      花厅内的气氛越发焦灼起来,迟乙矜与迟易钦二人悄悄地拉开阵势。两方势均力敌相互对垒,彼此心照不宣,唯独在场的唐萱尚处在状况之外,依旧是一头雾水。

      唐萱的心思单纯,不似迟乙矜这般老道。她嗔着一双大眼眨巴了几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迟易钦端起茶杯,沉吟片刻后“砰”的一下子,将茶杯重重地墩回在桌上。

      迟易钦到底是心虚,他无法再气定神闲的陪迟乙矜闲耗功夫,于是提前一步翻脸,并拿出杀手锏,开腔厉声道:“矜丫头,就算你要赌气,你也得想明白自己毕竟是个姑娘,终究是要嫁人的。律法有言,制女年十七不嫁者,家人坐之。”

      迟易钦最后一句话的大意是:女子年岁满十七还未嫁,家人便得一起坐牢。而迟乙矜今年恰好十七。

      迟乙矜不紧不慢的笑了一下:“那又如何?四叔究竟何意,且把话讲清楚吧。”

      迟易钦的鼻腔中直直的喷出两道热气,热气烧的鼻头直发烫:“三醒斋说到底是迟家的招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最终不过是个外人。无论招牌归属于谁,都不再有你置喙的余地。”

      话中的意思非常明了。站在迟易钦的角度上来看,迟乙矜无论再怎样死攥着家中产业不放,到头来都由不得自己。与其到时眼睁睁的看着珍视的东西划归他人,不如在此时放手,好歹能落个体面。

      迟乙矜心里不由地涌上一阵无奈,然而无奈的很有限。她自知要学会认清处境,面对现实。人再强,也难以与周遭的大环境相抗衡。

      内心将万恶的封建社会咒骂过一万遍。迟乙矜逐渐平和下心态,同时在另一方面暗暗发狠,决心不再手软,必得亲手撕下迟易钦伪善的面具,逼他主动显出原形。

      手指不自觉的搭在鼻子上蹭了蹭,迟乙矜忖度片刻后,目光凝沉在窗下的香炉上,眼神亮而隐秘:“婚配之事的确有明文规定不假,然而近些年天下太平,并没有人丁之忧,因此官府对于此条律例的执行并不十分严格。只要百姓不报官,官府不会主动去管这等闲事。”

      迟乙矜故意在言语中留下漏洞,就等着迟易钦接茬。

      果然,迟易钦在不知不觉中被迟乙矜牵了鼻子。只见他气急败坏似的扬手一挥:“男婚女嫁乃是天道伦常,早晚都要迈出那一步!”

      “所以,四叔当真要去官府告我?”迟乙矜拔高了语调。

      迟易钦双唇紧闭,皱着眉头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做派:“矜丫头你莫怪我,你若是个小子,四叔绝不跟你争,可偏偏你是个姑娘。”

      迟乙矜听不得这种话,她最恨旁人作男女之论。狠狠地咬了咬牙,她不动声色的抬起手,将鬓角跳脱出来的发丝别回耳后:“是男是女又如何?只要该是我迟乙矜的,任谁觊觎都是白费功夫。”

      迟易钦对迟乙矜的言论不敢苟同:“矜丫头这话错了,迟家的产业是迟家的,断不可落入外人之手。即便不是我出面,哪怕是请家族族长评断,遵循的同样也是这个道理。”

      迟乙矜冷笑一声:“四叔有族长撑腰,想必胜券在握。既然如此自信,当初何必苦心孤诣设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呢?”

      迟乙矜的一句冷嘲热讽听的迟易钦不禁怒火攻心,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白里透红:“你……”嘴张了几下,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气急败坏的一拍桌子,刚准备抬脚走人,却见迟乙矜突然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看着自己。

      阳光顺着骨骼的轮廓在迟乙矜的脸上画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清雅五官被渲染的略有些扭曲,森冷的气质被烘托到淋漓尽致。她恍如一尊修罗般的立在那里:“陈三回去的时候怕是没对你说实话,他那天之所以走得那样快,是因为被我用碎瓷片抵了脖子!逃走的!”

      话音落下,迟易钦的心里终于清明了。他在怨恨陈三的同时自恼之前看轻了迟乙矜,以至于在毫无防备之时,打了一场云里雾里的糊涂仗。末了等云雾散去,自己已然落了下风。

      事到如今,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并且前途渺茫。迟易钦的心头不由地生出一股无力感,他隐约预感自己盘算许久的事情,大概就此要黄了。

      迟易钦走了。迟乙矜坐在椅子上发怔,旁边的唐萱则是一脸惶然。她起身坐到迟乙矜的身侧,一双眼睛恨不能贴在她身上:“大姑娘。”

      迟乙矜听到声音随即回过神来,她若有所思的斜睨了唐萱一眼:“方才的场面,你可有看明白?”

      唐萱心思单纯,但却不傻。她点了点头,而后心思一动,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黄铜钥匙,接着将钥匙放在旁边小桌上,小心翼翼的往迟乙矜面前推了推。

      迟乙矜不明就里,看了一眼钥匙又看了看唐萱。

      唐萱垂下目光道:“这是宅子里几把最要紧的钥匙,往后便留在大姑娘那里保管罢。”

      迟乙矜有些意外:“你这是何意?”

      唐萱一脸羞怯的搓了搓手,眉眼间流露出一抹姑娘家特有的娴淑模样,瞧着很是可爱:“我这性子……当家怕是要吃亏的。”

      唐萱说到底有几分灵性,她虽不善与人斡旋,却很是明白事理,懂得如何提前将事情简化,并在双方皆满意的同时又都乐得轻松。

      迟乙矜喜欢与唐萱这样的人相处。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没有压力,双方诚心相待,事情往往也会在良好的环境中变得顺遂起来。

      勾起唇角笑得淡然而随意,迟乙矜不跟她假客气,直接伸手将钥匙抓在手里——“戏”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她早已拿唐萱当自己人。

      唐萱也冲着她露出微笑,但却笑得有些艰涩:“大姑娘,万一四叔再来为难我们可怎么办?”

      迟乙矜仰起头长叹了口气,随后大喇喇的抬起右脚,十分随性的将脚后跟儿踩在椅子边缘上:“能怎么办,他们欺负咱家没男人,女人在他们的眼里……”话到此处懒得再往下说,随即轻蔑而又鄙夷的“嘁”了一声。

      唐萱原指着迟乙矜出个主意,末了却见她也是一副颓唐,心底不禁暗暗失望:“那可如何是好?”

      迟乙矜抬了抬眉毛:“如此便是现状,旁人若存了来蚕食我们的心思,纵使我们再占理,也依然能被人挑出错处,步步相逼。”

      唐萱的目光涣散而迷茫:“难道真的无法子可破?”

      迟乙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向门外瞟去。突然,她看见墙角处有个人影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那人身穿白衣,左手的手背和手腕已在不经意间暴露在墙壁的遮挡之外。无需猜测,迟乙矜一眼便看出是迟亭徽。

      迟亭徽到底是个半大小子,生得细皮嫩肉,肤色算不上白,但是个很健康的颜色。骨节是清晰分明的,不知是不是偷听时情绪紧张的缘故,他手臂上绷了力气,抻出了手背上的三道青筋。

      迟乙矜没有惊动他,也没有向唐萱暴露他的踪迹。只是自顾自的将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又用手掌抵着脑袋。脑海中饶有兴致的翻腾起所有关于迟亭徽的记忆。

      经过一番自认为周详而认真的思考,她蓦然狠狠地一闭眼睛:“阿萱。”

      这个称呼听着耳生,却十分顺耳。唐萱不仅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反而认为这是大姑娘有意要同自己亲近,不禁心生欢喜。她眼睛亮盈盈的看着迟乙矜:“姑娘你说罢。”

      迟乙矜侧脸看向迟亭徽:“选个日子,把亭徽添进族谱里。这事儿我爹在世时没做成,我们帮他做了,他高兴。”

      唐萱心里一惊,以为她是病急乱投医,于是连忙俯身凑到迟乙矜的耳边悄声道:“姑娘,你不怕引狼入室?”

      这添家谱一事早在迟易钧还在世时便饱受非议,一是因为迟亭徽的身份过于低贱,且并非出自同族,不能服人;二是迟家无男丁,若是日后迟亭徽背信弃义,扔下家里的一群妇孺自己逍遥快活,岂不徒增烦恼。

      外家小子养不熟。这是众人普遍的观念。可迟易钧喜欢迟亭徽喜欢的了不得,日日带在身边不说,还亲自选下亭徽两个字替他改名,又点了静池南面的烟雨馆供他居住。

      或许正是因为当时被捧就的太过分,败了迟亭徽不少的好人缘,闹的宅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看不惯他。

      哪怕是唐萱这样好的性子,时日久了也在潜移默化间被旁人的想法感染。

      然而迟乙矜与他们不同,她看不惯仗势欺人,看不惯轻视女性,尤其看不惯门第、出身这种鬼东西居然可以压的一个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更何况在原主为数不多、有关于此的记忆里,迟亭徽为人既恭顺又谦和,平日里从未有过大的错处。之所以招致诸多不满,无非是门第偏见以及嫉妒之心作祟。

      思及至此,迟乙矜抿着嘴柔声道:“就这么办吧。有了亭徽,至少旁人不敢再明目张胆的上门强取豪夺。至于别的……”她的思绪绕回到了婚配一事上,随之迟疑了一下:“容我再想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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