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天亮。
“老师,你别赶我走!”清晨用力拍打着门,拼命呼喊。
木门被打开,行李被丢了出来。
许自容站在门口,直直的。没有什么表情,只冷漠地瞧着门外的人。
清晨扑了上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衣服,他焦急地像在火上烤着,“老师,不要赶我走!”
许自容眉头蹙了一下,眼里有一种暗淡的疼痛。但只是一眨眼,他就将这模样收了起来,换上了他最擅长的清冷样子。他伸出手,将清晨的手指一根一根狠狠掰离,然后用力甩开,“我教不了你,你走吧。”
“不是的,不是的!老师,你教了我很多,真的…”清晨嘶哑着喉咙,努力想挽救着什么,却是徒劳。
看着眼前无动于衷的人,他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似是喃喃自语,“我说过的,我会一直陪你的…”
许自容第一次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我只是一个骗子!我根本就不会画画!你留下来干什么?笑话我吗?”
“你不要赶我走,”清晨站着,看着他,满眼心疼,“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许自容讪笑,“真是自以为是。”
他用力关上木门,将清晨隔离在外。
清晨在那门前坐下,抱着膝盖,闭上眼睛。
可他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孤注一掷的夜晚里,那温情的一句,“清晨。”
天又暗了。
脚也麻木了。
清晨缓慢起身,转头看着这熟悉的房屋,心中却是一片凄迷。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喃喃自语。
他提起行李,下了山。
来到一房屋前,清晨放下箱子,手无力地拍着门。
“来了,谁啊!”里面磐钟一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老头儿打开门,眼睛一横,但并不惊讶,“是你啊。”
“张爷爷。”清晨低着头,觉得浑身无力。
“进来吧。”他推开门,让清晨进来,又关上了门。
清晨随便找了一个椅子瘫坐着。
“哎哟,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怎么啦?”张老头儿在沙发上坐下,摇着蒲扇,“莫不是被逐出师门啦?”
清晨点点头。
“哟,还真是!”张老头儿嘴角向下一瘪,眼睛里都是幸灾乐祸,“我就说,许先生怎么会收你做学生。”
“张爷爷,”清晨生起气,也是有气无力。
“好好好。我不说了。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啊。”
清晨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都不是。”
“那,”张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就是许先生的问题啰。”
清晨不语。
“其实吧,我跟许先生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是做不到完全了解他啊。要我说啊,这搞艺术的,心理啊,基本都有点毛病,不然怎么能画出惊世骇俗的作品来。”
“您别这么说。老师,还是很正常的。”清晨皱着眉头看他。
“嘿嘿,”张老头儿摸着胡子笑了,“他,真的正常吗?怕是你太傻啰!”
张老头儿站起来,指着右边那间房,“留宿就睡那儿!这么晚啰,老人家要睡觉啰!”他摇着蒲扇,晃进了另一间屋子。
清晨脑袋是一阵眩晕。
老师,真的,没有问题吗?
封笔,隐居,妻子去世。
单独一个,都能击垮一个人。
他却总是云淡风轻。
其实,他已经要崩溃了吗。
面对别人的指责和内心的愧疚。
他是不是已经撑不住了,只是不想让人看见,才把我撵出来。
糟了,老师现在,不会出事吧!
清晨猛地站起来,推开门就要跑。
“诶!你小子去哪啊!”张老头儿跑出来,伸长拐杖,拦住他,“这大晚上的,山路这么黑,你去跳崖啊!”
“没关系,我记得路。”清晨在门外鞠了一躬,“谢谢爷爷,东西我明天再来拿,请您帮我照看着。拜托了。”
“等等等等,把这个拿着。”张老头儿丢给他一个手电筒,“小心点!”
“谢谢。”
清晨打着手电筒,拼命跑着。
老师,等等我。
你一定不能有事。
这一次,无论你怎么赶我走,我都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清晨推开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月光入侵屋内,光芒森冷。
并没有人。
二楼里传来玻璃被砸碎的声音。清晨急匆匆跑了上去,那间清晨从来没有见过样子的画室,此刻正靠一只蜡烛点亮。烛影摇曳,昏黄朦胧。在黑夜里,却没有驱散阴霾,反而是一种难言的愁苦。
他的影子,就在木门上,边缘闪闪烁烁。他坐着,颤抖着。传来几乎低不可闻的呜咽。
清晨耳朵还未分清,那是否是风声。可心已经先疼了起来。
他向前,伸出手,想打开那扇门。
一个瓶子砸向了门上的影子。重重的撞击声,惊住了那向前的手。玻璃碎在地上,像在人耳朵里面炸开的惊雷,那声响层层不绝,拍击着耳膜,叫人脑中轰鸣。
里面的人,掩面哽咽着。那含混不清的抽泣声从他喉咙里发出,带着令人心疼的隐忍。
清晨轻轻推开门。
一股酸臭的酒味充斥了他的鼻腔。地上到处都是酒瓶,碎玻璃片。画架倒在墙角,散了架。各色的颜料,被泼得到处都是,甚至墙上也是一片荒唐。许自容就坐在那画桌前,白衬衫上沾满了各种颜色画渍。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里面像有一片巨大潮汐在不停涨退。他掩着面,泪湿了衣袖。
“老师…”
清晨低声呼唤。
许自容放下手,抬起头。他眼睛里攀附着密麻的红血丝,红得吓人。蒙上一层泪水后,便像是马上要渗出血来。他拉扯着嘴角,苦笑。嗓子沙得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气声,轻轻地喊一句,“清晨。”
“老师…”
清晨扯动手指,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许自容却偏过脸,手紧紧捏住桌上那一张空画纸,整个人开始细微地颤抖。
“清晨,你知道吗?我画不出来了。”
他闭上眼睛,一大颗眼泪掉落,砸在画纸上,掀起了波澜。他用力呼吸着,似乎心脏缺了氧,一根一根的青筋也暴露在皮肤上。
“我画不出来了,我画不出来了…”
他握住那张画,一声比一声更激动,然后终于彻底爆发,眼里涌出了滚烫的痛苦。
他发了疯,将那画拼命撕扯,一块一块,一条一条,直至粉碎。那白色的纸屑,漫天跳动,像是祭奠的纸钱。
他倒了下来,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我画不出来了,长空死后,我就再也画不出来了…”
“老师,老师…老师!”清晨控制不住许自容,只能紧紧地抱住他,用温暖将他安抚。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清晨拥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半夜惊醒的孩子。
凝露寒夜凄凄,月圆清风徐徐。山中人不语,只余轻泣,青山几度惊起。
声音渐渐小了。清晨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清晨抹去他眼角未落的那一颗泪,然后抱起他,将他放在卧房床上。
他的脸上是细密的汗,衣服也脏了。清晨便打来一盆水,褪去他的衣服,将他擦干净。做好之后,又给他盖好被子。
他睡着,却睡得不好。眉头紧皱,睫毛微颤,呼吸深重。怕是在做一个噩梦。
清晨怕他半夜惊醒,一个人难受。便坐在他的床前守着。就像他无数次安静陪自己作画一样。
清晨伸手,仔细抚平他的眉间丘壑。
那个人渐渐放松,睡得熟了。
清晨望着他,百感交集。
你以后不会再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画不出的话,就让我帮你吧,总好过一个人艰难困苦。
清晨俯身,在他额头留下浅浅一吻。
就当我是个小偷吧。
这样偷偷地看你,守你,爱你,没什么不好的。
清晨离开他的额头,睁开眼,却望进了一双迷蒙的眸子。
清晨还未看透他眼里在说些什么,就被人按着脖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开始有些呆愣,不知道作何反应。但如此近的距离看着许自容认真的眉眼,他便肆无忌惮地沦陷了。
许自容的吻是清甜的,还带着几分醉人的酒气。
清晨闭着眼,揉着他的头发,与他细细缠绵。
夜里清冷,清晨与许自容和衣而卧,同睡在一张床。许自容搂着清晨的腰肢,将清晨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他的头就靠在清晨的头边,他的浅浅呼吸,洒在了清晨的头发上,有着说不完的柔情。清晨浅笑,在薄被里轻柔描摹着他的手。他手背有柔嫩的肌肤,手指上却是因常年握画笔,而留下细细的小茧。他的手很凉,似雪。但在清晨的温暖里,这雪慢慢融化,变成了温泉水。许自容突然轻喊了一句,“清晨。”清晨转过去,却看见他睡熟的脸。
原是说梦话。
但却叫的他的名字啊。
清晨望向窗外。那月亮被灰蓝的云层遮掩,光芒柔和了许多。青山安睡,被夜偷染成了墨绿。有蝉在外鸣叫,从草丛里偷望月亮。
皆是美好。
清晨转身,钻进那个人怀里,嘴角都是笑意。
晚安,
一夜好梦。
凉风绕过床帐,扑在昏睡人脸上。
清晨抖了抖,伸手揉着眼角。真是许久,都没做过昨夜那般甜美的梦了。
他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诶,老师呢?
清晨看着空荡荡的床边,有些发愣。
他抿着嘴唇,回味昨夜余温。
难道,只是个梦吗?
清晨用凉水冲了冲脸,然后下楼。
屋内四处都不见许自容。只木门开了一扇。清晨走了出去,看着画桌前颜料画笔皆已摆好,可那画纸上仍是空空一片。
清晨心中不免失落,恍惚间,却在眼角里瞥见一阴影。他转头,许自容就坐在他常常出神的右侧门前,闭着眼睛。阳光在屋檐下笔直,给那木色地板镀上鎏金,却照不亮他周身的灰暗。他蜷缩在那角落里,像一团发霉的棉絮,不敢见阳。
清晨走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一如他们曾经那些闲谈日子里的画面。
许自容睁眼,不语。
“老师。”清晨轻轻开口。
“昨夜,我……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清晨扶住他的肩膀,“我们,不用说这些的。”
许自容顿了顿,他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和暖的温度。心中积久的冰层好像在慢慢融化,在这春天真实将到来的时候,那和煦的风就这样将他的心化作了一滩春水,缓缓流动。
他的身体也忍不住松软下来,将头懒懒靠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我会帮老师的,请相信我。”
清晨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光芒,那是一团许自容从未见过的炽热火焰。
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跟我来。”清晨拉着许自容,走到画架前。
清晨把笔塞给他。“试一试。”
许自容望着笔,思考片刻。他握紧,然后将手靠在画板上。笔尖不断靠近画纸,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腕却开始剧烈地抖动,笔被摔在地上。
“不行。”许自容手足无措地站着,神色迷惘。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清晨轻抚他的肩膀,给他安心的力量。
许自容看着自己的手出神着。
清晨便握紧他的手,“没关系的,不着急。”
我会一直等,等你把你的全部心事告诉我。那个时候,就是你痊愈的时候,
十一月,葭草吐绿头,又称葭月。
天气越发寒冷,清晨便在他们时常对坐的地方,铺了厚厚的绒毯。许自容坐在毯上看书,清晨便以他的腿为枕,躺着玩耍。
清晨突然把书搁在胸前,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许自容。
“老师,何为葭?”
“书中没有解释吗?”
“注释在另一本。”
“那,蒹葭苍苍,你可知道?”
“喔,我想起了,是芦苇的意思。”
“嗯。”
许自容又继续翻着自己的书。
“老师,已是十一月了。”
“嗯。”
“好冷啊。”
“那怎么不多穿几件?”
“穿了,手冷。”
清晨抿嘴偷笑,将许自容空闲的左手一把握住,“老师,我帮你暖手。”
“好啊。”许自容将书放在一旁,右手从清晨洁白的脖颈处探进,一直伸到他的胸前,“这里暖手,才是最好。”
“不要,太冰了!老师,你怎么这样!”
“是你要帮我暖手的。”许自容低头,与他的脸相对,距离不过咫尺,“怎么,自己惹的事,自己不敢当?”
许自容说话的热气,洒在清晨脸上,那在下方的人一下子便红透了脸。
清晨慌张推开胸前的手,爬了起来,“该做饭了。”
“你做还是我做?”
“呃,今日我做吧。”
“吃什么?”
“喝汤吧。”
“什么汤?”
“昨天你哥哥让人不是送来了很多瓜果蔬肉吗,里面有排骨,不如我做排骨汤给你喝?”
“不好。”
“那喝什么?”
“番茄丸子汤。”
“又喝这个,你不厌烦吗?”
“我喜欢。”
“呃,好吧。”
清晨转身,跑进厨房忙活。
啊,真是的!这丸子需要将肉切碎,又要捏成丸,很麻烦的好吗!
清晨系着围裙,边手搓丸子,边发着呆。
十一月了。十二月中旬便要美术考试,也不知能不能行。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到底有无进步。
“在想什么?”
“啊!”突然的声音,吓了清晨一大跳,看清来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老师,我在很认真做饭呢!”
“发呆,就是你做饭的方式?”
许自容弯下腰,在清晨耳边轻轻说着话。那呼出的热气,便叫清晨耳根红的烂熟。
清晨咽了一口口水,试图往旁边挪动。
许自容瞧见他的意图,便双手放肆地挽上他的脖子,头也搁在他的肩膀上,“快点做饭,老师好饿。”
“好。”
清晨不敢动弹,只僵硬地捏着丸子。
如果要考试的话,就要下山了呢。
下山后,他,就没有理由回来了呢。