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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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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名字入族谱这种事需要敬告天地,传信与先祖,因此必得选个好日子才显庄重。
而这个月一共有三天好日子,第一天就在后天;第二天在十日后;还有一天在月末。迟乙矜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一锤定音:“就后天!干脆利落的办了。”
时间匆忙,唐萱得到授意后便开始筹办起来。
她先派人扫洗祖祠,然后再摆上瓜果香蜡。迟家现在穷的连吃饭都困难,哪里还有瓜果,于是诸如此类的东西便全部留空。香蜡倒是从仓库里找寻出来了一些,勉强能用。可是孤零零的竖在那里显得落魄寒酸不说,怕是会对祖宗不敬。
唐萱看着这场面拿不定主意,于是又回头差豆果去问迟乙矜的意思。
迟乙矜此刻正在院子里搞破坏。她方才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突然想要做些既有格调又能静心的事情。在屋内短暂搜寻了一圈无果后,她盯上了院子里的花草。
好好的花朵长的虽凌乱了些,好歹算是一处风景,后来经过她手里的大铁剪刀破坏性的一修整,一丛丛漂亮的小黄花只剩下了四朵,像瘌痢头似的,叶子也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彻底成了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拉倒吧。”迟乙矜越看心里越无奈,随手将剪刀往地上一扔:“我干不了这事儿,晓戈你来。”说着,她侧身将晓戈让到身前。就是这么一回头的功夫,眼角的余光里现出豆果的身影。
豆果从远处走过来,站着迟乙矜面前将唐萱的话转达了一遍。
迟乙矜是个典型的无神论主义者,心中对鬼神一类的有敬却无畏。她听完一脸莫名的皱了皱眉:“怎么还真当真了?说到底一切不过只做个样子,唬活人玩的罢了,办就是了。”
豆果随即回去复命,迟乙矜见她渐行渐远,脚步拖沓的走进屋子,又来到桌边。随手提起水壶,她嘴对嘴的对着壶口酣饮了一通。及至将肚子喝成了个水袋后,方才意犹未尽的凑向窗前的美人榻。
坐在榻边儿摘掉鞋袜,迟乙矜两脚往回一缩,盘腿歪在榻上开始抠起了脚。
抠脚虽然不雅,奈何最能静定人心,比祸害花草来的有效。因为手上一旦动起来,心神也会不自觉的全情投入,然后带动全身上下每一根筋骨一同发力。里里外外的力气都朝着一处使,很容易便能达到忘我的境界。
迟乙矜这边正跟脚丫子酣战不休,那边晓戈料理完一地的残籍回了屋。刚一抬头便见迟乙矜这副模样,实在觉得不忍直视:“姑娘,您这样可别叫旁人瞧见,有损风评的。”
迟乙矜停下手中动作,面无表情的刮了晓戈一眼:“我怕那个?活着就得图个自在,又不是活给旁人看的。”
晓戈意识到迟乙矜心里大约是不大痛快,其中原因虽不明确但心里有数。她轻手轻脚的坐去迟乙矜身边,歪着脑袋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在愁四老爷威胁过您的婚配之事?”
迟乙矜一时无话。
的确,等亭徽入了族谱定了户籍,便可保家业暂时无忧。可是自己却免不了要被迟易钦报复。迟乙矜在这件事上一直拿不定主意,如此才惹得自己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她斜睨着晓戈:“你可有主意?”
晓戈思虑良久,脑海里不断思考着对策。及至一道灵光乍现,她陡然间浑身充满精神:“姑娘!”晓戈连忙侧过身,两眼放光的推了迟乙矜一把:“我差点忘了,律例虽然有些关于婚配的惩治办法,但也是有前提的。按理来说,只要当婚者身有残疾便可不依此律。”
迟乙矜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面色是极其的无奈:“残疾……那应该卸我一条胳膊还是砍我一条腿呢?”
“那要不然……”晓戈重新垂下脑袋,很快又想到了个新的主意:“姑娘要不然装病吧,想必谁也不愿自家的新嫁娘带病过门。”
迟乙矜摆了摆手:“这种方法只能拖时间,根本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迟乙矜越说心情越觉得沉重,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她懒洋洋的躺在榻上,眼睛斜睨着窗纱上映着的树影,声音略有些沙哑的说道:“四叔这事干的太不地道。”
话音刚落,心里已然生出几分恨意。迟乙矜微微眯起眼睛,眯出两弯浓密的睫毛。阳光透过睫毛间的缝隙映在她脸上,形成了两扇斑驳的阴影。眼睛一眨一眨的,阴影在随之乖巧的扇动起来:“他不仁,休怪我不义。这样,你去把亭徽找过来,我有话对他说。”说完,她咧开嘴笑着打趣道:“我帮他挣了这么大个好处,也该派他帮我出出力了。”
不一会儿,迟亭徽来了。
迟亭徽来时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圆圆的琵琶袖口不知装了什么,看着鼓鼓囊囊的。头发倒是梳的服帖,脑袋上戴着黑色的网巾。
大小伙子到底是火气壮,一进屋子立刻带入了一股热量哄散开来。晓戈极有眼色的捧来一壶冰好的绿茶,又摆上两支琉璃杯子,随后悄悄退了出去。
“过来坐。”迟乙矜摆出长姐的做派,坐在桌边亲切的看着他。
迟亭徽低垂着脑袋,听见召唤缓慢的抬起头。他的目光一点点向上移动,在与迟乙矜四目相对的刹那,他仿佛一只受惊的猫,浑身的骨头猛的揪在一起,肩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大姑娘。”
“来,坐着说。”
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生涩。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入座,双手紧紧的攥着长袍大襟。
迟乙矜拿出上次迟亭徽给自己包手用的帕子。帕子已经被洗的非常干净:“这个还给你。”
迟亭徽不敢抬头,只接过帕子,拇指在帕子上抚了抚,随后好整以暇的塞进袖口。
迟乙矜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于是只好在心中简单筹措了一下话语,先一步寒暄道:“明日便要开宗祠修族谱,等名字添进了族谱,你就真正是我迟家人了。”
迟亭徽木讷讷的点了点头。
大约是瞧着迟亭徽这反应比较低落,迟乙矜默声忖度片刻,忽然突兀的问了一句:“阿爹从前待你好吗?”
迟亭徽不动声色的想了一会儿,十分郑重的说道:“好,父亲待我极好。”
迟乙矜听他称迟易钧为“父亲”,心里感到了一点欣慰。神色舒缓些许,她“嗯”了一声,神态依旧有些踌躇:“但是,你若有其他心思,不高兴我这样安排,也可以讲出来。”
迟亭徽慌忙抬起头:“怎会,大姑娘抬举我,我怎会不识好歹。”
迟乙矜一脸正色的看着他:“当真没有?”
迟亭徽真不知该如何表白心迹,只好举手发誓道:“我发誓,我说的话绝对都是诚心诚意的。”
迟乙矜望着他纯净清澈的眉眼,不禁觉出了一分可爱。于是忍不住起了促狭心思:“好好的,别学大人讲话。”
看着迟乙矜眉梢微抬,迟亭徽完全没有意识到迟乙矜是拿自己逗趣,反而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浑圆,一脸严肃的说道:“我都已经十六了。”
迟乙矜强忍住笑意,下巴往回收了收,眼角斜斜的向上延伸过去,眉眼间糅杂出一股不动声色的媚态:“才十六,那不还是比我小么,叫声阿姐听听。”
迟乙矜想在一个轻松的状态下与迟亭徽套近乎,但是迟亭徽似乎并没有被她的热情所感染,脸上转而应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做派。末了,他沉下脑袋,满面绯红的唤了一声儿:“阿姐。”
终于,迟乙矜像个干了坏事得逞的顽皮孩子,笑得肆无忌惮。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亭徽了,觉得这孩子傻乖傻乖的,特别有意思。及至一通随心所欲的寒暄完毕,迟乙矜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准备与他切入正题:“那天在花厅外偷听,我看见了,所以有些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说。”她砸吧着嘴,并未在意迟亭徽脸上的惊疑,继续与他说道:“四叔此人非君子,这次他的计划因我未能得逞,肯定不甘心。我知道你此前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帮他打理琐碎的事物,所以有一件事非得你去办不可。”
迟亭徽心里虽有些没回过味儿,但依旧点了点头。
迟乙矜神神秘秘的向前俯身,整片胸膛紧贴着桌子,凑近迟亭徽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迟亭徽听完她的话满脸疑惑:“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迟乙矜没说话,只是单单将目光眺向窗外的云霞,及至沉吟了三两瞬后,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但是经验之谈总归不那么牢靠,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查证。一旦查证确有其事,那我可真是按住四叔的命门了。”说到这里,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到那时,我看他还敢再跟我叫板!”
迟亭徽看着迟乙矜一脸神气,莫名觉得她简直像支狐狸,又狡猾,又无畏,还很美丽,让人在想要靠近的同时又觉得暗藏危险,不得不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然而现实中往往是距离产生美,这让迟乙矜的魅力一下子成倍增长,如此在这位天真可爱的小兄弟眼里犹如女神一般,已然高高的稳坐神坛,并且越发呈现产业要长久屹立不倒的趋势。
迟亭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内心越发充满热切:“我这就出去打听,阿姐且等我几日。”说着,他站起身子,正是一副打算起身告辞的模样。
迟乙矜没阻拦他,却叮嘱了一句:“用不着这么着急,明日再去不迟。只不过这事儿得暗着办,莫让旁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